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迷迷糊糊地醒來之時,玄衣與餘洛早早起來。


    少女坐在窗前看著外麵,此處為北方之地,天暗得晚,亮得也要晚一些了,此刻已是辰時,天色還有些陰蒙蒙的。


    玉流在嵐池旁邊,自然是少不得冷一些的。相比南方的適宜氣候,玉流國總是常年冰冷,隻在春夏季節好受一些,而在冬天裏,那些學子裹著厚厚的衣服也要去庭裏聽講。


    偏偏又是建在湖中心,水麵一結冰,圍著整個秋花庭散著冷氣。


    火爐管不了什麽用了,要是稍不注意,爐裏火苗燃盡了,再去生火時,渾身都凍僵了。而那位老先生一年四季都穿著一件單薄的道袍,不知道他冷不冷,連那六位教習都受不了。


    少年推開了門,端了一盒水走進來,看見了少女安靜地坐在窗邊,便以為她還在想念爹與姐姐,就又道:“二小姐學過字吧,要不要到了玉流,去一些學府看看。”


    餘洛搖頭笑:“不用了,我隻會識字寫字,沒有什麽文化的。”


    小男孩打了個哈欠:“這文化不就是看人看事,說人說事嗎?隻要書寫得好,那一字一句便也藏著靈蘊。這便是讀書人的陶冶情操了,大多數文人墨客都帶有一股氣,走路帶風,翻書帶風……好困。”


    少年問他:“那對你來講,啥叫好書?”


    小男孩抬起一隻手揉眼睛,另一隻眼就看著少年:”琴棋詩畫文書,刀槍兵法武書,萬世傳唱戲本,字字懷意劍譜·······”說著,又怠倦地伸了伸懶腰。


    少年笑:“你這不是把所有書都講了一遍嘛。”


    小男孩雙手捧水,在臉上拍了拍,然後渾身抖了抖:“怎麽是冷水?”


    玄衣見他不說,便也不問,反正他想的和小男孩差不多。


    將水盆擱在桌上,“要熱水的話還要去生火呢,哪有那麽快,熱水給二小姐用,我倆用冷水就行了。”


    小男孩跺跺腳:“我憑什麽要和你一起用冷水?既然已經在火上燒著了,我等一會兒就是,你想洗冷水自己洗吧。”


    玄交看了看他:“洗了出去看看能不能買幾把傘,現在這個時節,下雨得多啊,就隻有夕雨姑娘那一把傘不夠。”


    小男孩抱起雙手:“你自己去買不行嗎,幹嘛要叫我?”


    玄交:“如果我又讓人捸住了,你還要來尋我,麻煩。”


    小男孩一腦無語,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實話一講,少年擔心並非無用。那青年男子講的是他命硬,有多麽硬就得需要襯托的東西,也就是要吃苦,隻要不太囂張。是不容易死的。


    但是少年真要被抓去了,他們這一行人就不曉得怎麽辦了。到時小男孩再怎麽吹噓自己,也說不了兩女了。雖然小男孩救他不難,可如他所說,太麻煩,小男孩自己也不喜歡。


    於是他滿腔不情願地伸手去碰冰冷的水,拍在臉上,凍得他發抖。少年也捧水洗臉,冰涼的感覺卻讓他感到神清氣爽。


    少年捋了捋頭發,讓其稍稍蓋住額頭,看小男孩也背好了竹簍,迴頭去望了夕雨一眼。


    少女原本是靠牆睡的,但一夜過去,不知怎麽就趴下去了,頭懸在外麵,口水流了一地。


    少年轉頭對餘洛道:“二小姐,熱水我燒在隔壁了,再過半刻鍾就可以取來用了,還要麻煩你叫一叫夕雨。”


    餘語便點頭,兩人推門走了出去,早間的風吹來,不禁又一顫。


    餘洛眨眨眼望著夕雨,就笑著等著。


    兩人出了門,就往較富集的市街走去。


    一路走著,人煙也漸多起來,看來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人愛熱鬧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玄衣不斷轉頭去看周圍的東西,有好些都是沒有見過的凡家小東西,讓少年看著有意思,便慢了些腳步。


    小男孩自然是瞧不上這些東西,指指這個,又說說那個。


    突然,少年抬頭,眉毛舒開:“朝見客棧。”


