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這是眼紅小弟的小外快?九家牙行不過是九牛一毛,哪比得上四哥蘇杭上萬的蠶園,上千的織機坊和織造局?」朱璋涼涼說道。


    江南絲綢名滿天下,尤其以蘇州絲綢為甚,織造局的成品除了專供皇官大內,還課以重稅傾銷天下。


    人家隻是不說,他還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小弟還是一如從前的幽默……」


    「喝茶喝茶,這茶可是剛到手的貢茶。」


    「對,喝茶喝茶,唯茶無大事。」


    看起來一屋子的兄友弟恭,然而清明蔚藍的天際,慢慢地,風起雲湧……兩天後,一輛馬車從京裏出發。


    湛天動和西太瀞帶著春水和水向著南方而去,這迴,他們不搭船,要慢慢走,看看沒有看過的風景,走走不曾走過的路,而前方等著他們的是江南水鄉,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和未來。


    【第二章 了卻心願返揚州】


    初夏,天氣不熱不冷,恰到好處。


    京城西郊萬法寺的素齋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遊客絡繹不絕。


    一行人在寺裏吃了齋飯,又聽了卻大師講禪,眼看前山的香客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便打算從後山下去。


    後山十分幽瀞,豔杜鵑、粉桃花、嫩迎春,參天古木鬱鬱蔥蔥,重重疊疊,寬大的樹枝各自伸展橫g,不時在林間跳來跳去的鬆鼠見著人,用兩隻骨碌碌的眼珠瞅著你,一眨眼又抱著鬆果,不知所蹤了。


    西太瀞摸著吃到微凸的肚子。「這萬法寺的齋菜的確好吃,就連一碟小小的醃菜也別有風味,難怪那些貴婦、夫人要聞香而來,當真是賺錢的行當,不知住持大師有意在各地開設分號沒有?」湛天動差點脫口而笑,盡管掩飾得當,劍眉卻依舊可疑的聳動。


    「三句不離本行,既然是出來玩,那些嫌銀子的事情就先放下吧!了卻大師要是知道你把主意打到他頭上,晚上誦經參禪敲錯木魚看你怎麽辦?」他恐嚇她。


    「大師既然是得道高僧,自然一笑置之,不跟我道俗人計較嘍。」她暗自腹誹自己,每天都在孔方兄上頭打滾,一個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了。


    湛天動別不開眼睛,她那一副「你根本是嚇唬人」的表情,眼兒亮晶晶,嘴兒紅豔豔,神情顯得格外生動,他不自覺的因為她的微笑而微笑。


    「這裏的齋菜你覺得好吃,要不,在這裏小住幾天?」


    「倒也不必,路還長著,說不定前麵還有更好吃、更好玩的等著我們呢。」齋菜好吃,風景倒是平平,加上如織的香客,隻為了吃,就不必了。


    「你以前住在京裏,常出城踏青嗎?」湛天動心念一動,她很少提及有關自己的童年。


    「你大概也知道我家的情況,十五歲以前,我看的是我爹的背影,像個陀螺似的跟著他老人家整天在外頭轉;十五歲以後,看的是我房裏的梁,活得無聲無息,生怕一點點不該有的蛛絲馬跡傳出去會影響到弟弟。」所以她沒有手帕交,沒有所謂的青梅竹馬,更甭提出門串親戚、燒香拜佛、踏青這類女子平常會有的交際活動。


    湛天動即使早知她的遭遇,心中仍舊泛起酸澀的疼,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在他不知情的那些歲月裏,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那樣荒腔走板的日子,之後換了一身子,日子也沒有比較好,一年裏沒有幾個月是腳踏實地的,總在海上遭罪,絞盡腦汁的想著賺錢,不是為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是為著血親的仇,為了一口吞不下去的氣。


    他不能阻止,隻能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


    她的點點滴滴,他看在眼底,每多知道一點,就會對她更加心疼一些。


    「我說這個,不是要你替我難過的,如今,京裏的事了了,我覺得就連骨頭都好像輕了起來,我很久沒有這種輕鬆愜意的感覺了。」她的聲音轉為輕快,總覺得雨過天青,卸下兩肩的擔子。


    「你是該歇歇了。」


    湛天動決定,這一路就由著她玩,她想去哪,他們就去哪,這趟路由她開始,也由她喊重新上路,這迴,是真的遠遠離開京城,官道上,天空湛藍如綢。


    馬車總少不了顛簸,但湛天動讓人打造的車就是舒服,車廂簡樸,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車壁是用厚實的楠木板製成,下麵有隔層,裏頭暗屜機關處處,想臥想坐,想沏茶、下棋、看書,甚至可以整個攤開來當成床都沒問題,兩匹馬高高壯壯,毛發油亮,姿態神俊,一看就是好馬。


    西太瀞一上馬車,眼珠子就沒歇過,什麽都看得津津有味。


    說到底,她是喜歡玩樂的,隻是一直沒有什麽機會,別瞧她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外麵奔波,看似到處都去過,可像這般難得沒有摻雜任何目的,純玩樂為名的遊山玩水,簡直就是兩輩子的頭一次,她哪能不興奮莫名?


