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說道:“汪伯,你不要叫我小哥了,我叫張澗生,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我是海州府人氏,奉父母之命,出外遊學,適逢明年大考,我這就赴京趕考。剛剛不識路,信馬由韁就到老丈這裏,打擾了。”


    汪伯笑了笑說:“張小哥,你不要再客套啦,那就見外了。”


    我故意把話題望阿連身上引。我說:“汪伯,剛剛洗衣服的姑娘是你女兒吧?不知道汪伯家有幾個孩子呢?”


    汪伯眉頭一皺,遲疑了一下,說:“不瞞張小哥,那姑娘是我新收的幹女兒,叫阿連。唉,她可是苦命的孩子,本來她家生活在江北岸的一個小村莊,誰知道長江發洪水,把他們整個的莊子都淹沒了。她因為乘船在外邊采蓮,才幸免於難,後來她輾轉流落到此,正好老夫膝下無兒無女,就收她做了義女。”


    這裏民風純樸,汪伯為人也很坦誠,就把阿連的來龍去脈一股腦講了出來。不知他有意還是無意,省略了慕容雷曾經來過的事情。


    我故意“啊”了一聲,說:“汪伯,對不住啊,我不該這麽亂問。”


    我的話可能觸到了他的痛處。


    汪伯倒是不以為意,說:“這些年,都習慣了。”


    汪伯接著又說:“不過小連人很乖巧,我們老倆口都很喜歡,才來幾天,她就把這裏當成了家,家務事都搶著做。我們也托人幫她打聽打聽她老家的情況,以及她的父母親人,都沒有什麽消息,隻是知道她原來的村莊現在變成了一片汪洋,估計那裏變成了河道,原先的小王莊再也不會存在啦。”


    汪伯說道最後,居然有點喜悅的神情。


    我也明白,汪伯他們歲數大了,突然來了勤快的女兒,自然高興,農村都有子女防老的想法,所以他生怕阿連離開他們。人性都是自私的,汪伯的這點小心思我也理解,我估計托人找小連的父母雲雲,估計也就說嘴上說說而已。


    我說:“恭喜汪伯,在晚年能收到這麽一位乖巧的女兒,是大大的福分啊。”


    汪老者給我這麽一誇,喜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巴也合不攏了。


    我和汪老者又閑扯了幾句,說著說著,阿連走了進來,她一邊走,一邊說:“阿爸,就不要再拉呱了,這位公子應該餓了,帶這位公子去吃飯吧,那邊菜都端上桌了。”


    蘇中農村普通人家都是這樣子,一般都是東屋是兩小間房,一小間做廚房一小間做餐廳,中間隻是隔著一道牆。


    小圓桌上擺了好幾道菜,水煮菱角,青椒藕片,炒絲瓜頭等等,有兩盤葷菜,一個紅燒鯉魚,清蒸雞仔。


    這些都是綠色食品。


    汪伯笑笑說:“這些菜不知道是否適合張小哥的口味,將就著吃吧。”


    我故意湊到菜上,用鼻子聞了聞,由衷地讚道:“汪伯,這些菜色香味俱全,讓我大開眼界,我的饞蟲都給它們勾下來啦。”


    老婆婆笑著說:“哪裏哪裏,張小哥真會說話,快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看這些清爽爽的小菜,不由得讓我胃口大開。不過,我心裏閃過一絲疑問:“普通的農戶能做出這樣的菜來?”


    汪老者替我滿上了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碗。


    汪老者不無得意地對我說:“我這沒有酒具,用碗湊合著喝吧,這是我自己釀的酒,你務必要嚐嚐。”


    然後又對阿連母女倆說:“這裏沒有外人,你們自己盛飯吃吧。”


    阿連的母親對我說:“這是老頭子的全部家當,他平常都舍不得喝,小哥你要嚐嚐。”


    汪老者說:“哪裏話,老婆子亂嚼舌頭。”


    我謙虛了一下,推辭說:“汪伯,我平時不善飲酒,我還是吃點飯,酒就免了吧?”


    汪老者爽朗地笑了,說:“這是二十年陳釀,平時我都舍不得喝,難得和你一見如故,說什麽你也得喝點。來,先吃點菜再喝。”


    我端起碗,就在碗要到嘴邊的瞬間,有個人從外邊急匆匆地過來。


    這個人一把搶過了我的酒,一仰頭,“咕咚,咕咚,咕咚。”把我碗中的酒喝個精光。


    “好酒啊,好酒。”那個人喝完酒,把碗朝桌上一放。“呃……”,又打了個飽嗝。


    看來這個人也是饑不擇食。


    我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那個背布袋的和尚,他陰魂不散地跟我到了這裏。


    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暫且叫他口袋和尚吧。


    口袋和尚用手抹了抹嘴,絲毫不介意別人的想法,他對我說道:“你這個人真不夠意思,追了你半天。你倒好,在這裏好酒好菜,害得我老衲一個人在路上狂奔亂竄,人家都以為我是瘋子。既然你不善飲酒,那和尚我就吃點苦,幫你代勞吧!”