    小男孩始也抬起頭中,朱匾鶴簷,紫窗紅門,翩翩地在其上方寫了“朝見”紅字與“客棧”黑字。


    玄衣道:“還換氣派,不曉得哪個人建的。”


    小男孩似乎還心有不滿:“這麽一座小樓,氣派個什麽?你們大雲雖講是商業大國,但區區一個小城而已,能見了多大的樓!有些個中間點的房子,修的才叫金碧輝煌,就差比過皇宮了……”


    玄衣撇撇嘴,任由小男孩撒氣,轉頭看一圈,在街邊見了幾頂油紙傘,便走過去,要開口問價錢。


    大雲嵐池也非凡國一般,其不同於他國之處,便是商業鼎盛,數多個行行商商興起,樂與諸者交好,分明是北境之地,卻讓天下商人向往。


    其中最顯目的自然是名滿嵐池,叱吒天下的奇龍。


    奇龍商會分了四個分行,各管寶鑒四方。有人推演其氣運,竟不亞於大國之風,商會所行之處,欣欣向榮。


    如此強盛的組織,讓好些百諸國擔心壞了大陣。而它們老家,大雲嵐池的曆代皇帝,不僅任其發展,有時還要順水推舟一把。


    奇龍商會也為朝中政事常談,不過少年本就不喜這皇室,對它了解自然也不多。不過他倒是記得有一次來了一位溫文爾雅的婦人,似乎是一年兩報的商會總管事。


    少年和少女坐在一處屋簷上,指著那一行氣派的人說話。


    少女臉如白玉,眼如翠珠,一臉高興地指著那些馬車:“哇,玄衣哥你看,那些小房子好漂亮啊!就是有些小,明明旁邊就是大房子,為什麽人們要住到裏麵去呢?”


    少年便笑:“那不是房子,那叫馬車,人坐在裏麵,馬就會拉著車子走,這樣人就輕鬆好多。”


    少女雙手托著臉:“可是,人坐在車裏,馬卻要拉動一個小房子,不有些可憐了嗎?”


    少年便撓撓頭:“你這麽問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大概也就小時候坐過幾迴,每次顛得頭暈目眩,好多次要吐出來了。”


    “噗。”少女便哈哈笑著,伸手捂住嘴,抬起一袖紅裳。


    少年也輕輕笑著,高興之時,又問了一句不知多少次的話:“香墨,你到底是哪裏的人啊?”


    少女露出左邊的虎牙,“嗷嗚”一聲:“我是修練千年的老狐狸,是來吃了你的,害怕吧,哈哈!”


    少年又笑,便不問了,側著頭打量她。


    紅衣紅裳,青絲鬢發,一白一紅兩根發繩綁在兩邊,捏出兩個花骨朵兒,用青帶束著腰,細看去,仿若雙手可捂,腳上仍是紅底的繡花鞋,精致小巧,好像仙童下凡一般。


    而那時的少年,心中春風意,臉上悠然氣,麵相卻如凡間客,與少女相比,如同雲泥。但他挺拔的身形,透著一些驚鴻氣,右手仿佛握著利劍一般,能刺破這天地。


    那時的少女如紅樓閨中人,少年如白樓戲中人。


    當初那小胖子向自己說起奇龍之時,便愣神,腦中浮起一道紅影,便讓小胖子笑罵他不知。


    往事迴味,怡然自得,心中泛起漾意。


    開口間那擺傘的人:“這傘是怎麽……”活到一半,卻愣住。


    紅衣紅裳,清麗秀雅的女子便望他:“公子,油紙傘是小女親手捆製,用的是梧桐油,以槐葉汁作輔的,賣九文銅。”


    少年沒有說話,呆呆望著女子的身裳。


    女子便有些羞怯:“這是我夫君選的嫁衣……”


    見她說話一半便沉默,少年抱拳問道:“不知姑娘夫君如今何處。”


    女子趕緊起身還禮,又有些淒然:“世人的詭惡多端,讓人打死了。”


    少年觀女子相貌清雅,便想到什麽,但也隻得說一句:“是在下冒犯了,不該引起姑娘傷心事。”


    而女子卻絲毫不介意一般,緩緩地繼續道:“連命不好,運氣也不好,高堂之上,就差最後一拜,卻招了這般之事。”


