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堂內,亮著一盞燈,燈中油強強過半。


    藥房管事手裏還抓著書,看著眼前三人,有些不知所語。


    黑衣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齊大夫,情況有些……複雜。”


    男子伸出手:“我這是藥堂,不是客棧啊。”


    布衣少年笑了笑:“我沒錢。”


    小男孩把頭轉向別處,一臉我隨便,你看著辦。


    管事搖頭:“我可不能什麽人都要留,我這好歹也是第一藥堂。”


    玄衣看了看夕雨,少女也表示無奈,畢竟自己也受人所助。


    於是少年想了想,開口說道:“齊大夫看我可有能用之處,在下一定盡己所能,隻為求幾日歇腳處。”


    齊管事抱起雙手:“我堂中共二三十人,抓藥,醫診,待客都各有所職,夕雨姑娘也是酌情才讓留下的,確實不能再多了。”


    少年撓撓頭,這話說著我沒用唄。


    一旁小男孩想了想:“我通讀書卷萬本,醫書藥本也能語半洋,眼明手利,談話也可得雅。”


    少年瞥眼望一望他:“最後一句你就算了吧。”


    小男孩白了他一眼,反是齊管事笑了:“小娃子這番話未免太過了吧,你這般年紀,連不識字的也有,這年歲又看得了多少書?”


    小男孩雙手插腰:“你可別瞧不起人,我五歲就能背了三本劍譜,六歲一目十行,雙手抄書,七歲就能行於各大學塾,與夫子平起平坐!”


    齊管事還是笑:“真是有趣事。若你是和夕雨姑娘相識,念你是小孩子,姑且與她一起吧。隻是白天少說些話,幫一下忙就行。”


    玄衣眉毛一皺:“齊大夫,這不對吧。他一個小屁孩說這些話,你也信了?我可比他能幹啊,你要什麽東西,我立刻就能拿給你。”


    齊管事望他:“我的人很多,不需要幫助了,你他一個小孩子,幹不了什麽其他事,但你……尚且不談你與他們什麽關係,但你來路不明,我不敢留你。也沒有任何瞧不起人,隻是這濟世堂隻一個藥堂。”


    玄衣望著男子,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


    齊管事無奈搖搖頭,拿出幾枚銅錢:“給你去客棧看一看吧,錢就不用還了,你說幾日就走,這些錢想是夠了。”


    少年百般不願地接過錢,看了看小男孩。


    小男孩後退一步:“看我幹嘛,還想要錢?”


    少年:“什麽要錢。走啊。”


    小男孩擺擺手,道:“人家都說能留我了,我幹嘛要跟你出去?”


    少年:“我想你一個人,應該會害怕吧。”


    小男孩挺起胸膛:“這什麽話,我怕過什麽了?再說了,夕雨姐姐一起呢,也要不著你。”


    玄衣眉頭一挑:“那更不行了!”說著就要抓住他。


    小男孩趕緊躲在夕雨身後去:“我才不和你去客棧。


    玄衣又要抓,夕雨突然跺腳,道:“玄衣,你就將就一下嘛。難道是你一個人害怕嗎?”


    “噗!”小男孩樂得笑出聲,瞧著少年的眼神,閉上了嘴。


    無奈之下,少年隻得出門去。


    “啪。”少年迴頭望了望,黑夜裏讓他看不清門在何處,隻有從窗戶紙上透過的燈火光亮。


    少年深吸一口氣,一人走上寂靜的路。


    朝天望去,無半點星光,唯有蒙蒙微月。少年對它笑了笑:“怎麽,你又變得無精打采了,惹人笑話。”


    雲層又聚集,快將月亮徹底遮住。


    少年小跑起來,生怕一會兒就看不清路了。


    寂靜的夜晚下,響起少年急促的腳步聲。


    同樣看著月亮的還有乞丐,他卻不像少年那般笑著憂著,而隻是靜靜望月。這月亮看過了不知多少次,倒是無一相同,不然就少了興趣。


    向北轉頭望去,還是不說話,但看著那慘敗的樣子,也是不由得一聲感慨,可自己也沒理由去管他人之事。


    手緊了緊,察覺到手中的劍鞘,拿起看了看,喃喃道:“楚橋生,你久著我一柄劍呢,這麽多年,該好了吧。”


    說話完,伸一伸懶腰,變迴邋遢的乞丐,靠在身後牆壁上,眼皮有氣無力地合上,就要睡了。


    男子此刻是真的什麽也沒有了,連著兩個碗都送了人,連要飯的東西也沒了。短短幾天,男子如釋重負,不管結果,反正是輕鬆了。


    聽著夜晚吟唱了許久,乞丐吃力的抬起上眼皮:“什麽情況,睡覺也睡不了了?”


