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對方張口就報上二叔的大名,連忙給對方搬了把椅子,解釋道:


    “姐姐坐,我二叔去隔壁村子裏送貨了,還沒迴來。”


    “您先坐一會,擦擦身上的水,等等他就迴來了。”


    我順手拿了條毛巾遞過去,但對方卻反應極大,不等我觸碰到她,連退三步避開與我的接觸。


    我一頭霧水,自認為剛剛說的話雖然不算太好,好歹也算是滴水不漏。


    這客人不領情也就算了,至於退那麽多步躲我嗎?


    我正思索著,又聽女人冷哼一聲,說道:


    “他什麽時候迴來?”


    這女人一看就有些趾高氣昂,不過這也算是有錢人的通病,沒啥可埋怨的。


    我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迴來迴話道:


    “二叔剛出去不久,若不下雨,一個小時就行,若是下雨...”


    我話音未落,空中就傳來一聲悶聲的震雷,屋外是驟大的雨勢,漫天的傾盆大雨。


    我張了張嘴,憋出一句:


    “可能得兩三個小時吧。”


    女人麵上極為不耐,在屋內轉了幾圈,顯然耐心已經耗盡,動作也有些搖擺不定,風衣上的濕氣化成水滴,一顆顆砸落在屋內的地板上。


    竟然有幾分僵硬...


    我試探問道:


    “客人從哪裏來?”


    “我看你這衣服上有水,可咱們這兒現在才下雨...”


    “莫不是很遠的地方來,專門來找我二叔?”


    我話一出口,原本在屋內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的女人卻是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沒有迴答我套近乎的話,而是隨手點了幾個擺在店鋪中的花圈紙轎,讓我給她包起來。


    我依言照做,取出幾個大號塑料布,開始打包。


    可對方明顯不是什麽善茬,僅安靜了幾分鍾,便又開始挑刺,又是說我包的不好看,又說東西有瑕疵。


    我心中有些冒火,語氣也帶了些硬氣:


    “姐姐,我看你挺漂亮,如果說話也能和你長相搭邊,那就更好了。”


    “我包的不好,我認。但這些東西可都是我二叔做得,姐姐既然認得我二叔,定然也知道這十裏八鄉中他的名頭,靠的就是這門吃飯的手藝。”


    “你出門打聽打聽,誰敢說我二叔手藝不好!”


    女人顯然是被我的氣勢驚住,好半晌才伸出手來,指著牆角一個紙皮奇醜的小紙人說道:


    “這就是你二叔的手藝?”


    我順著她的手看去,瞬間有些尷尬,原先的氣勢也有些弱下去:


    “...那是我做的,怪不得二叔。”


    原先看二叔的紮紙,總覺得十分簡單,所以在二叔要教的時候,我還十分自信自己能很快上手。


    但真的到自己上手的時候,不知為何卻總是不得要領,不是內裏竹膽變形,就是茅飛紙破。


    所以這小半月,還練習的是最簡單的紮竹膽,和糊紙麵。


    這小紙人,就是我前幾天撿二叔紮紙時候多的邊角料,自己摸索了一個。


    雖然是紮出來了,但卻奇醜無比。


    按照我二叔的話來講,就是別的紙人看著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就我的紙人遠看不是鼻子不是嘴。


    現在被這女人單獨點出來,我也是有些尷尬,連忙找補道:


    “我是學徒,正在學。我二叔是厲害的,絕不可能做成這樣。”


    那女人愣了好一會,這才湊近我,麵上稍稍露出些喜色:


    “那就是你會紮紙人嘍?”


    她自進門來,還是第一次湊我這麽近。


    我這才看清對方的麵部滿是僵硬呆板之色,整張臉上幾乎隻有一雙眼睛,還有嘴巴能動。


    而我剛剛之所以能看到對方的神態,則是因為下顎動作中,臉上肌肉被帶動後產生的‘笑容’。


    整容嗎?


    這張臉,可太像十年整容後遺症的臉了。


    我一愣,下意識說道:“一點點,你也看到了,我的手藝也就...”


    話還沒說完,就見那女人豪氣的從懷裏掏出一疊大紙鈔來,目測能有五六千,直接扔給我。


    女人努力扯動著臉上的肌肉,語氣欣喜:


    “小娃娃努努力,到時候總能紮的和你師父一樣好。”


    “這樣,我給你這些不用找了。”


    “就算是買剛剛這些東西的錢...”


    我心中一喜,這迴再也顧不上管她臉是不是純天然了。


    大生意主顧,哪怕要我昧良心說她絕代佳人,也不是不行啊!


