且說飛天夜叉施必顯病在玉珍觀奄奄一息,多虧李榮春差家人請醫調治,自古道藥醫不死病,不消幾日病就漸漸好了。施必顯食量最大,日食鬥米,每日與道人討食,到晚隻是吃不飽,也不想母親妹子哪裏去了,隻是要食。那日病已痊愈,正在吃飯,忽然想起母親妹子為何不見了,難道迴去不成?又想道:“非也,母親前途中得病,到此臥床不起,怎麽能得迴去?再沒有她迴去將我一個病人丟在此之理,必無此事。隻是她們哪裏去了?待我叫道人來問便知明白。”遂叫道:“道人快些來。”道人聽見叫喚連忙走進道:“大爺,飯是沒有了。”施必顯道:“不是要飯,我問爾我的母親、妹子都哪裏去了?”道人想到:我原恐他病好了要問我討人,如今怎麽好?那施必顯見道人沉吟不語,問說:“道人為何不說?”道人說:“小道不知。”施必顯見道人說不知,心中大怒,走上前一把將道人胸前扯住道:“爾這賊道人,我母親妹子都在爾觀中,怎說不知,莫非爾害死了麽?”道人被他扯住一時忙了,道:“施大爺放手,小道怎敢害死。有個緣故。”施必顯放了手道:“爾說來,是什麽緣故?”道人說:“施大爺啊,皆因老夫人身故。”施必顯道:“我母親死了麽?幾時死的?為何爾也不與我說一聲?”道人說:“大爺,爾病得人事不知,叫小道怎麽與爾說?就說爾也不知的。”施必顯道:“這也罷了,隻是我的妹子哪裏去了?”道人說:“因為老夫人死了,沒有棺木成殮,所以賣身。幸虧得此處有個仁人君子姓李名芳字榮春,他不忍小姐賣身,助銀五十兩、棺木一口,又請醫生與大爺調理,大爺爾才得病好。”施必顯道:“如此甚好。何故我妹子又不見呢?”道人說道:“因被此處有個姓花名虹字子能、綽號淨街王,被他看見將小姐搶去了。”施必顯大怒道:“他搶去做什麽?”道人說:“無非搶去做小妾。”施必顯聞言大罵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爾敢如此大膽,將俺妹子搶去做小妾麽?爾這道人為何不對他說是我的妹子?”道人說:“小道才說得一句使不得,他就拳頭腳尖亂打亂踢,還要送到江都縣去打枷,小道再三求了才罷,怎麽敵得他過?”施必顯道:“我且問爾,我母親的靈位放在哪裏?”道人說:“在後房,我同大爺去看。”施必顯隨同道人走到後房,一見靈位雙膝跪下,放聲大哭道:“我的母親啊,母子三人自從離了故土要往寧波姑丈家中,誰知行至此地母子雙雙同病,不料母親竟丟了孩兒歸天而去,為兒的不能送終真是不孝,可憐也無人奉飯燒紙。”道人說:“這都是小道早晚留心侍奉。”施必顯道:“難得爾如此好心,我自當報爾的恩。”道人說:“不敢,些許小事何須言報。”施必顯道:“我且問爾,那花子能家住在哪裏?我要去討我的妹子。”道人想道:“這個兇煞神莽撞之極,若說與他曉得,倘生出事來豈不又連累到我身上來,道是我說的?”遂說道:“施大爺,爾身體才好不要去動怒,等候再過兩日身體勇壯方才可去。”施必顯道:“這個不要爾費心,爾隻說那花子能住在哪裏。”道人說:“這個我卻不知。”施必顯見道人不肯說,大聲叫道:“爾不說難道我就罷了不成?待我自去問。”遂將長衣服脫了穿件短衫,裝束停當,拿一對四百斤重生銅打就的金爪錘走出觀門,一路亂喊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我來與爾算賬也。”不知要由哪條路去,隻是亂走亂叫,街路上這些男婦老幼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個個道:“不好了,魁星罡出現了,快些走罷。”這些人見了施必顯就走,因施必顯生得奇形怪狀,青麵獠牙,頭大如鬥,發如朱砂,身高丈二,聲如銅鍾,所以這些人見了個個害怕。


