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春道:“說得不錯,隻是尊府名門宦族,高車駟馬,而且少爺自己作事般般件件達於禮義,唯有一事少爺作差了。”花子能問道:“我什麽事會作錯了?”李榮春道:“就是玉珍觀的施小姐,她因母死無棺木收埋,是故賣身以葬母。我憐其外方之人舉目無親,兼有孝行,助她銀子五十兩,誰知被少爺將她搶來,恰是有心要來欺我麽?”花子能答道:“原來就是這個施碧霞麽?她自己情願賣身,是故我用銀買來的,並非搶來,又非是我強占的,爾說什麽搶字來,真是不通之極。”李榮春道:“說哪裏話,何曾見爾用什麽銀買她的?”花子能應道:“怎麽沒有?”李榮春道:“請問爾使用多少銀子?我情願一個賠還爾兩個。”花子能道:“李兄,爾家中使喚丫頭不少,為何要來奪我家的人?”李榮春道:“我並非要來與爾爭買,她亦非爾家的人,我因念她是總兵之女落難到此,助她幾兩銀子俾她好還鄉而去,並非要貪她的人。”花子能道:“既是李兄不貪她的人,一發讓我買了罷。”李榮春應道:“這個使不得,望看我麵上容情罷,快些放她出來,使她快去送母入棺,俾她兄妹好還鄉,也使她感爾的恩。”


    花子能道:“李榮春,爾好不識事務,真是一個蠢才。我買使女與爾何幹,敢來我府中言東道西,爾可自己去想想看,該有此理抑是沒有此理?”李榮春聞言怒罵道:“爾這狗奴才為何開口罵人?爾的一片狼心狗行我豈不知?爾現的小妾成群也可以去得,這個施小姐我勸爾丟開罷。”花子能道:“別個卻也可以做得,這個我是定必要她的。李榮春,爾雖會讀書,真是不識時務,我也不與爾說了多話。”就叫家人:“爾們快將裏麵安排齊整,酒筵伺候,今夜我要與施碧霞成親。”李榮春聽了心中大怒,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好不近人情,我今日必要爾還出施小姐才罷。”花子能也不答應他,立起身來往內便走。


    李榮春見他要走,心中著急,向前攔住道:“慢走。”用手將花子能頭上一把遂拖了出來。花子能道:“李榮春,爾休得無禮。”遂起一拳望李榮春麵門打來,李榮春遂舉一手攔過他的拳,一手將花子能按倒在地,一腳踏住背心。眾家人見花子能被李榮春如此慘打,大家即要上前來救,被李榮春另開一拳打得眾家人東跑西走,走得無蹤無跡。那花子能被李榮春踏住背心,要爬起來任他爬不得起,以致受李榮春打的宛如殺豬一般大叫。那李榮春一邊打一邊問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還是要放施小姐出來抑是不放出來?”花子能說:“放出什麽來?”李榮春道:“爾還假呆麽?我說就是放出施小姐。”那花子能被打不過,疼痛難當,想要脫身,遂答道:“待我去放她出來。”李榮春道:“也不怕爾不放她出來。”把腳一放,那花子能爬起身來直跑入內,吩咐家人快快將門一盡鎖的,自己跑進後花園,一路大聲叫道:“教師,教師哪裏去了?”


    且說那教師姓曹名玨,字天雄,混名叫做生鐵羅漢,乃江西南昌府人氏。尚有一位兄弟叫做曹天吉,混名叫做小呂布賽溫侯,本事比曹天雄還高。那花子能請了天雄來家為教師,每年束金三百兩,在家學習拳捶。雖然學了兩年,一則卻無甚勤學,二則被酒色過度,以此被李榮春一按就倒。那花子能一路喊進園中來,曹天雄正在荷花池邊玩花,隻見花子能喊叫而來,曹天雄問道:“少爺為何如此慌忙?”花子能叫道:“教師,不好了,李榮春打進我家來了,打得我身上痛疼難當,幾乎性命難保。”曹天雄又問道:“為著何事?李榮春怎敢打上門來?”花子能道:“為著施碧霞起見。”曹天雄道:“施碧霞是何等之人,李榮春怎麽為她鼎力打上門來?”花子能見問,遂將前事說了一遍。