    新鮮的鈔票到手,我還沒數錢,就聽女人再次說道:


    “不過,你得把你那個自己紮的小人給我算作添頭。”


    “也算作我這個當姐姐的,支持支持你個小娃娃。”


    我又是一愣,扭頭和我自己紮的紙人對上臉,確實是醜的慘絕人寰,就是不知道為啥富婆要這麽個玩意。


    但是有錢不賺王八蛋,我當即就抽出個大號塑料袋,將小紙人嚴嚴實實包好。


    正包到紙人的頭,又聽見那愛挑刺的女人說道:


    “...隻是你這紙人未免也太醜了...”


    我心想你這就是脫了褲子放屁,純粹閑得慌。


    早說了我的紙人醜,你非得說當添頭。


    現在給了當添頭,又說紙人醜,這不是閑得慌是什麽?


    我有些不耐,正要把紙人身上包好的塑料袋一把扯開,就聽女人說道:


    “...雖然醜了點,但應該還是可以修補一下的,我看看,你能找隻筆往臉上添幾筆嗎?”


    “...起碼能看出來哪裏是眼睛,哪裏是嘴...”


    這話說的我著實不愛聽,但是想了想懷裏那厚厚的一疊鈔票,我又有些意動,隨即去箱子裏翻出來一支筆,將紙人臉上的眉毛,鼻子,嘴都塗上。


    女人還是不滿意,語氣也越來越急促:


    “不,還不行,不好看......”


    “...不行,不是這裏...”


    我越修,女人越是煩躁,最後聲音扯出些尖細動靜來:


    “...這不是還沒眼睛嗎?把眼睛畫上。”


    我一愣,下意識的開口道:


    “我不會。”


    “我二叔也從來沒教過我畫眼睛。”


    女人的臉抽了抽,話裏話外,顯然是對我有些失望:


    “...好孩子,不會的總要學。”


    “但你也不能總等著你二叔教你啊!”


    “按我的話來說,你今天自己學了,就是自己會的,到時候你二叔迴來,眼看不用教你都會了,那不開心嗎?”


    “而且往眼睛那裏點兩下,能有多大的功夫?”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女人循循善誘,又從包裏抽出幾張大鈔來,塞到我手裏:


    “我是真的看你有眼緣,瞧著你和你二叔又像,又當作自家孩子來看...不然誰花那麽多錢要你這個紙人啊...”


    “姐姐說的有道理吧?”


    我還是有些不信這天上還有掉餡餅的好事情,而且我分明記得二叔從前畫紙人,從來就沒有點過眼睛。


    那女人眼見我猶豫不決,舉著筆遲遲不肯落下,竟是直接抓著我的手將筆按在紙人的眼眶處。


    兩點,成睛!


    那女人的指甲尖厲,手更是宛如寒冰,刺骨的溫度從觸碰處傳來,刺的我一愣,立馬清醒過來,奮力甩開對方鉗製的手。


    可對方卻是毫不在意,直挺挺的彎下身抱起地上的紙人,隨手又扯了個塑料袋蓋在紙人頭頂。


    完全不管周圍自己買的其他東西......


    竟是,徑直衝進雨幕走了!


    我哪怕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對,甚至來不及打傘,連忙追出去。


    剛剛才響過雷,此時正是雨勢最大的時候。


    雨水直衝麵門,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但前麵的女人卻像是毫無覺察一般,拎著半人高的小紙人,猶如野獸一般,幾乎是在貼地奔跑。


    她的速度極快,顯然已經超過了一個正常人的身體極限。


    不過追了短短五六百米,我便隻能看到對方遠去的背影。


    那紅色的塑料袋仍然蓋在紙人的頭上,但在此刻的我看來,卻莫名覺得像是豔到滴血的紅蓋頭一般。


    我被我腦內古怪的想法嚇了一跳,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那女人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我隻能淋著大雨原路返迴,一路上整顆心都在不住的狂跳著。


    我心知肚明自己這是肯定闖了大禍,也不敢迴屋換衣服,就這麽硬挺著等了兩個小時。


    等二叔迴來的時候,見到我蹲在門口,嚇了一跳,連聲問道:


    “咋了這是?又掉水缸裏了?”


    這是在笑我小時候掉水缸的事情,但我哪有心思迴嘴,連連搖頭,含著淚將剛剛那個古怪女人的事情講了,才敢抬眼看二叔。


    二叔的臉在聽到有女人要買我那醜紙人的時候,就開始發青。


    一直聽到那女人抓著我的手點了眼睛,臉色已經徹底黑如鍋底。


    我從未見過如此盛怒的二叔,他直接把手中濕透的包裹往地上一甩,直接抬起了手——


    我緊緊閉起眼,但下一秒:


    “啪!”


    “啪啪!”


    我茫然的睜開眼,就見二叔邊扯著自己的頭發,邊往臉上狠狠扇著自己巴掌。


    我一下愣住,連忙上前阻攔二叔的動作,二叔卻是眼中無光,悔不當初:


    “屠老二啊,屠老二!你都要教紙紮匠的活計,怎麽能不先把忌諱教了啊!”


    “你這是害了閨女啊!”


    “紙人點睛,死物化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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