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十幾年前,徐林曾在這據城而守,大敗後建名將唿延灼灼,藉此一戰榮升大都督。十幾年後,已經改弦易幟的徐林再次率軍兵臨城下,不過這次不再是守城,而是攻城。


    敦煌城中還有大軍十萬,硬是被徐林的八萬人馬堵在城中,不敢出城迎戰,隻是死防固守。隻因為在徐林身後還有蕭煜的六萬親軍,而西涼走廊的失陷,也讓西涼州與草原之間的門戶大開,西都左都督閩行奉蕭煜軍令,率領三萬騎由秀龍草原過烏鞘嶺,長驅直入西涼走廊,再有一天功夫便可由玉門關而出,兵臨敦煌城下。


    魏禁一萬輕騎在大敗三千重騎後,連夜奔襲玉門關。魏禁親自督戰,屬下眾校尉親身陷陣,此戰慘烈無比,激戰至次日淩晨,魏禁死傷兩千餘人,下令休整後,午時時分再度攻城,魏禁屬下校尉李渃親自領隊攻上玉門關城頭,力戰而亡。魏禁帶領督戰隊立在中軍處,無動於衷。


    一直激戰到傍晚時分,魏禁手下校尉已經全部陣亡,魏禁下令擂鼓助陣,當轟隆的擂鼓聲響起時,這位已經走投無路的魏家最後一人,看了眼頭頂的魏字大旗後,親自率隊攻城。


    這是一場沒有修行者參與的廝殺,考驗的是雙方兵卒將領的毅力、勇氣和決心。


    隻要不是烏合之眾,很多時候,隻要主將敢身先士卒,那兵卒們多半就不會潰散,在魏禁親自陷陣之後,原本已經疲憊不堪的士卒果然士氣大振,竟是一鼓作氣攻上了玉門關城頭,潮水般的西涼軍朝魏禁湧來,魏禁渾身浴血,一身刀傷不下十二處,而魏禁的近衛親兵更是全部陣亡。


    終於,在一個時辰之後,中都大軍攻陷了城頭,玉門關之戰轉入更慘烈的巷戰。


    巷戰,魏禁仍舊身先士卒。


    此戰曆時兩天兩夜,魏禁在付出六千傷亡後,終於拿下玉門關。玉門關守將**而死。身負重傷的魏禁在屬下的攙扶下勉強登上玉門關城頭,看著中都方向笑道:“王爺啊,你的如意算盤不知道打沒打空?”


    玉門關可謂是攻打敦煌城的關鍵一點,蕭煜自不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於一人身上,此番由草原入西涼的閩行身上就帶有蕭煜的兩道命令,一明一暗。明的自然是讓閩行東出玉門關,配合徐林形成合圍之勢。至於暗的則是針對魏禁,若是魏禁沒有攻下玉門關,閩行可自行攻城,另外還可代蕭煜執行軍法。


    如今魏禁如期攻下玉門關,等待他的自然不會是蕭煜的密令,而是一頂三品的將軍帽子。


    敦煌城內自然已經是人心惶惶,從五十萬大軍出西北到徐林兵敗,再到徐林倒戈相向,不過半年功夫不到而已,秦權也從誌得意滿的大軍左都督變為了坐困愁城的大都督。


    大鄭朝堂吵來吵去,皇子黨還是作了一番妥協,最後鄭帝下旨,任命秦權為西北大都督,總攬西北軍政大權,節製西北五州,有獨斷專行之權。在名義上看來,這西北大都督比起中都大都督還要高上一層,可再看如今的西北形勢,則隻能說是一個空殼。至於實質性的援兵,更是隻有寥寥的兩萬餘人。


    杯水車薪。


    此時雖有獨斷專行之權,可再說撤兵,卻已經為時已晚。


    秦權隨手將那道尋常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的聖旨扔在一旁,起身出了書房。


    守在書房外的白姓老者輕聲道:“殿下。”


    秦權說道:“白老,隨我去城頭上一趟。”