    曹天雄聽了,心中想道:“那李榮春乃官家公子,多行好事,濟困扶危,人人皆感其恩,就是他州外府亦聞其名。今日為了施碧霞事打上門來,雖然不該,內中總亦有緣故,我想情理少爺必曲,兼恃強行事。待我去向他分解分解,我把好言相勸,釋其兩邊仇恨,免得他二人結怨,豈不是好。”想了一迴,叫道:“少爺不必發怒,任他三頭六臂也不怕他。”花子能道:“教師,爾不可看輕了他的本事,然他本事實在厲害,須要仔細將他拿來,我好架起鬆柴把他活活燒死才雪了我胸中恨氣。一來教師也顧自己名聲,二來爾的本事高強亦揚四海,我除束修外再添五十兩作謝金,爾快去將他拿來。”曹教師應道:“少爺說哪裏話,小可在少爺府中多謝少爺照顧,感恩不盡,難道一點小事就要加恩說謝?此情小可不敢當。”說完即刻來到廳後屏風邊,隻見丫頭使女並家人們在這裏亂跑亂走,喊聲:“不好了,打得落花流水。”又有一個丫頭說:“不可連白玉的花瓶也被他打破了。”說聲未完,隻聽乒乓一聲,白玉花瓶果然粉碎了。那丫頭們說:“不好了,可惜三千兩銀子買這玉花瓶被他打破了。”


    不說丫頭使女亂亂紛紛,且說李榮春要等花子能放出施小姐,誰知等到半日不見出來,叫了幾聲又無人答應。李榮春一時心頭火發,大叫一聲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既然不放施小姐出來,我就要打進去了。”說聲未完,將一隻楠木的八仙桌兩手一搖,扯斷兩隻桌腳拿在手中,將廳上所有椅桌、桌上所排玩器等件盡情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掛起名人山水字畫也一盡撇破。正值打得高興,忽見曹天雄走出廳來,喝退眾丫頭道:“爾們在此看什麽?還不進去。”這些丫頭並家人被教師一喝便退去。曹天雄遲遲上前叫道:“李大爺何必如此發怒,可已罷了。”李榮春正打得興起,驀見裏麵走出一座小寶塔來。爾說是什麽小寶塔?原來是曹天雄,因他生得上尖下大,猶如寶塔一般,故有是號。那李榮春因打得發興,一時心粗,也不問他是誰,舉起兩隻桌腳亂打。曹天雄眼快,一見翻身就閃,便大喝道:“李榮春休得無禮,我曹天雄在此。”李榮春問道:“爾是曹教師麽?別人怕爾,我李榮春是不怕爾,我若挪此桌腳打勝於爾亦算不得好漢,我與爾手對手拳對拳來鬥輸贏方算好漢。”說完將桌腳丟在一邊。曹天雄本是要來解勸的,今見李榮春要打他,他一時大怒,亦要與他見個高低,遂各人立一門戶,爾一拳我一拳,爾一腳我一腳,兩人在大廳上廝打約有三五十合未分勝敗。


    那李榮春起先打了花子能,又打了這些家人,又將廳上物件暢打一迴,此時又與曹天雄對敵,這一迴雖然力微尚不怕他,還敵得過。誰知廳上被他打壞的桌椅七橫八直滿地俱是,那李榮春的腳被這些椅桌腳纏絆,一時移動不得,被曹天雄兩手按住,飛起一腳把李榮春踢倒在地,遂用腳踏住背心。花子能在屏風後看見曹天雄打倒了李榮春,遂大聲叫道:“眾家人,爾們快快將這個小狗奴才捆縛起來。”這些家人慌忙挪索向前圍住,將李榮春緊緊捆縛了。曹天雄嗬嗬大笑道:“李榮春,爾如今才曉我的厲害麽?”此時李榮春若肯認輸了曹天雄,叫聲:“曹教師,方才是我不是,今已知罪矣,放我迴去感恩不盡,自當厚報。”曹天雄也就放了他迴去。誰知李榮春是梗性的人,死也不肯服輸,而且又非是真輸的,不過被椅桌腳絆住跌此一倒,故被他拿住,如何肯服?反大喝道:“曹天雄我的兒,爾李大爺非是真輸了爾,不過被椅腳害了,被爾僥幸成功,誰肯服爾這狗瘟的門客?爾的本事想來亦有限的,非可誇言,若花家勢敗,我李大爺要爾來我書房倒尿瓳還不中我意。”曹天雄聽了一發大怒,罵道:“爾這無知的狗匹夫,而今被我拿住還敢無禮麽?”那李榮春又轉看花子能,遂大罵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敢拿爾李大爺麽?叫爾死無葬身之地,爾的子女將來為盜為娼。”罵不絕口。花子能被他一罵氣得亂跳,叫家人:“爾們快將這賊囚吊在梧桐樹上,等到三更時候架起鬆柴將他活活燒死。”這些家人答應一聲道:“曉得。”遂蜂擁上前,將李榮春拖拖扯扯拿到花園內吊在梧桐樹上。花子能又吩咐花瑞、花興、花福、花祿、花冰道:“爾們大家須要小心看守,休得使他逃走了,明日領賞。”又叫花吉、花祥、花雲、花慶道:“爾們去架起鬆柴,端正鬆香、硫磺、焰硝,此物件大家須要小心,早備其便,明日一齊領賞。”眾家人各各前去辦理不表。


