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蕭煜心中將信將疑的時候,慕容卻俯下身去,恭敬作揖行禮,道:“慕容萱見過大日院首座。”


    老僧沒有擺長輩架子,起身還禮後再坐下,笑道:“小慕容也長大嫁人了,怎麽迴來了?難道是在道宗被人欺負了不成。”


    蕭煜伸手揉了下臉頰,看著這個裝傻充愣的老和尚,沉聲道:“倒是蕭煜有眼無珠,不識活佛在眼前。”


    老僧雙手合十,低頭低聲說道:“破得三毒,方可成佛,貧僧不敢妄自稱佛。


    蕭煜同樣雙手合十,問道:“首座長老,不知可否為蕭煜開一道方便之門?”


    蕭煜這趟前往佛門,就是為了求一份老和尚口中所說的機緣,既然遇著了這位在佛門中地位僅次於主持方丈的大日院首座,又豈有錯過之理?


    老僧說道:“若是有緣,咫尺之遙,若是無緣,便是天涯海角。西平王既然是來求緣法,何不去試試自己有緣無緣?”


    蕭煜正色說道:“善緣是緣,惡緣也是緣法。”


    老和尚啞然失笑,搖頭道:“難怪西平王信道不信佛,您這番話,二十年前的道宗掌教真人也曾說過。”


    蕭煜皺眉道:“那掌教真人與佛門是善緣還是惡緣?”


    老和尚笑著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蕭煜無奈道:“佛曰,無我相、無人相、五眾生相、無壽者相,長老身在沙門,早應是了世間一切相的痕跡,如此誑語,可對得起本心?”


    老僧繼續雙手合十,說道:“佛門弟子以慈悲為懷,以出世為修行,不著塵相,西平王即是俗世之人,又何必以俗事攪擾佛門清靜?”


    蕭煜搖頭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既無掛礙,出世可入世,俗事何能使長老著塵世相,俗人又有何德何能,敢攪擾佛門清靜?”


    老僧沉默了半晌,然後輕聲道:“西平王是俗世人,是劫中人,是身有大因果之人,若是放任王爺入寺,我佛門便沾惹了因果,再也不能得清淨自在,且眾比丘還有血刃截割之厄。”


    蕭煜沉默良久,然後平靜說道:“無人無我觀自在,非空非色見如來。”


    老僧低眉道:“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蕭煜歎息一聲,終於閉口不言。


    方才他與這位大日院首座打機鋒,一開始蕭煜以金剛經中語句詰問老和尚謊言托賴,不慚愧嗎,而老和尚卻說自己其實有苦衷。蕭煜繼續以般若波羅蜜心經中的語句問他有什麽苦衷,老和尚則終於說出自己苦衷,那便是佛門並不想因為蕭煜而參與到如今的天下大勢之中,或者說,不是現在這個時候參與到天下大勢之中。


    至於最後的一句話,是蕭煜說得一副偈子,而老和尚也借此反擊,以金剛經嘲諷蕭煜,若是心中有佛,處處皆佛,若是心中無佛,如何去廟中拜佛也是枉然。


    蕭煜敬佛,也可禮佛,獨獨不信佛,正如那句老話所說,信則有不信則無,所以他心中無佛。


    不過蕭煜卻未曾就此死心,畢竟當年的掌教真人一樣是心中無佛,可還是進了佛門大門。


    蕭煜臉色堅毅,不再理會這位大日院首座,徑直朝那座入城一般的雄偉寺廟走去。


    ——


    劍宗孤懸海外,甚至並不在衛國,而是在以碧遊島為中心的那片連綿群島之上。


    碧遊島便是葬劍千萬,天下第二上官仙塵畫地為牢二十年的所在之處。


    除了上官仙塵外,劍宗還有三位逍遙神仙,在上官仙塵畫地為牢時,這三位逍遙神仙或是閉關苦修,或是周遊天下,而在上官仙塵離開劍宗之後,便有兩位逍遙神仙先後破關而出,坐鎮山門。但是當一個姓慕容的男子來到衛國之後,如閑雲野鶴一般已經多年不問世事的最後一位逍遙神仙也是迴到了劍宗。


    姓慕容的男子是慕容家流落在外多年的一名庶子,名字有些柔媚,單名一個燕字。


    不過不是燕子的燕,是大燕國的燕。


    慕容燕。


    天下第六。


    碧遊島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劍塚,在它周圍的大小三十六座群島中,其中最大的一島喚作藏劍,島如其名,這座島上便是藏有劍宗數百年來積累下來的各色名劍。


    今日的藏劍島上如臨大敵,三名逍遙神仙齊至此島。


    以張重光為首,左右各站了一名白發白須老者。


    有人乘一葉扁舟渡過萬頃碧波,朝這邊駛來。


    先是張重光出劍,失了霜天曉角的張重光換上了一柄足有半人之高的巨劍,劍嘯風雷,海麵上升起一道白線,這道白線如一堵由海水組成的城牆,朝那葉看起來小的有些可憐意味的扁舟排山倒海而去。


    繼而站在張重光左側,身著白袍的老者猛然握住自己懸在腰間的劍柄,振劍出鞘,劍如白虹當空劃過,卷起萬重浪,直奔小舟。


    站在小舟上的男子並未如往常那般披甲,而是隨便著了一襲黑衫,瞧著這兩記可以稱得上人間難得幾迴見的仙人手筆,隻是淡淡一笑,然後伸出雙手,男子臉上帶有風霜之色,可這一雙手卻是晶瑩如玉,不似是一雙握慣了戰刀的將軍之手,反而更像是哪位大家閨秀的芊芊素手。


    男子雙手向前平推。


    不見任何天地異象,原本那道長不知幾百裏,洶湧前行的海牆轟然潰散,在海麵上濺起無數浪花,就像是晴空落雨。


    緊接著,男子雙手做合十狀。卻不是拜佛,而是將一道白虹夾在了兩掌之間。


    這時,一直未曾動作,也未曾佩劍的黑袍老者忽然伸出一手,輕聲道:“請劍。”


    藏劍島上藏有劍宗先輩留下的萬千藏劍。


    站在小舟上的男子臉色依舊風輕雲淡,但眼底卻閃過一抹凝重之色,這畢竟是劍宗的地盤,即便沒了上官仙塵,也絕不是什麽人想來就來的地方。


    可他慕容燕不是隨便什麽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天下第六,別人來不得,他偏要來看一看,問一問劍宗的劍道,到底如何。


    天幕上的悠悠白雲,瞬間被無數劍氣切割成無數碎片。


    數千道淩厲無匹的劍氣從老者背後的島上升起。


    這些劍氣非是來自某個人,而是出自藏在島上的諸多名劍本身。


    千萬藏劍千萬劍氣。


    這便是劍宗的手筆。


    而且在這千萬藏劍中,有一把劍便是未曾佩劍的黑袍老者的劍。


    老者就在千萬劍氣鋪天蓋地的朝海上扁舟激射而去的時候,黑衣老者高高躍起,手中虛握做持劍狀。


    一劍下落。


    作落劍式。


    你要問劍,那我就給你一劍。


    一劍便是千萬劍。


    千萬匹劍氣同時從空中落下。


    而老者手中那柄無形之劍便摻雜在這千萬匹劍氣之中。


    慕容燕終於不能穩坐扁舟,身形一閃而逝。


    瞬間,海麵上溝壑縱橫。


    其中最大的那道劍痕,幾乎要把海麵劈開,足有三百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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