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看著心魔蕭煜欲擇人而噬的目光,背後略感發寒,不由自主地向後小退了一步,穩了穩心神,才開口道:“你不能殺我。”


    心魔蕭煜停下腳步,嘴角勾起,“哦?給我個理由。”


    蕭瑾眼珠轉了轉,道:“因為我也想殺蕭煜,咱們其實是誌同道合。”


    心魔笑了笑,反問道:“你怎麽殺蕭煜?須知我與蕭煜共為一體,你殺他便是殺我。”


    蕭瑾心中默數,臉色不動神色,道:“我父蕭烈與上代後建魔教聖女有舊,曾得到過一件傳說是天魔遺物的魔教至寶,若得此物,可助你長存世間,鎮壓蕭煜神識。”


    心魔雙目中的黑光微微閃爍,似乎在沉吟思量,繼續問道:“以我目前的修為可敵不過蕭烈,更何況東都還有一位橫渠先生,那是天下第八的儒門高人,繼張江陵之後的儒門扛鼎人物,這件魔教至寶對我來說,其實是鏡中花水中月,可見而不可得。”


    蕭瑾搖頭道:“非也非也,這件至寶雖然珍貴,但對家父與橫渠先生來說卻無甚大用,隻要謀劃得當,未必不能得到這件寶物,畢竟事在人為,而這個人為,卻不一定是付諸武力。”


    心魔蕭煜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沉聲問道:“那件寶物是什麽?”


    蕭煜迴答道:“血月圭。”


    心魔臉色先是一凝,然後放聲而笑,“竟然是血月圭?沒想到這件東西還留在人間,真是天不負我,若有此物在手,又何懼蕭煜?”


    蕭煜也跟著笑起來,“聽聞此物能吸收月華,每逢初一十五可將月華轉為血精,再輔以血祭之法,便可將這些血精納入體內,轉為修為,在暗衛府底下有座血池,便是以此物為根本開辟。”


    心魔蕭煜麵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凡俗之人又怎麽能懂此寶的玄妙之處?如此用法實在是暴殄天物。”


    蕭瑾笑道:“願聞其詳?”


    心魔蕭煜深深地看了蕭瑾一眼,忽然譏諷笑道:“你是想拖延時間,等到傳國璽上的符印脫落?”


    蕭瑾聞言臉色微微一僵,幹笑一聲,道:“隻是好奇而已。”


    話音未落,蕭瑾猛然伸開手掌,掌間有一點紅光升起。紅光一閃而逝,沒入傳國璽。


    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傳國璽本就是人道至寶,而浩然氣又是人道功法中的頂尖,兩者相得益彰,方才陰塵以一道天字號符篆封住傳國璽本就勉強,隻有一炷香的功夫,此時此刻符篆已經是搖搖欲墜,待到蕭瑾手中的一點浩然氣飛入傳國璽中,傳國璽上的符印立刻剝落,整個傳國璽大放光芒。


    條條人道氣息垂落,鎮壓在心魔蕭煜的身上。


    心魔蕭煜頭冠炸裂,披頭散發,伸出雙臂,仰天大笑。


    即便是半步逍遙,對付一顆沒有人禦使的傳國璽,也是綽綽有餘。


    心魔蕭煜黑色的雙瞳中湧起一抹血色,以他為中心,一抹黑暗開始飛速蔓延,周圍的一切在快速地褪去本來顏色,染上一層濃鬱到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要有一座地上魔國冉冉升起。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傳國璽如同一輪太陽,散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


    蕭瑾深唿吸一口氣,輕聲道:“我輩儒生當如何?”


    他抬起手臂,筆畫勾勒,指指點點。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三句話音落下,蕭瑾臉色驟然蒼白。


    傳國璽上光芒大放,將黑暗徹底驅散。


    心魔悶哼一聲,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以手遮臉,不敢直視頭頂的傳國璽。


    “為萬世開太平!”