    湛天動也由著她。


    看著她美麗的小臉滿是認真和專注,時而蹙起秀眉,令他不自覺也擰起眉頭,時而歡欣而笑,他也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無論哪種神情,都格外活潑有生氣。


    他們一路往南,沒有特定目標,走到哪覺得這處景致看了順眼,就下來瞅瞅,喜歡的話逗留久一點,要不小心錯過宿頭,若有民宅可以借宿是最好,非得要露宿荒郊野外,男人會先在四周撒上驅蟲藥,生篝火,壘石塊,放上鐵鍋,分工合作,熟稔之至。


    令西太瀞驚訝不已的是,湛天動的野外求生經驗十分豐富,能分辨出哪種植物可以吃,哪些不能吃,蒲公英、馬齒莧、刺兒草可以就著幹糧吃,吃膩了野菜,這些在船上討生活的男人們打隻獐子還是野兔迴來加餐也不成問題。


    日子過得飛快,沒多久,輕薄的夏衫也抵不住盛夏的熱氣,就算坐著不動,都能出一身薄汗,從市集裏買來的紈扇無論怎麽掮都掮不出一絲涼風,不論坐車還是騎馬的人,都有點吃不消了。


    午後,吃過隨身攜帶的幹糧肉脯,一行人歇在離安途縣城一裏外的山坡樹蔭下。


    他們並不打算進城,歇過午,想直接往三家灣去。


    水四處勘杳,打馬迴來,馬脖子上係著兩粒用草繩裏著的眘皮大寒瓜。


    「是寒瓜!」樹蔭下,被蟬聲吵得昏昏欲睡的西太瀞眼睛一亮,眼神都亮了。


    湛天動看著她孩子氣的歡喜,眼裏漾著淡淡的笑意。


    「要是能在井裏泡一泡就更好了。」西太瀞惋惜。


    夏天就是要吃清涼解渴的寒瓜才叫夏天,尤其泡在井水裏再切開來吃,那簡直是人間極品。


    「水井嗎?」湛天動問。


    「如果有就好了。」她不是很在意的說。


    出門在外,哪能像在家那麽講究。


    「有,跟我來。」他一聲唿哨,叫迴坐騎,躍上馬背,然後向西太瀞伸手。


    「讓我騎嗎?」她一路要求要騎馬,都被湛天動麵無表情的拒絕,趁著他還沒反悔,她一伸手,藉著他的力量坐上了馬背。


    「握著這個,」他把韁繩遞給她。「要它往前走,扯一下繩索,像這樣,你看,它就往前了對不對?」兩人背貼著胸,夏衫衣料輕薄,就好像赤裸的貼著,加上湛天動的臉貼過來,靠著她耳邊低語,兩隻微繭的大掌握著她的手,西太瀞的眼睛頓時睜得圓溜,身軀騰地熱了起來,幸好湛天動沒有進一步動作,馬兒也在他們的驅使下,走往一條分岔小路。


    她的目光被不同高度所見的風景吸引,又是第一次騎馬,新鮮得不得了,沒看見的是湛天動因為貼近她,因著她發間的香氣,因著她衫下隱隱約約的雪白肌膚,平日冷清自持的眼燃燒起一小簇的火苗,胳臂上因為極力的自製,冒出了筋。


    他告誡自己不要去在意她,可是眼光卻總不由自主迴落在她身上。


    坐在馬背上的她,腰背部的曲線很美,流暢的斜線在臀部形成弧度轉折而下,臉龐在陽光下瑩瑩生光,忽然轉過頭來睞了他一眼,烏黑的眸子晶瑩剔透,貝齒笑得閃閃發亮,那眉眼間自然而然的一股嫵媚動人,令湛天動的心幾乎要為之失序。


    他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勉力的收斂心神後,才開始專心一意的帶著她騎馬。離開主要道路不遠,是個村子,三十幾戶人家,參差散落在黃土丘上,間歇聽得到雞犬相聞。又多走了半裏路,有一間白牆紅瓦的屋子,一個小籬笆院,一棵幾個男人懷抱那麽粗大的棗樹,推開矮木門,院子裏恰恰有一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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