    那施必顯東奔西跑,也不知花子能家在哪裏,隻是奔走。走得肚中饑餓,四處一看並無可吃的物,正在停望,忽見轉彎來了一人挑著一擔粽來,施必顯道:“好了,有點心來了。”飛步走上前叫道:“賣粽的快快挑來我吃。”那賣粽的挑著擔低了頭走,忽聽得這一聲猶如雷響,吃了一驚,抬頭一看道:“不好了,魁星罡出現了。”迴轉身就走。施必顯趕上一步扯住了擔道:“爾走往哪裏去?”那賣粽的被他扯住不得脫身,驚得滿身發戰。施必顯道:“爾為何如此的抖?”賣粽的道:“我怕爾的麵。”施必顯道:“呆子,我是個人,爾也是個人,何必害怕?”賣粽的道:“爾是個神就該住廟裏,為何出來怕人?”施必顯道:“狗奴才,我是凡人。”賣粽的道:“爾該死了,既是犯人就該在監牢內坐。”施必顯不等他說完,一個巴掌將賣粽的一掌打去就跌倒在地,方說道:“我是與爾的一樣之人。”那賣粽被這一掌打得頭昏眼花,停了一迴才爬得起來道:“爾既是個人,為何如此兇惡?”施必顯道:“我不曉得什麽兇惡,從小就是如此。我且問爾,爾這粽可要賣麽?”賣粽的道:“是要賣的,不賣我打出來做什麽?”施必顯道:“既是要賣,拿來與我吃。”賣粽的道:“拿錢來買。”施必顯道:“吃了自然有錢與爾。”賣粽的隻得將粽一邊剝與他,他一邊接來吃,一連吃了一百餘個,將一擔的粽吃得幹幹淨淨。賣粽的暗暗吃驚道:“怎麽如此大吃?”見他吃完了道:“拿錢來。”施必顯道:“該多少錢?”賣粽的道:“一個粽三個錢,爾共吃一百十三個粽,共該錢三百三十九文。”施必顯將手去身邊一摸,並無一文,方道:“賣粽的,今日我無帶錢在身上,明日來拿罷。”賣粽的道:“爾這人倒說得好笑,我又不認得爾,叫我明日哪裏去尋爾討錢?”施必顯道:“爾明日到玉珍觀來向我拿錢,我如今要到花家去了。”說完大踏步如飛而去。那賣粽的見施必顯如飛的走去,隻是叫苦,趕又不敢去趕,曉得他是厲害的,隻一巴掌尚當他不起,如若被他打一拳,豈不白送了性命.隻自己認造化不是罷了,挑起擔子自去了。


    且說施必顯吃了粽一直走,心中想道:“不知花子能他住在哪裏,我如此走來走去走到幾時?不如待我問一聲。”舉眼四處一看,並無一人。正在張望?卻好來了一人,施必顯就趕上前一把扯住道:“花子能的家從哪裏去?”那人被他一扯,迴頭一看,吃了一驚,道:“往西而去,過了和合橋再問就是。”施必顯放了手往西而去。爾說那人因何不老實說叫他由東而行,卻叫他往西而去?因恨他莽撞又被他吃了一驚,所以騙他西去。若施必顯識禮的走上前拱手叫聲伯叔,年輕的叫聲兄弟,借問一聲花子能家哪裏去?那人自然與他說在某處,往哪裏去。施必顯乃莽撞之人,動不動扯住了人叫道:“花子能家往哪裏去?”也不稱唿一聲,也不拱一拱手,又生得奇怪的相貌,那人怕也怕壞了,哪裏還肯對他實說?不知施必顯能到花家否,且聽下迴分解。


