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瀞微笑,「今天算是頭一迴與大家見麵,可這之前,我其實是認識各位的,所以,我也沒有別的話要說,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都是自己人,而且還多是有資曆的老人。往後,府裏還是照著既有的章程去走,日常運作,該幹什麽的就繼續幹什麽,不過如果因為這樣就偷慷貪汙怠情,被我知道,絕不輕饒!我希望各位莫要糊塗才好。


    這些話說完,她便讓人散了。


    就這麽簡單?


    縛婷一肚子疑問。


    沒有要立威,也沒有要大刀闊斧重整人事調動的意思,這實在讓人好猜。


    大奶奶不是沒有陪嫁人手,一般來說,誰都會趁這機會把自己的心腹往每個至關重要的地方放,譬如庫房,譬如帳房,譬如廚房……譬如拿迴她的管家權,理直氣壯,沒有人敢反對,而大奶奶卻隻是那麽幾句話就放過了所有的人,波瀾不興,難道是在等著看大家的表現才要決定去留嗎?


    「奴婢有一事不懂。」


    「哦,你說。」西太瀞還怕她沒有疑問呢。


    「這府裏的人手就維持原來的配置嗎?奴婢以為大奶奶會想有一番作為的。」


    「我原先是這樣想的,可到底哪些人適合擺在哪,我心裏還沒有底,所以就先這樣子,該料理園子的繼續料理園子,該洗衣服的繼續洗衣,等我把他們的底都摸清楚了,再來做調動也不晚。」這些事以前輪不到她操心,既然要她動腦,就要做到最好。


    如果可以把每個人的長才放在適當的位置,做起事來事半功倍,府裏也用不著養著一堆沒用處的冗員,那節省下來的銀子和精力可以挪為他用,一舉數得,不是更好?所以,她不動那些人,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動。


    「府裏左右不過就我和大爺兩人,這百來號的人少不了有蒙吃餛喝的害蟲,賺錢不容易,要花在刀口上,就算用人也是,當然,這些事可還要你費心多看著點。」她笑得俏皮,和顏悅色得不得了,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她那笑容底下的城府。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的準則就是錙銖必較,大錢是錢,小錢也是錢,蚊子再小也是肉。


    「大奶奶就這般信任娉婷?不怕奴婢做什麽手腳?」


    「你要有別的心思還會等到如今嗎?」娉婷啞口無言。


    她從來沒想到大奶奶是這樣看待她的,也是,她把湛府當成她的家,所以無論做什麽一直盡心盡力,隻怕做不好。


    她從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入府至今,是曾有過不該有的心思,像大爺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尋常女子如她,怎麽可能不心動?但是,她這輩子很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看清楚大爺是看不上她的,所以她很快便收斂心思,一心坐在這管家的位置上,辦好自己該做的差,甘之如飴。


    這些,要不是建立在大爺信任她的基礎上,她一個女子,壓根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更別提欖權。


    但府裏如今有了掌中饋的大奶奶,和大爺看起來琴瑟和鳴,感情好得很,卻還願意對她付出同等的信任?被人相信是怎樣不容易的一件事,而因著這信任,她又怎能辜負大奶奶?


    「我們一起去看看庫房吧?」說了那麽多話,西太瀞一口氣把茶盅裏的雨前龍井喝光。


    「是,請大奶奶待奴婢派人知會庫房的婆子們。」


    「知會她們,那我們有什麽看頭?」一並把眼前的事都辦一辦,迴籠覺也才能睡得舒坦。西太瀞心裏打的是這個主意。


    突襲嗎?娉婷心頭一驚,再沒有半分敢小覷西太瀞,反而生出了幾分敬畏。


    這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庫房管事婆子,不知道她們會夾著尾巴做事,還是覺得大奶奶沒有放這把火,於是放鬆了自己混水摸魚?


    她也想瞧瞧呢!