    玄衣便不言,默默地候著,而小男孩似也瞧出什麽,湊過來。


    “他死之後,我爹娘就不認了這婚事,說是隻拜了兩拜。而對方也很強硬,要我守寡,可終是理氣不足,便對家鄰裏罵了我們。爹娘要再為我搭橋,可始終是有夫之婦,無人答應,便要到其他地方去。前不久要去娘的故鄉去,可幾日前也病去在家中……”


    說到這裏,女子停住,玄衣則是安靜地等著。


    淒涼一笑:“如今真的隻剩我一人了……”


    少年沉默許久,正要開口幾句,一旁小男孩就道:“你這傘上還有一片楓葉呢。”


    少年尋聲望去低失,確實如他所說。


    傘是用竹條編好的,看著泛黃,應該是用火烤過的,鋪在竹條上的傘麵紙是厚厚的一層,紙上潔白無瑕,可又在傘麵上繪了一片楓葉,青翠靈秀。


    那女子望著小男孩,便說著笑著:“這是他教的方法。先用紅墨在傘上作畫,幹了之後,用艾葉和著冰雪融成的水將其擦去,綠色的計液便覆蓋原先的畫,成了綠葉,而一遇水,葉子又要變紅。”


    小男孩皺眉:“白紙草?不是遇水變紫嗎?你那紅墨是什麽製的。”


    女子愣一下:“什麽白紙草?那紅墨……也應是普通的……吧。”


    玄衣拉了拉小男孩:“這麽說話可不得禮啊。”


    小男孩瞥了他一眼,女子就笑:“我隻是尋常小人,用不上公於敬意。”


    玄衣撓撓頭,問她:“為什麽是楓葉,又怎麽是一片?”


    女子道:“春為翠葉,秋為紅葉的便是楓葉吧,這樣的傘不僅可以遮雨,還可以告訴你雨時呢,葉子要變紅了,這是空氣中水氣累積,便是要下雨了。”


    女子如此說著:“楓葉嘛,秋天顯紅,寄相思嘛。”


    兩人便不能再言語,少年拿錢,取了四柄傘,便離去。


    女子隻得坐在原地,突然看到其中有一柄傘有些裂開,便去拿過來修膳著。可慢慢地,拿起的傘遮住了臉。


    兩人抱著傘迴去了,一進門就看到所有人都在,齊冬敩不知何時備好了一頓飯菜,白菜蘿卜小土豆,尋常小菜。


    齊冬敩抬頭望過來:“你們幹什麽去了,一大早就不見得人。”


    玄衣抖了抖懷裏的傘,對他笑。


    齊冬敩見了,疑惑:“你們還要離開嗎?”


    玄衣點頭:“要去玉流,大概今天就會走。”


    偏頭右看,老醫師手裏抓著一本書,正皺著眉研究著,口中喃喃著:“奇也,妙也,原來世間還有如此奇物。”


    齊冬敩看他一眼:“現在吃飯,別把書弄髒了。”


    老醫師瞥他一眼:“我需要你來說?我問你,這本《青花靈藥》你看懂了幾頁?”


    齊冬敩沉默良久,開口:“從亓荒出來時,剛明白第三頁。”


    老醫師哈哈大笑,指著他:“枉了洛前輩讓書於你,這般無用。”


    齊冬敩冷哼一聲,反問他:“那不知師兄你看了一晚,懂了多少?”


    老醫師便閉口,起身去將書放迴書房裏了。


    而一旁的夕雨像餓著了,坐著盯桌子上,兩隻腳不停點地。


    餘洛坐在她旁邊,雙手搭在腿上,見兩人迴來,便輕輕一笑。


    四個孩子是客人,又是一同來的,但這桌子是四方桌,便坐了兩側中,齊冬敩直接坐了下,端起碗,拿起筷子。


    正巧老醫師放書迴來,見了男子坐了下,正要好話說幾句,卻見他直接開吃了。狠狠地瞪他一眼,坐了上。


    夕雨邊吃邊看少年旁邊的傘,有些奇怪地問:“玄衣,你買那麽多傘幹嘛?”


    少年望她:“要是又下雨,就你那一柄也不夠用啊。咱們去的是玉流國,雖是臨國,但真的踏上國土可也要些時日的。況且玉流也冷啊,春天時節雨水自然繁多,難不成逢上連雨天,你一個人去買吃的來?”