    卷之四


    §§§第十二迴施必顯大鬧花府


    曹天雄已歸黃泉


    話說施必顯被那人騙了往西而走,走到和合橋,誰知有兩個人坐在和合橋石欄杆上說閑話。爾說此兩人是誰?一個姓王名玉,一個姓李名秀,這二人在此談論花子能與李榮春的事,說得高興,忽見施必顯走上橋來大聲一叫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我今病好已來了,爾們快快好將我妹子送出來還我!”那王玉、李秀吃了一驚,叫聲不好了,一個個倒栽蔥跌下橋去,二人不識水性都淹死在水裏。


    施必顯見二人跌下橋去也不去看,隻是一直走落橋下,又見來了一人,施必顯又上前問道:“花子能家在哪裏?”那人膽子還大,老實對他說:“漢子爾走錯了,不是這條路,爾迴轉身往東走去再問。”施必顯道:“走錯了路麽?”迴身又走。那人道:“慢些走,我且問爾,爾問花家則甚?”施必顯道:“我的妹子被他搶去,我要去向他討妹子迴來。”那人也是要去黃石街,因有個妹子也是被花子能搶去,懷恨在心無處伸冤,今見施必顯生得奇形怪狀,又拿了一對大銅錘,暗想道:“此人必是一個英雄,此去花家必然有一場大鬧,待他去打個落花流水,也出得我胸中之氣。”便道:“我也要到黃石街去,爾既不識路徑,待我帶爾去便了。”施必顯道:“如此甚好。”那人又道:“隻是爾要離我一丈遠而行。”施必顯道:“這卻為何?”那人道:“爾有所不知,我若與爾同走,倘被花子能的家人看見說是我帶爾到他家去的,倘鬧出事來豈不連累著我?我所以要爾離我遠些,使他不知是我帶爾去的。”施必顯道:“怕他則甚?”那人道:“爾雖不怕他,我卻怕他。”施必顯道:“既然如此,爾先走,我離遠些便了。”那人遂向前先走。施必顯見他走有十幾步了,然後才行。到底是莽撞之人,一邊走一邊大叫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敢搶我的妹子麽?我來與爾算賬了。”這些閑人見了,個個閃開道:“這個人如此兇惡,要到花家去討妹子,必然不是好說話的,決要相打,我們都閑在此,何不隨了他去看看也好。”眾人俱道:“不錯,大家去看看。”各人一齊隨了去。


    且說花吉、花祥二人在街上打聽李榮春消息,忽見施必顯一路大叫道:“花子能,我來討妹子了。”那花吉、花祥見了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走迴家中道:“管門伯伯,快快閉了大門。”管門的道:“何事如此大驚小怪?”花吉、花祥道:“爾快些將門閉了,我方與爾說。”管門的果然將門關好,問道:“到底為著何事如此慌張?”花吉道:“就是施碧霞的哥哥,拿了一對銅錘一路喊叫而來,要討妹子,爾今看好大門我去稟與少爺知道。”即時走進裏麵,將所有門戶都關好了,一路喊叫道:“少爺哪裏去了?大頭青麵鬼來了。”這些家人小使圍上前來問道:“為何如此大驚小怪亂叫亂喊?”花吉道:“施碧霞的哥哥好不怕人,長又長大又大,青麵獠牙、紅頭發,手拿一對銅錘如米鬥一般大,要來討妹子。”眾人道:“不好了,快快報與少爺知道。”


