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端著酒杯,緩聲說道:“你我都是大鄭人,凡事都講究個讓字,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有仇的,沒仇的,都要先讓一下,若是我讓了,不管你會不會喝酒,都要喝下這一杯,否則就是打我的臉麵。這也就是每次動手前為何要囉囉嗦嗦說上一大堆的緣由,若是二話不說就開打,這是失了禮數,失了麵子,壞了規矩。”


    蕭煜點頭讚同道:“這說話也是學問,自己的退路,別人的退路都藏在開打之前的說話裏,這是江湖的學問,初出茅廬的孩子是怎麽也不會懂的,總以為這是囉嗦,裝相,直接動手才來的幹淨利落,可殊不知人再高,高不過天,所以他便淹死在了天底下的這一片江湖之中。即便僥幸不死,也是壞了名聲,再無立足之地。”


    藍玉笑起來,雙手舉杯,“有人便是江湖,那我先讓,請!”


    蕭煜同樣雙手舉起酒杯,“請。”


    兩人均是坐在原地沒動,但雙手端著的酒杯卻像跨越了空間的距離,對撞而來。


    伴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這座酒樓整個搖晃了一下,屋頂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盤子碎裂聲四起,端著酒壺的夥計走在樓梯上連人帶酒一起滾了下去,幾個正在吃飯的食客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沒有摔倒,看著麵前落了一層灰塵的酒菜,麵麵相覷。一個正依著窗戶朝外眺望的富商,更是被晃了出去,整個人從二樓掉到外麵街上,摔了個半死,幾個仆從急忙朝樓下跑去。


    一時間酒樓裏人心惶惶,以為地動,紛紛朝酒樓外跑去,這功夫掌櫃的加上夥計也顧不得結沒結賬了,隨著人流一同向外湧去。


    酒樓裏隻剩下蕭煜,藍玉,林銀屏三人。


    這一次兩人舉杯互碰,比拚的是實實在在的元氣,藍玉雖然是履霜上境,但是蕭煜距離履霜上境也不過一步隻差,一身瞑瞳得來的磅礴元氣並不弱於藍玉,所以這一次又是平分秋色。


    兩隻酒杯同時從兩人手中飛起,蕭煜和藍玉各自接過原本屬於自己的酒杯,算是物歸原主。


    蕭煜開口道:“濁酒一杯家萬裏,藍兄你走這麽遠,即使沒有萬裏,也有幾千裏了,總不會是來同我喝酒的吧?”


    藍玉端著酒杯慢慢飲下,說道:“既然蕭兄這麽說了,那我也就兜圈子了,我想問你一句,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麽?”


    蕭煜答道:“本是為了活命,我和銀屏一路逃到黃漢吉四部,當打退了王庭之後,卻已經是身不由已,不管前進還是停下都已經由不得我們,我的打算,或者說我們的打算是一樣的,攻下王庭。”


    藍玉問道:“你就沒有考慮過自己日後如何?”


    林銀屏低著頭,把玩著手裏的酒杯,似乎沒有聽到藍玉的問話。而蕭煜隻是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迴答,也沒有否認。他和林銀屏算是患難與共,後來以林銀屏駙馬的身份立足在草原之上,可是當他們擁有了整個草原,又該如何自處?


    見蕭煜不說話,藍玉繼續問道:“可願為王?”


    林銀屏的肩膀微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蕭煜眉頭皺的更深了,“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藍玉雖然相貌平凡,但身為天機閣少主自有一股**韻味,正所謂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藍玉笑道:“蕭兄能有如今這身修為殊為不易,雖然依仗了瞑瞳和方先生的造化之功,可以說博采眾家之長,但根底卻是還在那三劍之上,庶人劍不用多說,你已經是爐火純青,可那諸侯劍的神意你可曾有了?”


    蕭煜不置一詞,靜待下文。


    藍玉淡淡一笑,先是看了眼一旁的林銀屏,轉而繼續望向蕭煜,“這次藍玉奉師尊之命,特來助蕭兄一臂之力。”


    沒等蕭煜說話,林銀屏已經提前開口道:“那好,在這就多謝藍公子了。”


    蕭煜表情微微有些詫異的看了林銀屏一眼。


    林銀屏麵無表情。


    蕭煜歎息一聲,神情複雜,“何必呢?”


    林銀屏似笑非笑的看著蕭煜,“你也想要不是嗎?”


    蕭煜舉著酒杯飲酒,默然無語。


    林銀屏轉頭看向窗外,原本跑到街道上的食客和掌櫃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迴到酒樓。


    蕭煜杯中濁酒飲盡後,幹咳了一聲:“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會同你搶。”


    林銀屏輕哼了一聲,道破天機:“你是不會同我搶,到時自會有人幫你出麵。”


    說著,林銀屏有意無意的掃了藍玉一眼。


    藍玉溫和的笑了笑算是迴應,林銀屏沒有理睬,繼續說道:“現在以兩位道宗大真人滅摩輪的情形來看,道宗不管如何內鬥,都不會輕易放手草原,若是攻下了王庭,我想會有一位道宗大真人親自為你我主婚,到時我再順勢將王位讓與你,可是雙喜臨門的好事。”


    蕭煜神情微微尷尬。


    林銀屏坦承道:“我本就不是當王爺的材料,即便坐上去那個位子也是被人架空的結果,再說你我本是一體,其實誰來做也無甚所謂,不過是心裏有些不舒服罷了。”


    蕭煜陪笑道:“這還沒打下王庭就想這些事委實早了些。”


    林銀屏望著藍玉冷笑道:“可有些人卻已經早早打算了,若是我到時再想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氣氛驟然冷下來。


    藍玉神情不變,站起身來朝著林銀屏拱手一禮,“此次前來是奉了師尊之命,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殿下多多海涵,若是沒有其他事情,藍玉就不打擾兩位了,先行一步。”


    林銀屏平靜說道:“蕭煜,幫我送下藍公子,我想自己呆會兒。”


    蕭煜見林銀屏態度堅決,便沒有多說,悄然起身,與藍玉一同離開這座草原版的流泉樓。


    林銀屏坐在原位愣了一會兒後望向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語:“父王,你留下的東西,女兒守不住了。”


    這位草原的公主殿下臉上露出一抹無法掩飾的疲憊神色,輕輕的靠在窗邊,閉上眼睛。


    一個晶瑩的露珠沿著一道蜿蜒的淚痕從她的眼角滑落到腮上,悄然而立,林銀屏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抹去後重複了一遍蕭煜的名字,低聲呢喃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必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人生若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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