    再說花子能同曹天雄來到書房坐下,又吩咐花榮道:“爾去吩咐管門的。言少爺吩咐:若李榮春家中有人來問,隻說他並不曾來,不許漏風。如若漏了風聲,也是拿來一樣燒死。”花榮應道:“不必吩咐,小人曉得。”爾說花家這些鬆柴、硫磺、焰硝焉有是便?係平時備辦的,若有人得罪了他,便拿來就是放火燒死,不知燒了多少人。


    再說花子能吩咐廚房備酒與曹教師賀功,不一時家人將酒席安排,請少爺與曹教師入席,花子能遂與曹天雄分東西而坐,對麵而飲。花子能說:“方才若不是教師拿住了這狗奴才,我們家裏物件定要被他一盡打完了。”曹天雄道:“少爺說哪裏話。我想李榮春的本事隻好欺著少爺,小可的拳,他怎麽便宜得去?”花子能道:“果然好個天生的生鐵羅漢,今日俾李榮春曉得教師的厲害,今日是他撥草尋蛇惹出來,並非是我無端與他作對。這個若不害死使其逃迴,譬如放虎歸山,終有後患,不如早將他燒死除了禍根。”曹天雄道:“方才少爺說施碧霞之事,小可尚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樣的還要請教說個明白。”花子能道:“若說施碧霞的麵貌果然是妙不可言,她乃山海關總兵之女,要到寧波去尋她的親人,誰知到此母親死了,兄長又病,她故賣身葬母,被我見了接到家中以做小妾。哪知李芳敢來我家爭奪,強要此人。今日若不是教師將他拿住,還不知要怎麽樣的打了。此時他乃籠中之鳥,到今夜三更便是落火的鬼了。”曹天雄道:“少爺,這是李榮春自來送命的。”花子能應道:“這叫死而無怨。”曹天雄道:“少爺,那施碧霞既是少爺心愛的人,何不擇一吉日以成親,也是一件正事。”花子能歎了一聲口氣道:“不要說起,可恨這個賤人心性強硬,執意不從,反把我一連三倒。”曹天雄道:“嚇,她乃一個女子,怎敢如此無禮麽?”花子能道:“我也看不出她有此本事。”曹天雄道:“任她有通天的本事,到此地好似鼠入瓶中出路難。”花子能道:“就是為此,我所以任她倔強,我心無怨,不怕她鯉魚不上金鉤釣。”


    不說他二人飲酒談敘,且說這些丫頭都說:“可惜李大爺,為著施小姐一人,卻自己身體將以陷入火坑,死在目前。不知他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的人,今日卻叫誰人來救他,我們大家來看燒人。”內中有一個道:“什麽好看?前日我曾看過了,臭氣難聞,大家早睡的好。”眾人齊道:“不錯,早睡的好。”誰知被了一位救星聽見此事,想欲來救他。不知此人是誰,能救得他否,且聽下迴分解。