    蕭瑾終於寫完了最後一言,萬世太平四個大字驟然飛出,印在傳國璽的四麵。


    傳國璽轟然落下。


    心魔蕭煜忽然平靜下來,眼神冷漠地望向蕭瑾,嘶啞開口:“倒是小看你了。”


    蕭瑾已經無法站立,索性坐在地上,冷笑道:“半步逍遙算什麽?在半步逍遙上麵還有逍遙境界,逍遙境界之上還有長生境界,當年傅家家主、張江陵、魔教教主、許麟、摩輪寺寺主都已經看到了長生境界的門檻,不一樣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反倒是紫塵和上官仙塵後來居上,成就了當今修行界的兩大霸主,莫欺少年窮的道理不懂?”


    “方才你若是直接殺我,而不是貪圖血月圭,我恐怕就真的交代在這裏,可你自信能把我吃得死死的,哪怕是看穿了我拖延時間的意圖,也不覺得我能把你如何,現在知道錯了後悔了?晚了!”


    “儒門有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前首輔張江陵占了立功,蕭煜外祖占了立德,橫渠先生張載占了立言,我拚了半條命,才說出這四句話,一句話折壽一年,第二句折壽兩年,第三句四年,第四八年,一共十五年,不得長生,一輩子才有幾個十五年?你不該死誰該死!?”


    說到最後,蕭瑾已經是聲色俱厲。


    心魔蕭煜不甘地自嘲一笑,化作一團黑霧,重新退迴到蕭煜體內深處。


    不得不說蕭煜的天人之身,匯聚了道門的金丹玉液,佛門的金身不壞和魔教的不死妖身,堪稱不漏之身,經過連番惡戰,損傷並不算大,隻是胸口處的傷口還未愈合,其餘地方已經恢複如初,呈現出一片晶瑩如玉之色。


    蕭瑾不斷咳著黑如濃墨的汙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走到蕭煜身旁,自嘲道:“跟你做兄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克母克妻也就算了,還克兄弟,嫂子為你折壽,我今天也為你折壽,真是嗚唿了個哀哉的。”


    忽然之間,蕭瑾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破陣子上麵,然後他又將視線緩緩移迴到昏迷不醒的蕭煜身上,臉色變幻不定。


    昏迷中的蕭煜對於這一切卻是毫無所知,他處在一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體之中。恍惚之間,隻覺得身處一座黑城之中,黑城裏開滿了白色的梨花和黑色的海棠,這座黑城有一種讓他熟悉的感覺,似乎是東都,又似乎是中都,甚至還有一點王庭的影子。


    蕭煜並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並不是他主動前往的結果,而是好似有人在他身後推了一把,將他推到了這座城中。此時城中空無一人,蕭煜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城內,卻怎麽也找不到出去的城門,這座黑城仿佛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籠,將他困在其中。


    忽然在他頭頂的天幕亮起一片金色光芒,將原本陰霾不見天日的整個天幕照亮,金輝散落在黑城上,刺眼的金光與沉沉的黑城顯得格格不入。就在蕭煜彷徨之際,忽然有風起,朵朵梨花和海棠隨風飛舞,在花舞之中,有一名女子朝他走來,雖然看不清女子的麵容,但卻讓他覺得很親切,也很熟悉,也感到由衷的喜悅,仿佛遊子歸家,仿佛親友重逢。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蕭煜胸中充斥。他癡癡望向那名女子,不自覺地邁步向她走去,卻猛然覺得天旋地轉。


    蕭煜隻感覺頭疼欲裂,再睜開眼時,哪裏有什麽黑城,女子倒是有一個,正是自己的結發妻子林銀屏。


    守在丈夫床前的林銀屏神色堅毅,腰板挺得直直的,看起來像個隨時準備踏上沙場的戰士,隻是憔悴的麵容和通紅的眼圈,才顯現出她的脆弱。在看到丈夫醒來的那一刻,支撐著她的精氣神好像一瀉千裏,整個人都無力地癱軟了下來。


    與疲乏一起襲來的還有壓抑許久的失望和悲傷,她把頭埋在蕭煜的床沿上,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喃語道:“你寧願去生死之間走一遭,也不願迴家見我?我就這麽討人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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