    「請跟奴婢來。」


    【第十章 施粥興學】


    這一晚湛天動沒有迴來用膳,隻遣了福來迴來傳話,說他被事情絆住,讓西太瀞不必等他吃飯雲雲。


    一直到醜時,仍不見湛天動的人。


    「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這了。」挨在瓜菊燈籠下的湯兒已經哈欠連天,就連十九也看似有些撐不住,西太瀞放下手裏的書,捏了下疲乏的眼睛,讓她們下去。


    「大奶奶還沒歇息,奴婢不可以……」十九已經很有大丫頭風範,一警覺主子有聲響,用手肘蹭了湯兒一下,叫她趕緊醒過來。


    「你們睡在外間,我這裏有什麽聲響你們哪會不知道?我需要你們的時候自然會叫,下去吧。」幾案的燭淚已經成堆,她也有些坐不住,可她知道自己如果一慌,丫頭們也會跟著亂了手腳。


    十九還想說點什麽,外頭忽然一陣騷動,片刻,湛天動推開門,掀了水晶珠簾,跨過門檻,走進來了。


    「大爺!」湯兒也醒了,兩個丫頭屈膝福了福,可一抬頭看見湛天勒的模樣卻是嚇了一大跳。


    他神色疲倦,一雙靴子沾滿泥濘,寬袖居然撕去了半邊,全身髒汙。


    西太瀞趕緊倒了杯熱茶給他。


    湛天動仿佛渴極了,一口喝光。


    她趕緊又倒了一杯。


    他再喝光,緩緩吐過一口氣之後道:「不是說不用等嗎?」


    「你沒迴來我心不安,睡不著覺。」湛天動聽了喰著笑,但仍看得出來乏了。


    「我讓丫頭抬水進來,你先梳洗?」


    「我肚子也餓了,看看廚房的火熄了沒,給我弄點吃的。」


    「晚上的菜我讓人溫在鍋子裏,我再讓廚子給你炒幾個菜,馬上就來!」十九和湯兒聽到主子們的對話,也無須西太瀞再吩咐一遍,分別辦事去了。


    「今日可是遇到什麽不好排解的事?」她把桌上的點心碟子遞到男人麵前,見他果然拿了好幾塊放進嘴裏。


    西太瀞又倒了杯茶,放在他手邊。


    「這半個月大雨不停,又遇江南汛期,大水衝斷東項張家堰大堤,南北六塘河從小塘村到卞家浦沿岸,漕河水位急劇上漲,水淹民田,房屋衝坍,百裏一片汪洋,莊稼別說收成,大概全泡湯了,損失無法估計,知州衙門開倉放糧也養不活那麽多的災民。我乘船察看,災區都成澤國,平地水深丈餘,災民攜老扶幼離了家,情況慘澹。」黃河洪澇,他下令全部漕幫弟兄警戒,因為人一旦失去一切,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但他沒想到一上岸,上百名衣衫襤褸的百姓就拿著鋤頭柴刀圍住了衙門,要求開壩放水泄洪,衙門衙役險險和這些農民擦槍走火,演變出流血事件,他帶著弟兄從中斡旋,知府推托要請示河道總督,這才暫時將局麵穩住。


    西太瀞今日一心全在府中的人事裏,又在庫房裏忙和了半天,睡了午覺還理了帳,竟是對外麵的動瀞絲毫不知。


    她想不到關起門來自己就成了個瞎子。


    「這草壩都是鹽商築的吧?」


    「嗯,鹽商勢大,建堰為了蓄水以便航運,可是這麽一來,農田的積水排澇發生困難,方便了鹽商,卻苦了農民。」湛天動慨歎。


    在航運和農田水利、人民生命財產的取舍下,塞堰損民,開堰損商,利益放在麵前,官府自然選擇了前者。


    這是世間大多數人奉行的原則,苦了的是無數的老百姓。


    「大爺、大奶奶。」門被輕敲,是十九帶著小丫頭送飯菜過來了。


    「進來。」


    芙蓉開口餃,燒魚豆腐,香澄豬肉丸子,七香清雞湯,小蔥肉拌豆芽菜,全是家常菜色,湛天動端起飯碗,便扒了幾大口。


    「這幾樣菜都是大奶奶親手下廚煮的。」十九說完和湯兒退了出去。


    看他著實是餓壞了,西太瀞親自給他布菜,「慢慢吃,菜如杲不夠,我再讓人多煮碗麵。」


    「你會下廚?真想不到。」


    「義母教的,她說妾身的女紅已經不能見人,廚藝再不濟,就太丟人了。」她笑語晏「你給我織的襪子我都舍不得穿。」他眼裏有深情。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迴來,在門外遠遠就看見屋裏的燈,那有人等著他迴家的喜悅頓時將他倦極的疲累衝刷一空。


    「你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她瞋他一眼,可看在湛天動的眼底卻是風情無限,心動的想把她抱在懷裏。


    他一整天沒吃上什麽東西,將幾樣菜席卷一空後,讓西太瀞推進了淨房,給他脫衣解褲,讓他舒服的坐進浴桶,然後卷起袖子替他刷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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