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也不推辭,收下錢財,一邊隨身摸出紙筆,寫寫畫畫了幾下似在記錄,一邊迴答道:


    “公輸,複姓公輸,我單名一個忌字。”


    “客人怎麽稱唿?”


    果然是複姓公輸!


    我定了定神,狀若無意道:


    “留白,屠留白,哥哥叫我阿白就行。”


    屠在村中是小姓,這些年搬遷了不少,剩下的老弱也在前幾年相繼離世,到現在村中隻剩下我與二叔。


    我這也不是故意暴露自己,因為這兩人若是為了二叔而來,打聽到我和二叔隻是時間問題,倒不如先行一步,借此來試探對方的反應。


    果然,我話音落地,我便看到堂屋中那位一直悶聲幹活的老木匠不知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他原本在用墨鬥在木頭上比劃著彈黑線,手這一抖,墨繩一歪,與原先差了足足得有一公分左右。


    這反應著實稱不上沒有問題。


    不僅是我,連帶著原本專心記錄的小木匠都看了自家父親好幾眼。


    許是因偏差著實太多,老木匠也不再勉強自己繼續幹活,而是操持著一口低啞晦澀的方言,開口問道:


    “屠?”


    “不會是,雲夢不知春來晚,北風一夜屠芳城,的屠吧?”


    這又是什麽詩?


    怎麽還帶了個二叔的名字?


    我內心震顫,麵上卻不敢表露半分,假裝自己沒聽懂對方略帶方言的話語:


    “阿叔你說啥?”


    “問我的姓嗎?我姓屠,屠殺的屠。”


    老木匠那鷹勾一般的獨眼上下打量我幾圈,好半晌,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這才抖落自己身上的木屑,甩開後門的簾子,往內屋走了。


    我心中著實大大鬆了一口氣,內心也為自己剛剛電光火石之間的判斷豎了個大拇指。


    今日的冒險是值得的。


    剛剛老木匠說的那句詩,其實非常能說明問題。


    和二叔有仇的那木匠是望城人,望城位於南方,古稱——‘雲夢’!


    這老木匠就是二叔結仇的木匠,一切都對上了!


    基於這個前提條件,此人和二叔那麽多年前就已經熟識,他了解二叔的手段,二叔必然也了解他的手段和性情。


    當年的事情二叔雖然沒有記錄得十分清楚,但既然沒告訴我這些事情,沒帶走我,那二叔應該也很確定,我不知道內情,就不會被牽連。


    所以這老木匠才悶聲甩身離開了......


    二叔啊二叔,有時候我是真想打開你腦子看看到底有啥,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我雖笨了些,但打個掩護還是沒問題的!


    現在人跑沒了,仇家找來了。


    這不鬧著玩嗎?


    我憋著火將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扭頭將茶盞放在桌上的時候,恰是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眼睛。


    公輸忌手中的記錄已經一切妥當,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的裝著筆,指腹摩挲著紙張:


    “...我這裏都妥帖了,我送客人。”


    就幾百米,送啥......


    我張口便要推辭,公輸忌卻往外看了一眼,含笑不語。


    這小木匠看起來也是個有事的...


    我若有所思的站起身,公輸忌很快邁著長腿跟上,將自家大門落鎖,落完鎖又跟著我走了幾步,直到遠離自家,他這才溫聲道:


    “小白姑娘,其實是聽見我父親的話了,對吧?”


    “我們此行要找的屠芳城,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你家中的長輩?”


    我心想小木匠這人就是脫褲子放p,純純閑得慌。


    你以為你爹聽到這麽小眾的姓,能不知道我是屠芳城的晚輩?


    我今日前來淺淺試探,現在老木匠既然願意放我走,那大意也是隻找二叔,看我不知道啥事情,不為難我了。


    現在張口就問正主啥啥啥,這不缺心眼嗎?


    我心念飛轉,麵上卻隻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你怎麽知道我二叔的名字?”


    公輸忌聽我這麽說,卻是沒撐住直接笑了,這小木匠笑起來眉眼彎彎,唇邊具是淺紋:


    “小白姑娘......我父親不在,你可以好好說話了。”


    “你演戲的功力不太好,我看著你歪頭皺眉的樣子,總想笑。”


    “別生氣,我的意思是.....咳咳,我們家昨晚家裏進了個‘小賊’,小白姑娘知道是誰嗎?”


    昨晚,賊?


    我心跳漏了一拍,下一秒,指尖公輸忌從懷中直接掏出了一張巴掌大小的小紙人來遞給我——


    這不正是我昨晚被打落的紙人嗎?!


    這人知道是我?!


    “沒什麽事情的,不用前來試探。”


    公輸忌將紙人遞迴給我,淺笑道:


    “長輩的事情,長輩自己會解決的。”


    “事情也不難猜。我父親來了村裏兩日半,一直在找屠芳城,他既然一直沒有出現,想來是準備一逃到底的,不會僅兩日,便拿這樣...可愛的小紙人試探。”


    “這不就是自投羅網嗎?”


    果然,沒有一個人是傻子。


    我的錯就在於昨晚那次無意的紙人墜落。


    還在於今日自作聰明的試探。


    可隻要稍稍腦子清明些的人,就能知道,這村中就隻有一間紙馬香鋪,二叔既然走了,那這紙人必定是我做的。


    我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伸手接過公輸忌手中的紙人,那紙人被保存的極為平整,許是因為被放在了貼近身體處,還帶了一些對方的體溫......很灼人。


    我指尖一顫,原本拿到一半的紙人重新跌落迴公輸忌的掌心:


    “算了,這紙人我就不要了。”


    這紙人已經放了一夜,誰知道會不會被做什麽手腳。


    實在不是很想和這兩個深不可測的木匠產生什麽瓜葛。


    而且,這小木匠說我的小紙人‘可愛’!


    挑釁意味簡直不要太濃!


    倘若我把他嘲笑的紙人再帶迴家,那不就是當廢為寶,低人一頭了嗎?


    我打定主意,快速縮迴手,果然見公輸忌臉上原本囅然而笑的神情突然古怪起來,若有所思看我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小白姑娘,你知道你這行贈紙意味著什麽嗎?”


    這一下我心跳著實是驟停了。


    等等,紙紮匠贈紙,怕不是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隱喻吧?!


    要是如同木匠丟鞋一樣的意思,我這意思,豈不是直接要和對方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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