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優秀的歌手,必然具備幾種不同的聲音。


    一首歌是否有演唱深度,並不隻是去看編曲、看配器,更要看歌手的聲音中有多少色彩。


    演唱其實也是繪畫,歌聲就是畫筆。


    戴上耳機以前,金泰妍給自己說過,這首“phantompain”就隻聽一遍。


    可是,如果金泰妍現在看看時間的話,就會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單曲循環了將近半個小時。


    這是一首本身就很能調動聽眾情緒的歌曲,更是一首非常容易就能讓她自己陷入迴憶撕扯與情感折磨的歌曲。


    紮耳洞、紋身,這都是可以引發痛感的事情,她用這樣的方式去緩解自己的壓力,已經有很多年了。


    現在,她把這個名為“phantompain”的刀對準了自己的內心,一遍一遍地戳進去。


    一直戳到需要扶著窗沿才能站穩的地步。


    就像是一隻指甲很長很尖銳的、粗糙的手,忽緊忽鬆地揉捏著自己的心髒。


    很疼,疼得唿吸也沒了平常的節奏,疼得鼻尖發酸,疼得雙眼仿佛是深秋時節裏一場沒有溫度的雨,砸在一小片飄搖的浮萍上。


    可是這一次,她發現這樣引發痛感並不能緩解什麽情緒和壓力。


    而且,也已經無法停止。


    這首“phantompain”好像真的如同歌名一樣——“幻痛”,明明有著撕心的痛感在揪扯,卻又好像置於大海的漩渦,不能自拔。


    隻能一遍一遍地沉浸在心緒裏,慢慢沉下去。


    隨著耳機裏的歌聲,沉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心海深處。


    在那裏,有一個既清晰也模糊的背影。


    ————————


    聆聽深邃的海浪聲將夜幕淹沒


    從岸邊的礁石上躍下


    在曾經映出你身影的海水裏,迴溯我們的記憶


    斑斕的時光湧入身體


    為什麽會如此痛苦


    被撕裂的過去,還有從殘缺裏溢出的魂靈


    ————————


    音樂製作部裏第一次聽到這個開頭的人,都會覺得薑允晟的製作風格豐富了。


    他一直都是看重管弦的人。


    然而,這一次他似乎卻更看重鼓點一些。


    這首bpm數值明確標注為86的歌曲入耳的時候就並不算緩慢,沒有當年“justbecauseofyou”那種隻聽前奏就仿佛是重錘緩緩砸在鼓麵上的內心效果。


    初入耳就能發現層次高於管弦的鼓點,歌聲的表達類似於“無所謂”一般的冷淡。


    然而,這樣一份“冷淡”卻沒有使用near出道早期的冷冽嗓音。


    感受不到歌聲中有明顯的鋒利。


    從《you》開始,薑允晟就在有意識地調整自己的聲音。


    嚴格地說,他的實力是足夠匹配“唱將”這個說法的。


    那個從不輕易表揚誰的金承沫,如今在公司練習生們麵前儼然是把薑允晟當成了標杆級的人物。


    不是說其他的前輩不足以成為標杆,而是薑允晟的成長是真正踏踏實實兌現了自身天賦的典型代表。


    有天賦是不夠的,如何兌現天賦才是最重要的。


    用好的天賦去開發好的技術,再用好的技術去支撐好的天賦。


    可是,這個被稱為“未來唱將級的潛質新人”“三冠歌王”“五冠二重奏”卻從出道到現在,從來沒有演唱過o.s.t,這也是不少粉絲們感到奇怪的地方。


    組合當中也不乏有未出道就演唱o.s.t的人在,可是第一主唱卻不曾有過這樣的履曆。


    並不是薑允晟沒有收到過o.s.t的演唱邀約,而是被公司用行程這樣的理由拒絕了。


    在拒絕之前,策劃部和經紀部都參考了音樂製作部和金承沫的意見。


    o.s.t是配合電視劇畫麵的歌曲,在薑允晟合作過的歌手裏,無論是金泰妍,還是wendy,都能以溫暖柔和的聲線保證營造出電視劇需要的氛圍與畫麵感。


    當時的薑允晟同樣可以做到,但卻有些過於“強烈”。


    冷冽、銳利的聲線,喉頭位置靠下賦予的“可以唱出撕扯感”的特質,有“吞噬空間”這樣評價的情感渲染力,穩居一線行列的爆發力,在這些內容的前提下,剛剛出道的年輕歌手會容易在歌曲進入著重情感輸出的階段時,相對弱化電視劇的畫麵感。


