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愣神,那七個葫蘆娃一樣的孩子倒是率先一步,含羞帶怯的排著隊挨個鞠躬。


    這場麵著實有些難以應付,我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陳冬春老師,可陳冬春已經抬步邁入小院之中。


    他在擺桌椅待客,還不忘笑著囑咐一句:


    “他們很可能不能和你們打完一個完整的招唿,但是請別見外。”


    不見外,但是......


    確實令人手足無措!


    我拉了拉公輸忌,公輸忌輕笑一聲,撐開了口中剛剛購物的袋子,示意我行動。


    袋子裏是剛剛在移動半卡超市上買的一小袋糖果。


    很顯然,公輸忌的意思是讓我去發糖。


    我猶豫了一會兒,掏了一把糖果,走向第一個孩子,一個......約摸十五六歲上下,隻有一手一腳的孩子。


    衣著幹淨,消失的肢幹處,衣服都打了結。


    她很害羞,低頭揪著衣角不肯接那一把糖果。


    我牽起了她的手,將糖果放在了對方的掌心。


    第二個孩子是膝蓋以下空空如也的男孩,他的年紀看起來比其他人都要大,約摸十八歲上下,用兩個拐杖支在腋下行走。


    他連連擺手,比劃著手勢配合著含糊的聲音,示意不用將糖果給他,給其他弟弟妹妹就可以。


    他有些急切,可我在對方開合的口中,隻看到了一半的舌頭。


    難以想象什麽樣的人,會失去一半的舌頭。


    我抓了一把糖果,穩穩的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眼,似乎有些紅。


    第三個孩子是慶竹,慶家兩姐弟中的姐姐。


    她昨天看到我崩潰的場景,今日看到我的時候,頗有些小心翼翼。


    小鹿一樣機敏,膽怯的目光在每個我注意不到的角落裏偷偷落於我的身上,但卻不是窺視,伺機而動,更確切的說,不如說是一種名為‘擔心’的情緒。


    她沒有手,於是我將糖果放在了她的口袋裏。


    第四個孩子是慶鬆,慶竹的弟弟。


    他看起來就比姐姐要外向,活潑的多。


    他沒有拒絕善意,隻是用肩膀將本欲讓位置的姐姐又推了過來,臉上揚著大大的笑,用頭示意我將他的那份糖果放進姐姐的口袋裏。


    我按照他所想,將糖果放在了他指定的地方。


    於是,這個已經稍稍比姐姐高了一小個頭的弟弟,將胸膛都挺起了幾分。


    第五位......


    第六位......


    第七位......


    斷手。


    斷腿。


    每一位,身上都有極為嚴重的傷。


    本該抽芽兒的年紀,身高卻永遠比別人矮了一截。


    令他們此生都再難跨過那道鴻溝。


    這應該是他們被留下來的原因,可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富足。


    並不是生活狀態的富足,而是,精神狀態。


    陳冬春老師不知怎麽想的,又或許是種花人傳統的飯桌禮儀,讓這些孩子各自表演了自己拿手的東西。


    作為這些孩子中的老大,原先那個隻有半條舌頭的孩子表演了吹塤。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此時的心情。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如果是其他樂器,可能我的震撼會少一些。


    可,偏偏是一個耳聾無聲的人,在吹奏此種漢族特有的樂器,尤其是.....此樂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稱為‘地籟’,乃是最接近道家所崇‘天籟’的樂器。


    其音樸拙、幽深、悲淒、哀婉,綿綿不絕。


    曲調綿延的那短短數分鍾內,我甚至覺得麵前就是一個正常人。


    不,不能這麽說,應當說,不但是個正常人,而且還是個真隱士。


    曲罷一桌人齊齊鼓掌,他似乎有些害羞,陳冬春老師滿臉驕傲的充當翻譯:


    “他說他吹得不好.......但是別相信他,他吹得比科班出身都棒!我準備晚一些帶他去外麵參加一些他可以參加的比賽,如果他能夠找到更好的老師,並且能夠生活無憂,我哪怕是死,也少一分牽掛。”


    “來,看看曉春和小東。”


    被陳冬春老師點到名字的兩個孩子,擅長的是畫畫,簡單的蠟筆在紙張上遊走,並不如剛剛那位塤隱士那樣驚豔,但他們的取材,立意,色彩,我都很喜歡。


    大多身體有殘缺的孩子,都難以擺脫自卑,怯懦,過度敏感,暴躁,易怒,消極.......等等各種標簽。


    但他們的色彩很大膽,很明豔。


    一人畫了太陽落山之前,一個小小的人影拿著花朝著太陽奔跑的畫。


    一人畫了一片碩果累累的金色麥田,遠處農家正樂,太陽正好,風車正在旋轉,一切都好。


    我捧著畫一時間沒有鬆手,陳冬春老師便哈哈大笑,朝那兩位小畫家打手語,末了同我說道:


    “他們說,畫送給你們。”


    我抬起頭看向那兩位小畫家,小畫家們臉色激動的通紅,顯然也是極為興奮。


    慶竹慶鬆兩姐弟擅長的東西.....是用腳編手工藝品。


    他們不好意思現場表演,經過陳冬春老師講解後,將兩隻竹編的小鳥送給了我與公輸忌。


    剩下的小孩也都很厲害,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個小孩子的絕活是後空翻,能在小院子裏麵翻動六七個都不停。


    而且,她隻有一手一腳。


    能在聽不見的情況下吹塤,能在沒有手的情況下作畫,能在沒有手的情況下用腳照顧好自己,甚至能夠單手單腳的翻身......他們都很厲害。


    我應該高興的,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沒有因為自己的殘缺而難過,反而直麵了缺點。


    可我也深深感受到了,這世界的滑稽。


    上蒼賜予他們的東西,恰巧是他們本因失去的弱點。


    如果他們還健康,那一定...一定會比現在,更加厲害,對吧?


    我有些難過,可公輸忌握緊了我的手,捏了捏我的耳垂。


    他的神情很嚴肅,是難的的鄭重以待,目光緊緊追隨著我的影子移動,我恍然大悟:


    “我沒有丟魂。”


    我們倆著實是都愣了一下,公輸忌鬆手挪開視線:


    “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和我說。”


    我點了點頭,小聲問他:


    “飯好像吃完了,我們什麽時候去湖邊?”


    “現在人情世故走完了嗎?我們還需要和陳老師打個報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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