    老者默然應是。


    當兩人來到戒備森森的城頭上時,城外已是旌旗漫天。


    西涼州的主要布防還是針對草原,而麵對中都的一麵卻是一馬平川的戈壁,即便秦權已經有意部署,但仍舊無法阻止徐林大軍長驅直入。


    秦權心知肚明,騎軍不善攻城,徐林此番隻是打算圍城,使秦權大軍無法走脫,等到蕭煜的後續大軍趕到之時,才是真正的攻城開始。


    秦權扶著城垛,對身後的白姓老者笑著介紹最前方的一支玄甲騎兵:“看這打扮,是徐林的親衛,看來咱們那位坐鎮西北十幾年的中都大都督要親自上陣,畢竟換了個新主子啊。”


    白姓老者苦笑不語。


    徐林最起碼還有換個主子的權利,可他和這位晉王殿下,就隻能死戰到底了。


    敢情是要死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他鄉西涼?


    老者咂了下嘴,雖說這麽多年來已經把生死看得極淡,但此時此刻,嘴裏還是有那麽一點苦。


    不知何時天空中已經一片陰霾,片刻後大如鵝毛的雪花飄飄灑灑落下。西北的雪又大又急,下到酣暢淋漓的時候,幾乎就是一片白雪茫茫,別說賞景,就連路也找不到。


    不過可能是初春的緣故,這次的雪花就有些忸怩,飄飄搖搖的,遠沒有往日的兇猛。當然,比起塞內的雪,這也可以算是一場鵝毛大雪了。


    秦權伸出手接了一朵雪花,感受著掌心上的絲絲涼意,轉頭看了眼東都方向,嘴唇嚅嚅,但最終隻是輕歎一聲。


    似乎那一天的冬天,也是這樣的一場大雪,不管宮人們怎麽掃也掃不幹淨。


    那時他還未被封為晉王,而他那位兄長,也還隻是太子殿下,正值壯年。那時候的他被母後抱在懷裏,父皇已經垂垂老矣,一家四口走在雪中。


    那一年的東都,在他的記憶中是白色。


    大雪好像一直未曾停下過,他還記得當時有人作了一首詩:“秦中歲雲暮,大雪滿皇州。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


    如今他已是親王之尊,而那他位兄長也已經悄然老去,成為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忽而朔風起,將秦權披著的大氅吹的獵獵作響。


    秦權喃喃自語道:“朱輪車馬客,紅燭歌舞樓。歡酣促密坐,醉暖脫重裘。”


    不知道還有沒有迴到東都的那一天?


    這時一陣馬蹄聲響起,城外的中都大軍如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一騎越眾而出。


    大都督徐林!


    ……


    西涼州邊境大營。


    蕭煜披著一件鶴氅,仰頭看著從天而落的飄灑大大雪,對身旁藍玉笑道:“下雪好,死了幹淨。”


    藍玉沒有跟風地披氅穿裘,隻是換了一件棉袍,雙手插袖,道:“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蕭煜似是恍然道:“已經是正明四十年了啊。對了,今年還是鄭帝的整壽,是六十大壽還是七十大壽來著?”


    藍玉沒有搭理他。


    蕭煜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大概就是說得我這種人了,我算不上英雄、梟雄,隻能算是一個豎子,今年我這個豎子打算給鄭帝這位老英雄送上一份終身難忘的壽禮。你說怎麽樣?”


    藍玉輕歎了一口氣道:“一時之仇與天下的錦繡河山相比,誰大?”


    蕭煜不置可否,隻是糾正道;“是一世,非一時。”


    藍玉伸手接住一朵雪花,感慨道:“一世也好,一時也罷,百年之後,了然無痕。就像這雪,雪大是能壓死人的,雪停之後,誰又看得見死人在哪?”


    陰沉沉的天空下,是六萬玄甲大軍。


    白雪落黑甲。


    藍玉手中的雪花漸漸融化,朔風愈急,白雪茫茫。


    蕭煜輕聲道:“林寒。”


    披甲佩刀的林寒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道:“末將在!”


    蕭煜揮了揮手道:“拔營吧。”


    林寒高聲道:“諾!”


    那座被戲稱為王帳的中軍大營,在風雪之中,進入西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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