    夕雨乖乖閉嘴,而小男孩又理怨起來了,對桌上的粗茶淡飯指指點點。


    快到日中之時,四人也告別男子,沿著街要出城去了。


    誰知一走上街,四周便傳來忽促地腳步聲,一大群衣著一般的人擁出來,將四人包圍住。


    玄衣愣住,其餘三人也愣住。


    少年看向小男孩,小男孩嘴角一抖:“看我幹嘛,要麽舉手,要麽就跑唄。”


    少年憤然,但也隻能又抓著兩女飛奔。


    ……


    城中高地,豪華的春風堂裏。


    兩人收拾了大半夜,精疲力盡倒地上睡去。


    昨日楊武寶與那些屍傀打鬥如此激烈,而周圍卻無一人來探頭望,想必是無聲無息的法術,便也是朱諾的手筆了。


    楊武寶從地上爬起的時候,渾身都酸痛。揉著胳膊和腰杆叫醒了茅燊,讓他給自己看看傷於處。


    華袍男子著了看他的背上:“哥,你這皮肉還真結實,換了一般人,就得在這躺著呢。”


    楊武寶撇了撇嘴:“十幾個人打我一個啊,這誰遭得住。”


    茅燊眼前稍閉,一道虛像在身後晃了晃,便消失,然後他將雙手按在男子背上:“哥,你這隻是外傷,馬上就能治好。”


    看著身上的傷確實在以肉眼所見還度慢慢消退,楊武寶不禁暗暗稱奇,同時又在想昨天諸事了。


    “哥。”茅燊說道:“真如你說的,那個女人來找你了?”


    當初他也是背著醫箱遊學的醫師,不想遇到一群落魄強盜,舉著砍柴刀就要將他扒個精光。別講他是三境的術士,這輩子他都沒打過架。他走的路太文弱,本就是不爭於世俗的醫師,他就隻會那一個安神的法術。但這樣的人,越修煉,修為升高之後,連骨髓之中都能蘊出靈蘊,對一些人來講可謂大補品,也就很讓邪魔歪道之人抓去。


    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稀奇,還敢一個人走路!楊武寶這樣罵他。


    兩人互道身份時,茅燊便也從他口中聽過了那個女子,隻是未道姓名,但可以聽出她很厲害,不然也不至於讓他從炎武大老遠跑這裏來了。


    男子是這樣想的,但楊武寶一個勁兒地說著不是,自己確實打不過人家,但也不至於如此忌憚,來這麽遠的地方,自然有原因的。


    楊武寶神色凝重:“我騙你幹嘛。況且我都和她見過麵了,看她一身輕鬆,出手也都沒有束縛了吧。”


    茅燊皺起眉:“那怎麽辦?你知道啊,打起架來,我可一點忙也幫不上啊。”


    楊武寶撇撇嘴:“你要靠近一點,就是麻煩了。不過她應該沒現你,畢竟你也才三境。”


    而茅燊卻想到了那個小男孩:“還有,昨天還來了幾個人,我更擔的是他們。”


    楊武寶便也想起來那四個人:“我也是覺得那個少年古怪,所有人都是凡人之軀,但他卻被損了氣血……”


    茅燊一想:“就是你說的比那個姑娘氣息還要弱的少年?我觀他麵相時,那少年氣相忽強忽弱,言語不清。”


    男子望著楊武寶,其實他想說的是,那個小男孩更奇怪,他不知是用了什麽法術,讓自己手腳不聽使喚。雖然他沒太多的本事,但讓他下跪這種事,是個人也不願意啊。在忌憚猜疑之時,又憤憤然。


    楊武寶抬頭望別處了,茅燊就不禁道:“然後你要怎麽辦?她現身了,你還要繼續在沚水城裏嗎?”


    楊武寶有些急躁:“打完一架我就跑了,不就說是我怕了嗎?”


    茅燊:“你也確實打不過人家嘛……不過你和她到底什麽仇,不來殺你,光打你一頓,你不會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吧?”


    楊武寶聳聳肩:“當初的事,我可不能和你說。隻是好多有關的人都沒了,我跑這麽遠來也不是因為她。不過她都現身來找我了,我也差不多該迴去了。”


    聽著他的話,彷徨不已,茅燊伸手拍他肩上,口中輕輕念著:“止水靜心。不要多想,靜心靜心。”


    一陣通暢從男子心頭升起,便顯一些飄飄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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