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府的大紅燈籠像是一個巨大的鳥籠,將林如菁這隻“金絲雀”牢牢困住在其中。


    藍玉在催動符陣之後,一步如咫尺天涯,跨出十餘丈,來到林如菁麵前。


    藍玉抬起手臂,伸出一手,沉聲道:“蓮華部心軌。”


    五字手印如一座小山當頭落下。


    佛門五字印法!


    林如菁臉色微變,手中踏月撩起一道璀璨劍芒,同時步步後撤,又是踩出一連串的元氣漣漪,將手印上蘊含的磅礴力道卸去大半。


    藍玉手中手印再變,由蓮華部心軌變為蓮華部儀軌,接著由蓮華部儀軌再變為蓮花部心儀軌,再由蓮華部儀軌變為蓮花心念誦儀軌。


    林如菁硬生生擋去四記手印後,已經是退無可退,手掌虎口破裂,有鮮血溢出。


    林如菁臉色堅毅,仍舊死死握住手中踏月,隻要還能握劍,那就沒有束手待斃的道理!她銀牙一咬,踏月劍上劍氣大盛,在擋住藍玉一記手印後,竟是不在後退,反朝藍玉胸口一劍刺來。


    藍玉臉色平淡地伸出雙手,以一雙肉掌迎向這劍氣凜然一劍。


    金剛界儀軌。


    這五字大軌印法本是摩輪寺之秘法,記在於摩輪寺至寶的無名轉經輪之中,在摩輪寺覆滅之後,落入蕭煜手中,後又被傅先生帶走,傳給了自己的嫡傳弟子藍玉。


    踏月被藍玉雙手壓住,不能動彈分毫,而劍身上的劍氣不管如何淩厲,都不能傷到藍玉那雙如金剛石一般的雙掌分毫。


    自己手中三尺青鋒,卻還傷不得一個手無寸鐵之人,這讓林如菁有一絲挫敗感,此時藍玉表現出來的境界也僅僅是履霜境界而已,即便是啟動了符陣,也是防止自己逃脫而已,藍玉根本未從上麵借力。可偏偏都是履霜境界,為何兩人之間的差距會如此之大?


    緊接著,在林如菁心中升起一股不甘,兩人年歲相差無多,憑什麽自己的三尺青鋒還敵不過藍玉的一雙手?


    劍遇不平而鳴。


    這也是劍修之道在修行界中千百年來屹立不倒的根本所在,當年許麟壓製上官仙塵二十年,上官仙塵便養了二十年的不平意氣,所以一出山門,就將修行界攪動了一個天翻地覆。


    此時林如菁亦有不平之氣。


    她隻覺自己似有萬千劍氣盈胸,在刹那間有劍心通明。


    正如劍宗上代宗主許麟所言的那般,胸中劍氣萬千,張口一嘯,便是一條大河。當然這句話,在後來的上官仙塵口中又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這位新一輩的劍修女子高聳的胸脯不斷起伏,下一刻,本就已經臻至極致的劍氣竟是再上一個台階,幾乎要暫時邁過那道天人門檻。


    她身上出現無數細小傷口,在傷口中有鮮血夾雜著劍氣不斷溢出。可她渾然不覺,驟然暴喝一聲,手中長劍劍意森然,有劍氣自生,如煙霧繚繞。


    這一劍幾乎要比擬蕭煜的庶人一劍,生生撕裂開藍玉的金剛界儀軌,劍氣環繞,如煙似霧。


    沒有預料到林如菁會有如此一劍的藍玉不得不暫避鋒芒,抽身而退。


    女子將手中踏月以飛劍手法猛然擲出,如一道流光,劃過夜色。


    藍玉猛地一個側身,以袖遮臉。


    雖然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藍玉堪堪躲過了這驚豔一劍,可仍舊是被劍氣將袖口絞碎,而且還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線”。


    踏月與藍玉“擦肩而過”後,一直飛出這間偏院,去勢不停,穿過一道道牆壁,穿死了一名甲士,飛過了小湖,帶起一道可見湖底砂石的溝壑,最後來到東跨院,將一個正在搖晃的大紅燈籠釘在廊柱之上。