    心中微動,乞丐轉頭往一邊望去,一個身著布衣的豆角少年緩緩走來,漫不經心地繞了繞眉間發絲。


    少年稍一偏頭,也看見了乞丐。


    兩人對視了好長一會兒,玄衣一下子在乞丐身旁坐下,悶悶地跺了跺腳。


    乞丐不禁眨眨眼:“呃……這位公子,這麽晚了,也要出來嗎?”


    玄衣抬頭望著他:“客棧……關門打烊了。”


    乞丐嘴角微扯,望向少年,有些同情:“那公子真是……時運不濟啊。”


    少年沉默一會兒,問他:“前輩,你說夜裏路邊冷嗎?”


    乞丐終於也是咧嘴笑一笑:“若心中有驕陽,何懼寒疾夜風冷?”


    少年將臉堤進手臂裏:“那若心寒寒於夜風,是不是也一樣不覺得冷。”


    這次到乞丐沉默,話講真的,這是他生平頭一迴聽人說這話……不對,好像還有一人……


    少年睜起白玉剔透的眼睛:“前輩,你喝酒嗎?”


    乞丐雙手扣起,枕著腦袋靠牆上:“我就是一個乞丐,叫前輩也太……嗯,以前愛喝,現在沒錢買了。”


    少年聽罷,伸手解下腰間的酒盞,遞了過去,眼睛卻轉向了別處:“就隻有一點點,不要喝完了。”


    乞丐先是笑他:“小小年紀就喝酒,你是……”


    可這眼中看到的卻是安靜的少年,有一種隔離塵世的縹緲。


    男子接過來:“那我就不能保證了,太久沒嚐到這瓊香玉鑒,可能收不住,那時候就別怪我了。”


    少年沒有迴應,男子當之默許,擰開酒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男子明顯愣住,半晌,口中喃喃:“真的是瓊香玉鑒啊……”


    耐不住心中之意,猛地喝一口。下一刻瞪眼,舒膽大笑:“好酒!”


    少年低聲:“你小聲一點,有不少人該睡著了。”


    “哈哈,那就抱歉了。”男子撓頭笑著,臉泛紅:“我從來沒嚐過如此好酒,比這烈的我嚐過,但你這壺酒,有一些不可名言的感覺。”


    少年從他手裏搶過酒壺,翻酒壺上兩字給他一看,便收起來了,不過掂了掂重量,唱得挺少的。


    男子口中吐著糟酒氣息,臉色紅暈:“憐……憐君,好怪的名字,不過嘛……倒也為一番風味。”


    少年轉頭望著搖搖晃晃的男子,無語說著:“我第一次喝了三口才醉倒,你就隻喝了一口……是你酒品不太行嗎?”


    聽得這番言語,乞丐瞪大了眼睛,張口“咿呀”了半天,也沒一句清楚的話,最後抵不住往側麵倒出去,還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對著少年豎起了大拇指。


    玄衣望著醉了男子,突然也想喝一口了,趕紫搖搖頭,拋了拋腦中的想法,決定留著以後細嚐。


    又一眼看到了乞丐手中握著的劍鞘,少年競想去摸一摸,再細細想時,收迴目光,還是算了,反正自己已經沒了那種命。


    少年望著天幕,呆坐了許久,直到後半夜,微微閉了眼。


    乞丐翻了翻身,左臉上印著地上的痕跡,也是不語。


    隨後是寂靜。


    夜很快過去,天已經開始亮了,但卻看不到太陽。


    亓荒城的城牆上,寒風烈烈。


    素衣少女坐在牆頭上,身上披著一件被子,眼神淡淡地無助。


    青衣少女站在旁邊,帶鞘之劍放在餘洛身邊,一手扶在城牆上,向城外望去,風一吹,衣衫款款而動。


    餘洛抓了抓被子:“姐,我有些冷了。”


    餘嵐轉頭衝她笑了笑:“丫頭,再忍一會兒,我帶你去吃拉麵。”


    餘洛連連點頭,勉強笑了笑。


    餘嵐轉身扭腰,也坐上牆頭,挨著少女,拍拍她腦袋:“要是還有些困的話,可以靠在我身上睡一會兒。”


    話一說完,少女真就歪頭靠在餘嵐肩上,有些虛弱地說:“我近幾日隻覺得頭更痛了,越來越沒有力氣了。”


    偏頭望向冷俊又溫和的臉,低語道:“姐,你說我這病要是醫治不好怎麽辦?我會不會死,然後再也見不到爹和你?”