    o.s.t是要為電視劇畫麵服務的,而不是電視劇畫麵為歌曲當配角。


    這是出道早期的薑允晟所麵臨的狀況。


    所以,出於“愛惜羽毛”的考慮,他沒有演唱過o.s.t,隻是給wendy製作過一次。


    而且,剛出道的他還隻是一個“實驗品”,很多事情並不是他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


    可是現在,他不僅不再是“實驗品”,也具備了可以讓他自由挑選的聲線優勢。


    前奏之後,金泰妍就聽到了這一段有厚度的柔和嗓音。


    一段幹淨柔和的whispervoice,幹淨得就像是他的“白紙臉”,柔和得就像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而在那深沉的厚度之下,似有似無地浮現著內心的苦澀與憂黯。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玩笑,這一段歌詞如此貼切地契合了兩個人的現狀。


    緩緩地趴在窗沿,金泰妍的額頭輕輕磕在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振落了幾顆淚珠。


    ————————


    跋涉在無數的平行世界裏


    putmyeyesonyou


    在被剝離了痛覺的內心裏


    thereforyou


    舍棄束縛的身體,解脫了我的靈魂


    烙印在雙眸中的


    我不曾忘記


    putmyeyesonyou


    ————————


    從開始看“二重奏”和“蒙麵歌王”的重播開始,金泰妍就已經隱隱感覺到了薑允晟徹底完成的聲線變化。


    可以想象到他每天要下多大的苦功,可以想象到他是帶著怎麽樣的心情磨礪自己。


    當初看到那份練習生檔案記錄的時候,金泰妍的心情一度有些糟糕。


    當時的她發現自己低估了裴珠泫給薑允晟帶來的影響。


    在那一段失去了裴珠泫的時光裏,被分手與懲罰折磨得滿心瘡痍的薑允晟,帶著難以言喻的黯然心情埋頭苦練,在出道前、在rookies的sr14b裏,一腳踏進了準一線歌手的門檻。


    現在,她好像也把薑允晟推到了類似的境地。


    音樂路上的周圍都是懸崖,生活裏也不再有金泰妍。


    薑允晟世界裏的“唯一”也就隻剩下音樂了。


    本就已經進入一線的他,現在好像已經無法單純隻用“一線”這個詞來形容了。


    並不算是exile係歌手的薑允晟,在這首歌裏把exile係歌手的標誌技術運用得像是他彈鋼琴的雙手一樣自如。


    whispervoice,有意識地混合氣音的發聲。


    氣音很常見,但是像他這樣有意識地結合氣音並不算常見。


    氣音是胸式唿吸的體現,對於沒有進行過腹式唿吸訓練的演唱新手們而言是常事。


    因為沒有訓練過,腹部和背部的力量會不充足,沒辦法在身體深處進行唿吸,隻能在胸部完成淺度唿吸,所以會在聲電設備的放大下讓聽眾聽到明顯的換氣聲。


    可是,薑允晟並不是什麽演唱新手。


    隨著樂句位置的變化,現在的他存在能聽到氣音的情況,也存在聽不到的情況。尤其是在要求進行快速換氣的唱段裏,並沒有出現換氣的聲音。


    如果技巧稍有瑕疵,是一定會聽到換氣聲的。


    所以,他是有意識地混合了氣音。


    他改變了自己的聲音。


    源自於near最引以為傲的mixvoice技術,被稱為是“真假難辨”的混聲。


    冷冽的銳利聲線,深沉而有厚度的柔和聲線,哪個是真的他?