    不說眾人去報花子能,且說施必顯隨了那人來到黃石街,那人在轉彎之處停步指道:“爾自己去,那大牆門便是花家。”說完,忙走開去閃在一邊偷看。那施必顯轉了彎見個大牆門,又有一對旗杆,料道:“必是此間了。”走上前去將手中一對銅錘舉起便打,將大門猶如擂鼓一般起來,門卻打不開。爾道為何門打不開?那施必顯的銅錘也有四百斤重,為何門打不開?因花家這大門甚是堅固,外麵有重鐵板,當中是磚,後麵又是木板,所以任打不開。施必顯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爾將牢門閉了,我難道就不打進去麽?”舉起雙錘一味亂打。這些閑人卻圍住觀看,有幾個私下說道:“看此光景必要打死人的了。”有一個道:“不要多嘴,花子能不是好惹的,自古說得好:寧做鹽盜賊犯,莫做人命幹證,不要管他閑事的好。”內中有個啞子,他的妻子亦被花子能搶去,隔兩個月就不要了,趕她出來。啞子懷恨切齒,念念不忘,今見施必顯打不進去,他用手指那邊門,要施必顯從邊門打進,也好與自己出出怨氣。施必顯打不進去正在發惱,忽見一個人用手指著邊門,心中就明白了,道:“好啊,待我來也。”遂將雙錘拿在一手將邊門亂打,不消幾下就打開了。施必顯嗬嗬大笑道:“花子能,我打進來了。”一直進去,卻不見一個人影。施必顯道:“爾這狗男女,走往哪裏去?”舉起雙錘將所有門戶並這些物件亂打,打得落花流水,不留一件好的,直打到內廳,大聲喊叫道:“花子能,爾這狗王八,好好的將我妹子送出來便罷,如若不然,我要再打進去了,那時叫爾一家都活不成。”說完舉起雙錘將廳上所有物件都打得粉碎,不留一件。他廳上這些物件前被李榮春打過了,如今所排物件又是全新買來鋪設的,今又被施必顯來打得不亦樂乎。


    不說施必顯在廳上亂打物件,且說這些家人小使去報花子能道:“少爺,不好了,施碧霞的哥哥打上門來了。”這個說未完,又有家人走來報道:“少爺快些出去,若遲些要打進來了。”花子能道:“狗才,何必如此害怕,有我少爺在此,大家跟我出去。”眾人道:“我們性命要緊,當不得他一錘。”花子能道:“狗才,如此膽小。”眾人道:“少爺膽大自己出去。”花子能道:“誰敢不跟我出去,我就先打死他。”眾人沒奈何,隻得跟了他出去。花子能走到屏門大叫道:“哪個敢如此無禮?我花少爺來了。”將屏門開了,抬頭一看,吃了一驚,叫聲:“不好了。”將門一閉迴身就走,這些家人已先走了。花子能道:“家人們,快請曹教師來。”連叫數聲,並不見一個家人,隻得自己走到花園亂叫道:“教師哪裏去了?”那曹天雄正在鬥鶴街舞棒閑耍,忽見花子能一路叫喊而來,曹天雄迎上前叫道:“少爺,小可在此,何故如此叫喊?”花子能道:“施碧霞的哥哥打上門來了,打得廳上猶如雪片的一般亂飛。”曹天雄道:“有如此事麽?待我去會他一會。”遂拿一條齊眉鐵棒重二百八十斤走到屏門,花子能跟在後麵,吩咐家人架起柴草硫磺焰硝,等候教師拿住了就放火燒死他。


    那施必顯正在叫罵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爾不出來我要打進去了。”舉起雙錘又打,忽見屏門一開走出一個人來,大喊道:“青麵鬼休得無禮,我生鐵羅漢曹天雄在此。”施必顯道:“爾叫花子能還我妹子便罷,如若不然,俺施必顯一對銅錘要吃人頭腦。”曹天雄道:“施必顯,爾快些迴去便罷,如若不然,我鐵棒也要吃人皮肉。”施必顯道:“爾這狗男女有甚本事,敢說大話?”舉起雙錘就打,曹天雄將棒一架道:“果然好厲害。”迴手一棒打了。二人正在廳上一往一來、一上一下,打有二三十合。花子能在屏門道:“打倒這賊,拿來活活燒死。”施必顯聽了大怒,狠狠一錘道:“照打。”曹天雄此時氣力已盡,如何當得這一錘?要隔隔不住,要閃閃不及,隻叫聲不好了,往後便倒。施必顯上前再一錘,打得腦漿迸出死在地下,一魂迴家托夢與天吉要來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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