    卷之二


    §§§第四迴僮生巧計貪歡放火


    仆察機關挾恨搜查


    且說這些丫頭說話之時被一位救星聽見了,爾道這救星是誰?原來亦是一個丫頭,這個丫頭名喚紅花,乃花子能妹子花賽金的丫頭,因到廚房取熱水與小姐洗麵,聽得此話嚇了一跳,雙腳一軟,手中一鬆,跌了一倒,把一盆水潑倒在地,滿身是水。連忙爬了起來,再到廚房取水。迴到房中換了衣服,心中想道:“可憐恩公子有難在花園,無人搭救,想我父母與他為鄰,家中貧苦難以度日,母親常到他家與太太告借,或借錢或借米,幸得夫人寬洪大度,周濟窮人,常將柴米錢銀或將穿過舊衣裳以及吃剩的葷菜都拿到我家來,故此我母子三人得以度命。母親受夫人的恩惠無以為報,所以將奴送到夫人府中當為使女服侍夫人。哪知夫人竟然不要,道:‘若如此便不像鄰居了。’決然不肯。後來母親身亡,又感夫人幫助十兩銀子、一口棺木成殮了母親。自從母親死後,我父親掩上門就再不到李府了。哪知隔壁起火燒了房子,連我的房屋也燒了,無處安身,搬到東門居住,貧苦難以度日。父親將奴賣入花府服侍賽金小姐,多蒙小姐待奴猶如姊妹。奴想若無李夫人不時周濟,連我的命不知到哪裏去了。如今大爺有難,我紅花怎麽想一法兒救他才好。自古道:‘有恩不報枉為人。’我必定搭救恩公子才算知恩報恩。話雖如此說,卻怎樣的救法?若要到他家中去報信,又不能出此大門,就是李夫人在家,哪裏曉得大爺有此大難?就是我要進園去放他,又有許多家人看守,叫我如何是好?”想來想去,肝腸寸斷,無計可施,隻是暗暗叫苦,心禱觀世音菩薩來搭救去。


    紅花呆呆立在房門口,忽聽得小姐唿喚,紅花沒奈,隻得走進道:“小姐洗麵。”花賽金將水一摸,道:“為何捧冷水來?我看爾鬼頭鬼腦,叫爾取熱水,爾又用冷水拿來,叫爾取茶,茶也不見,此時還不點燈,沒心沒緒,不知在外麵做些什麽?”那紅花一時人急計生,答道:“因為頭上一支銀釵不知掉到哪裏,所以在外麵尋了一迴。”花賽金道:“可尋著了麽?”紅花道:“因尋不見,所以慌忙。”花賽金道:“這等不小心,想是掉在外麵了,可先點燈與我,然後下去尋尋。”紅花答應,即先與小姐點燈,又去拿茶與小姐吃。花賽金道:“紅花,今夜熱得緊,可將窗門一齊開了。”紅花道:“曉得。”遂將窗門開了。花賽金將身坐近窗前,紅花道:“小姐,丫頭下樓去尋銀釵就來。”花賽金道:“尋著也好,尋不著也就罷了,我再予爾一支便了。”紅花說聲:“多謝小姐。”急急走下樓來,心內猶如滾油煎的一般,叫道:“天啊!天此時已是初更了,若到三更,李大爺的性命就難保了。天啊天!自古天無絕人之路,難道李大爺一生行善,就是如此死了不成?”想來想去再想不出一個主意,東跑西望好似要偷東西一般,一心隻想要救李榮春,呆呆立在黑暗之處胡思亂想不表。


    且說這些丫頭婦女家人小使吃完了飯,收拾明白,也有去睡的,也有到各處去乘涼的,因花園要燒人,臭氣難聞,這些人都閃開了。隻有書房四個人,二名小使服侍花子能、曹天雄飲酒。那花子能道:“教師,今夜町到花園去看燒人麽?”曹天雄道:“多謝少爺,小可不去看了。”花子能道:“如此,多吃兩杯去睡罷了。”吩咐花榮、花貴:“不要瞌睡。”花榮、花貴答道:“小人的兩個眼睛比月還光呢。”


    且說這四個家人看守李榮春,花子能賞他一桌酒,四人在樹下吃酒猜拳,甚是高興,隻有李榮春吊在梧桐樹上好不苦楚,想著:“家中如何曉得我死在此處?我死固不足惜,隻是老母、妻子倚靠何人?可恨花子能這狗男女,我生不能吃爾的肉,死也要拿爾的魂魄。”不說李榮春怨恨,且說這四名家人說:“我們吃完,堆柴草加硫磺焰硝,堆得好了少爺諒也有賞。”這四名家人一麵吃酒一麵說:“李榮春也是自己不好,為什麽到老虎頭上來抓癢?惹了少爺猶如惹了花太歲,如今吊在此處還是一個人,再等一迴兒恐怕就要做火神爺了。”花吉道:“他做了一世的好人,不知行多少的好事,今日也不過如此而死。”花雲道:“我實在吃不得了,要去睡一睡了才來動手。”花吉道:“如此爾先去睡,我們吃完還要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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