    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很難知道答案。


    如今的他,技術特性已經比剛出道時全麵了許多。


    並重whispervoice和mixvoice,在低音區有著成熟穩健的胸聲,高音區的假聲、頭聲和high-tonevoice愈發精純,讓絕對高音天賦並不爆棚的他在這一領域表現得非常強勢。


    “聽near的歌不會輕易感到無趣,哪怕是已經單曲循環了很多遍。”


    能獲得這樣的評價,是來源於他已經相當豐富的音高和音色,豐富了歌曲的深度。


    這樣唱出來的歌曲,不是平麵的,而是立體的。


    所謂“吞噬空間的聲音”,能做到這一點的,隻能是立體。


    就像此刻的金泰妍,置身在歌曲裏的大海深處,置身在這一段的歌詞裏,仿佛真的是痛覺在從內心裏開始被一點一點活生生地剝離著。


    她所能做的就是抱緊自己,抱緊被觸動的內心。


    失去了手臂的鋪墊,她精巧的額頭硌在了冰涼的窗沿上,壓出了一道紅痕,而且越來越深。


    ————————


    距離迴憶越遠,痛覺就越清晰


    不知不覺模糊了你的名字


    聽見的是時鍾11:11的指針聲


    就這樣站在海底深處,闔上雙眼


    ————————


    與“二重奏”時期強有力的歌聲相比,現在的薑允晟完全改變了。


    金泰妍聽到了很多成分的whispervoice.


    可是,在這一段歌詞裏,她來不及分析什麽,就被“11:11”這個詞牽絆住了思緒。


    “當你不經意看表時,如果指針指向11:11,就代表有人在想你。”


    這是“11:11”的含義。


    額頭頂在窗沿上,小小的個子像是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蹭著窗戶坐在了地上。


    真的很想念。


    想念得聽到這首歌,就隻能逃開。


    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肩膀靠著生硬的牆壁,埋著頭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


    跋涉在無數的平行世界裏


    putmyeyesonyou


    在被剝離了痛覺的內心裏


    thereforyou


    舍棄束縛的身體,解脫了我的靈魂


    烙印在雙眸中的


    我不曾忘記


    忘卻了時間,在世界的邊緣行走


    驀然聽到你的聲音


    縈繞著海水流淌在我的耳畔


    eyesonyou


    走向看不到邊界的大海盡頭


    thereforyou


    你像歌聲一樣渲染了我的色彩


    烙印在雙眸中的


    是你的模樣


    putmyeyesonyou


    ————————


    再次聽完這一整首歌,金泰妍抱著膝蓋,略微抬起頭,肩膀隨著唿吸劇烈地起伏了幾下。


    然後在被慢慢壓抑住的抽泣裏,慢慢地安心了。


    盡管不知道那張叫作《evolution》的專輯是什麽樣的製作,可是這樣的歌聲已經可以放心去“遠征”了。


    whispervoice這種本就混合了氣音的唱法,被薑允晟更多地提高了氣音的比例,讓聲線變得更加柔和。


    較高氣音比例的whispervoice,讓薑允晟在柔和的音色中得以完整地保留共鳴。


    而進入高音區後,薑允晟消除了顫音,保持住柔和的音色,並且轉換成更具厚度的mixvoice.


    絲毫感覺不到聲音的細膩度被影響,也完全沒有破壞whisper的特點,轉換得異常流暢。


    一切都自然而然,感覺不到聲音出現了變化。


    整首歌,中音區和低音區明顯側重whispervoice,高音區交給mixvoice去發揮。


    基於這種鮮明的不同側重,在副歌旋律反複出現高低音時,他的兩種聲線也隨著交替出現。


    尤其是從柔和又有力的中音部分切換到低音部分時,給聽覺留下了強烈的難忘印象。


    氣音的高精度運用也讓情緒的提升更加富有畫麵感。


    “演唱其實也是繪畫,歌聲就是畫筆。”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的很難。


    如果可以,薑允晟寧可不完成這樣的技術,也不想和金泰妍走到今天這一步。


    如果可以,金泰妍也不想現在這麽又哭又笑。


    她安心了,也痛心了。


    作為大前輩也好,作為師姐也好,曾經在near出道前指點錄歌、出道時提點如何作一個藝人、出道後幫襯著拿到資源的金泰妍,現在發現自己似乎什麽都幫不到這個在歌聲中說著“putmyeyesonyou”的人了。


    沒有自己在身邊的時候,他甚至比以前更加光芒耀眼。


    難道,離開他,才是真的對他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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