    餘嵐伸手環住她肩膀:“你要是再胡說,我把你從這扔下去。這世上怎麽會有治不好的病,亓荒沒有能醫治的,那就去大雲京城,京城沒有,那就去大雲之外……


    要是整個世界都沒有的話,姐就陪你,一起死。”


    少女眼中擒不住淚水,把臉藏起來:“我……我不要。要是我就真的死了的話,你也不能死,我不要你也死。”


    餘嵐聽著揪心的言語,鼻子一酸,喉嚨哽咽,也隻得強忍著安慰說道,


    “好……不死,我們都要活著。”


    寧靜的城牆上空無他人,兩少女就這樣依在一起坐著,望著城中,等著暴風雨的來臨。空氣沉悶,讓人窒息。


    而城中的百姓陸陸續續地起身出門,按部就班的複重複昨天的事。不覺得何為無聊,也不知是否有過樂事。


    少一兩盞燈火也改變不了萬市光明,僅是一會兒功夫,這座小城也像以前一樣繁華盡景了。


    守城之人緩緩到位,打了個哈欠,開城門,拉木障,拄著手中長矛,懶懶地望著前方。


    突然看到前方有異,守城人眼睛微眯,張著脖子看了半天。


    直到塵煙起,馬蹄聲來,守城人這才看清,連忙叫人去城主府。


    臨近城門,馬蹄聲卻不減。望著快速而來的一大片人,守城人膽壯起膽子吼了一聲:“城門周圍,速速下馬!”


    直到城門麵前,首當之人才一拉馬繩。馬兒長嘯一聲,抬起前腳蹬了幾下,便踏步而立了。


    寧城人差點被踹著,連忙向後躲了躲。再看一眼時,心中起了慌亂。


    這匹馬身高六尺。體態膘悍,一身黑色鬃毛,額頭月牙狀的白髯,再一身的鐵甲護膝,分明是精良戰馬。


    此人一停,身後眾騎也拉馬繩,齊齊半側,整齊劃一。


    守城人臉冒冷汗:“你們是沚水城的兵將?這般動作,是想開戰?”


    為首之人高聲:“我等隻為今日婚事而來,還請通報餘城主與餘二小姐,由我護送至沚水。”


    守城人皺眉:“精兵精馬都來了,卻把話說得如此輕鬆!何況一城之主的婚事,這麽潦草可不行吧?”


    那人冷哼一聲:“要說典禮,那七日之前不就已經辦了嗎?”說話時揮揮手,身後眾人站開,一頂金花紅紗的轎子便已停在那。


    “如此就行,可有不當之處?”那人坐於馬上,俯視下望。


    守城人猶豫著開口:“雖由不得我來說,這自然……”


    “自然便可以。”一聲蒼老的聲音接過話來。眾人扭頭望去,正是緩緩而來的大相師。


    大相師一到,便開說:“不想貴城竟親自前來,原想由我城將二小姐護去,卻今日早時,不見了蹤影。”


    看見了仙師,自然也不能再坐於馬上,立刻翻身而下,身後之人也齊刷刷地下馬,對大相師微禮。


    為首之人又問:“仙師大人何意,不見了餘二小姐,莫是貴城要毀婚?”


    大相師皺眉:“我說話也會食言嗎?二小姐確不見蹤影,不過也定在城中,你要是不信,也可以讓你的兵馬進去搜一搜。”


    這雲淡風輕的話,卻讓他後腦一涼,連忙低頭:“不敢,隻是領了城主的話,我等務必完成任務。”


    大相師揮了揮手,正要說話。一個人快速跑來,神色很是慌亂。


    他看了大相師一眼,連忙低頭行禮。就要向守城的將領跑去。


    “怎麽?”大相師悶聲道。“有什麽信息我聽不得了!”


    守城人臉色微變:“有什麽事就說,不必道於我一人。”


    那人一嚇,趕忙開口道:“您剛才托我去城主府,我去時卻得知城主大人消失了!”


    聞言,在場之人皆是眉頭一皺。


    沚水一行人中,為首之人道:“餘城主也不在,這……”


    大相師心中疑惑,真是帶上兩個女兒,棄城而走?


    這時,兩道身影出現在大相師一側,神色怪異。


    大相師冷著臉:“你倆來幹什麽,不是讓你們……”


    紀隕山向上指了指:“師父您看。”眾人抬頭上望,一一臉震驚。


    城牆上,兩道身影相坐在一起,青衣少女冷聲傳下:


    “臭老頭,準備接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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