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宵走在頭前引路,不過沒有下樓,而是穿過幾道機巧小門,沿著各樓三樓貫通在一起的迴廊,朝花廳方向走去。


    臨近花廳,周圍裝飾越發華麗,迴廊轉角處都有眉清目秀的童子童女侍立,每一樓都有一名小掌班坐鎮,而大掌班則多是集中在前樓和秋台最深處的那幾座“貴樓”,走在迴字形的樓上廊道可以看看清樓下數不清的三流權貴,這些人想要在秋台要個雅間,多半是要囊中羞澀的,就說那些清貴翰林士子們,身份是足夠,但是銀錢就差很多事了,故而隻能在大廳中。


    其中多是寒門出身的進士及第,國子監高徒,而真正的權貴子弟多是不屑於在這大廳之中的。自古花魁書生的戲碼,也多半是發生在這些人身上的。秋台倒是沒指望賺這些人的銀錢,隻是其中不乏文壇名士,若是與花魁門吟詩唱和,對於秋台的名聲則是大大有利,再則,寒門子弟一旦越過龍門,是否顧念舊情恩情不好說,但記仇卻是九成九,所以秋台也不好得罪太狠。


    蕭煜忽然問道:“花廳中可有人其他人?”


    一瞬間,張宵頭上又有冷汗滲出,顫聲道;“迴稟殿下,有幾位公子在那兒,這幾位公子身份太高,秋台不好推辭。”


    蕭煜皺了皺眉頭,知道是秦穆綿這娘們在和自己置氣,故意給自己難堪。她確實不在乎什麽,可不少人卻是知道她與蕭煜一同入城,現在她來秋台,讓蕭煜這個西平郡王的臉麵往哪兒放?蕭煜心中暗歎真他娘的是個別扭又小心眼娘們,每次非等我先低頭,這女人就沒一個省心的。


    ——


    說起這類歡場,南方是以那江都的十裏秦淮奪魁,而北方則是以東都秋台為首,單論規模,秋台雖然樓閣連綿,但畢竟東都城中寸土寸金,比起在秦淮河上成百上千的畫舫還是有所不如。隻是十裏秦淮終究是私人產業,各為其主,而秋台卻是在教坊司掛名,由牡丹實際掌控,而且東都中的權貴又比江都高出一籌不止,故而秋台仍舊是當世風花雪月之地的執牛耳者。不同人的有不同的世界,若是將這類事比作修行界,那秋台就是當之無愧的道宗。


    前幾年秋台曾經有一個驚若翩鴻又一閃而逝的秦花魁,善撫琴,被東都權貴子弟驚為天人,為其趨之若鶩,隻是後來這位秦花魁卻忽然不知所蹤,坊間傳言無數。又說是被哪位當朝閣老收為小妾的,也有說是得了潑天富貴直接入宮的,更有離譜的,竟然說是跟著那位發跡不久的西平郡王私奔的。


    如此林林總總,不知哪是真哪是假。


    隻是前不久,這位秦花魁卻不知為何忽然又迴到了秋台,自然引得不少東都耳目靈通的權貴子弟紛至遝來。


    這會兒花廳中,女子正高坐在露台上,穿了一身白衣,容顏國色,神態冷淡,手指輕撫在身前的一張瑤琴琴弦之上。


    她抬頭望了眼下麵所立人群,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除了少了最關鍵的那人,其餘還是以前的那些人,真是沒有半點新意。


    蕭煜的狐朋狗友。


    露台底下,齊豫和張餘兩人坐了一桌,張餘有些坐立不安,輕聲道:“老齊啊,有些事別人不清楚,你還不知道?這姓秦的小娘子和咱們那位西平郡王不明不白的,這兒就是一灘渾水,弄不好就要引火上身。”


    齊豫嘴角微翹,說道:“渾水才能摸魚,現在蕭煜是西平郡王,咱們當初也算是跟他有那麽一點香火情分,但是想要見他一麵就像是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如今是天賜良機,我猜他八成會來。”


    張餘壓低了聲音,“我說老齊,你別忘了這是東都,不是西北,人家都是避之不及,你怎麽還往上麵湊?”


    齊豫笑了笑,“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就在這時,有人立於三層高樓之上,憑欄俯瞰,麵無表情。


    站在一旁的張宵接過一位小掌班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汗珠後示意那名小掌班退下,輕聲道:“殿下,底下都是年輕一輩的權貴子弟,其中幾人還曾與殿下有過交集,分別是周國公嫡子齊豫、平安侯公子張餘、宋王世子……”


    蕭煜抬了抬手,張宵的聲音戛然而止。


    蕭煜轉身說道:“安排個房間,把他們幾人都請上來,就報我的名字。”


    張宵輕聲應諾後,問道:“那秦姑娘呢?”


    蕭煜頭也不迴的說道:“我自己去請。”


    在蕭煜下樓之後,張宵帶著一名小掌班也匆匆下樓來到花廳。


    花廳中的權貴子弟多半帶有扈從,齊豫和張餘坐了一桌,扈從涇渭分明地立於兩人身後,而那位小王爺更是獨占一桌,出身王府的修行者扈從如眾星拱月般將他圍在中間。


    齊豫和張餘那邊都還好說,畢竟是一個願打願挨,小掌班過去通傳了一聲,兩人就欣然從命,隻是小王爺這邊就有些棘手了,畢竟親王世子等同郡王,在這東都中,誰敢不喊一聲世子殿下?張宵隻好親自過來,小心翼翼地來到他的桌前,小聲說道:“殿下,有人請你去樓上一敘。”


    原本隻是在自斟自飲的小王爺動作驟然停頓,“誰?”


    張宵看了眼左右,欲言又止。


    小王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左右走得遠些,然後看向張宵。


    張宵壓低了聲音,“迴稟殿下,是西平王爺。”


    小王爺目光驟然一凝,甚至有些森然,輕聲問道:“當真?”


    張宵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是真的,畢竟西平王爺沒有發跡的時候,奴婢也是見過他老人家的。”


    小王爺豁然起身,這位在東都也可橫行無忌的世子殿下,眉宇間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當年還隻是一個落魄公子的蕭煜,如今已經是可以與他同樣品秩的郡王,更何況蕭煜可不是一般的藩王,而是坐擁四十萬鐵騎硬逼得鄭帝低頭的西北王,除了東平郡王牧人起,包括宋王在內的太平王爺們根本沒法跟蕭煜比。


    一想到以前不過是個落魄公子的蕭煜如今卻要壓了自己好幾頭,小王爺的心情就越發晦暗。


    姓秦名趙的世子殿下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抬了抬下巴,“帶路。”


    張宵低眉斂目,引著沒有讓扈從跟隨的小王爺向樓上走去。


    就在小王爺上樓的同時,蕭煜從樓上走下,進入了花廳,幾乎也是同時,秦穆綿看到了孤身前來的蕭煜。


    兩人的目光幾乎是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情景,再次交匯。


    蕭煜停下腳步,張了張嘴,沒有出聲,無聲說道:“跟我走。”


    秦穆綿麵無表情。


    蕭煜無奈一笑,繼續向前行去。


    就在這時,原本應該已經上樓去的齊豫出現在蕭煜身旁不遠處,對蕭煜一拱手,作朋友之禮道:“蕭兄,近來可好。”


    蕭煜一愣,隨即笑道:“尚可。”


    接著齊豫做了一件讓蕭煜都沒想到的事情,他竟然快步走上露台,對上麵的秦穆綿輕笑道:“嫂子,就給蕭兄留點麵子如何?”


    秦穆綿一臉漠然冷哼一聲撇過頭,嘴角卻翹起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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