    原本運轉無礙的符陣隨著這盞大紅燈籠的熄滅而驟然停止,變成了一個死寂的牢籠,若說剛才的符陣是活的,是一方活水,那現在符陣就是死的,一潭死水。


    藍玉用手指輕輕抹過自己臉上的血痕,低頭看了眼指尖上的那抹鮮紅,麵無表情。


    下一刻,藍玉如一陣狂風劃過,吹動了大紅燈籠。


    速度之快,以至於環繞在林如菁身邊的劍氣都沒有來的有所反應,藍玉已然來到林如菁的麵前。


    一掌。


    藍玉按在麵帶驚愕之色的女子額頭之上。


    林如菁腦袋後仰,再次倒飛,撞向身後的房屋,轟然一聲,煙塵升騰,整座房屋已然是變成一堆廢墟,將女子埋在下麵。


    藍玉望著廢墟,輕輕撫著自己臉上的傷口,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幾塊碎石滾落,從下麵伸出一隻被鮮血染紅的手,女子用這一隻手,吃力的將自己的上半身從廢墟中露了出來。


    此時她已經是發髻散亂,身上盡是鮮血和灰塵融合在一起的穢物,她的另一隻手被一根橫梁壓在下麵,已經斷了,她掙紮了一會兒,嚐試著想要站起來,可另外半個身子幾乎是被埋在了下麵,次次徒勞無功。


    藍玉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名明知不敵也要毅然出劍的女子,將手抬起,攝大軌。


    女子無奈地笑了笑。


    她已經盡力了,即便是用出了超出自己本身境界的一劍,仍舊沒能讓奇跡發生。


    她隻能坐以待斃了。


    “藍先生!?”


    就在此時,一聲驚唿在藍玉身後響起。


    端著一個托盤的墨書難掩臉上驚訝神色,站在門外的兩個大紅燈籠之下,看著背對著她的藍玉,和那個被埋在廢墟中的可憐女子。


    藍玉麵無表情的臉上慢慢擠出一絲笑意,雖然很淡,但卻衝散了先前的肅殺氣氛,他轉過身來,對墨書說道:“林姑娘執意出劍,藍某就隻能出手了。”


    墨書看到藍玉臉上的紅線,眉頭微皺,將手中托盤放在腳下的台階上,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帕,上前想要給藍玉擦拭,“藍先生你受傷了?”


    藍玉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墨書手中的手帕,溫聲道:“不妨事的,小傷而已。”


    墨書的動作和臉上的表情都驟然一僵,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慢慢放下手中手帕,重新拿起托盤,說道:“這是藍先生你要的酒。”


    藍玉接過托盤,“有勞墨書姑娘了。”


    墨書低著頭,輕聲道:“若是先生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藍玉點了點頭,說道:“墨書姑娘請自便。”


    墨書轉過身去,藏在大袖中的右手攥緊了袖中的那方白帕,臉色蒼白。


    男子對情字,大抵是理性占據上風的,而女子卻是恰恰相反,反而是感性稍多一些,心中所想多半是旖旎多彩的。不過可惜的是,女子心中的那份旖旎多彩往往不是被風吹雨打去,就是要死於男子之手。


    貴為公主的林銀屏如此,出身丫鬟的墨書亦是如此。


    藍玉一直看著墨書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才端著酒杯緩緩轉過身來,臉上再無半分表情。


    林如菁扯了扯嘴角,說道:“那個叫墨書的姑娘喜歡你。”


    藍玉平靜道:“我知道。”


    林如菁艱難的笑了笑,“不過看起來,你不怎麽喜歡她。”


    藍玉沒有說話。


    林如菁喘息了一聲,說道:“真可憐。”


    藍玉走道她的麵前,蹲下身來,捏住她的臉頰,將她的嘴巴強行掰開。


    “先顧好你自己吧。”


    藍玉將杯中之酒倒入了林如菁的嘴中,然後用力一合她的下巴。


    林如菁隻覺得冰冷的酒液一路向下,轉眼間便滲透了自己的五髒六腑。


    漸漸地,她的視線模糊起來,周圍的一切都籠罩了一層重影。


    最後,她隻看到門口掛著的那兩個大大的紅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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