    我心想,你不是瘋子才怪。隻是我驚歎和尚的速度,我騎了半天的馬,他竟然在瞬間就能追得上,而且準確無誤地跟蹤至此,令我佩服,我推翻了自己先前對他的看法。


    和尚說完,也不等眾人有反應就大咧咧地坐下。


    汪老者和阿連三人吃驚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汪老者說道:“小連,快去拿碗拿筷子,招唿下聖僧。”


    汪老者又倒了一碗酒。


    阿連慌忙起身,說道:“聖僧稍等,我這就去。”


    不一會阿連端來一套餐具。


    這時口袋和尚掃視了大家一下,說:“老衲來的匆忙,告罪。”


    這次,他倒是沒有喝酒。


    和尚也不等別人說話,也不用筷子,就伸出烏黑的手,扳開一隻雞腿,送到嘴裏,狠狠地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


    眾人都沒有動筷子,就看他一個人吱喳吱喳地吃。


    汪老者和他的老伴麵麵相覷,我則坐著沒有動,笑著看口袋和尚下麵有什麽表演。


    汪老者低下頭,不忍看和尚的狼狽樣,又不好出言相勸。


    阿連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感覺不對連忙用手捂住嘴。


    阿連的幹媽隻是盯著和尚看,有點呆了。


    口袋和尚不管旁人的目光,一隻雞腿被他三下五除二就啃個精光。他用油膩的手在僧袍上揩了揩,兀自貪婪地盯著盤子裏的另外一隻雞腿。??


    嘴裏念叨著:“好吃好吃,灑家已經好久沒有品嚐到這麽美味的雞腿了。”


    口袋和尚已經撕下了文明的外衣。不在自稱“老衲”了。


    我把剩下的那盤雞推到他麵前,說道:“我越俎代庖了,我做主,把剩下的這隻雞都歸你了。”


    和尚髒手抓的雞子,誰也不會再吃,我就做個順水人情。


    口袋和尚訕訕地說:“那多不好意思。”,他話還沒有說完,一隻手已經搭在了另外一隻雞腿上。


    汪老者此時已經迴個神來,說道:“聖僧慢用,你多留些時日,我叫她們多做幾隻給你吃。”


    口袋和尚隻顧自己津津有味吃雞,沒有功夫搭理汪老者。另外一個隻雞腿已經被他消滅,他又開撕雞翅,一抬頭,看見總人都瞪著眼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揮揮手說:“你們楞著幹什麽,吃啊,吃,不要管我就對了。


    其實,這裏也就是我對他熟悉一點,汪老者拿眼睛看我,等我的下文。我苦笑道:“我和這位高僧也隻有一麵之緣,談不上熟悉,汪伯,他不拘小節,我們也就效仿他,不用客套了。”


    口袋和尚突然停下動作,對我說:“你說錯了,我們可不是一麵之緣,我們百麵千麵之緣總是有的。”


    “嘎滋”一聲,一塊油膩地雞肉啃了下來.......


    一隻雞風卷殘雲地很快就被他吃個精光,連那平時讓人討厭的雞屁股也下了他的肚。


    汪老者笑笑說:“大師不急,我再叫老太婆殺一隻。”


    這和尚給人看上去是幾天沒有吃飯啊?


    口袋和尚在僧袍上擦擦手,說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酒足吃飽啦,你們不要再管我了。我出去消化消化,飯後百步走,賽過活神仙哦。”說完站起身,走出東屋揚長而去。


    阿連看他走了出去,夾了口菜放到阿媽的碗裏,說道:“阿爸阿媽,和尚不是不吃葷的嗎?”


    “小丫頭,誰說和尚不吃葷啊?你在背地裏揭我的短,當心我迴來把桌上的東西都吃光,叫你沒得吃。”口袋和尚在東屋的窗口接話道。


    阿連調皮地一吐舌頭,說:“大和尚,不害臊,不害臊,偷聽人家講話,沒羞沒羞,還要吃光東西,更羞更羞。”


    阿連見口袋和尚生性詼諧,是故也不再尊稱聖僧了。


    口袋和尚在窗外說:“小丫頭,別嘚瑟,你這麽厲害,當心找不到好女婿,嘻嘻。”


    阿連被口袋和尚臉說得通紅,但嘴上還是不饒人:“哼,我才不要什麽好女婿壞女婿呢,我這一輩子就伺候阿爸阿媽,才不嫁呢。”,心裏卻想起了慕容雷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小丫頭,言不由衷吧?你那點小心眼,那點小的秘密我懂的,要不要我幫你說出來?”


    和尚大聲嚷嚷。


    阿連沒敢吱聲,心想:“這和尚口中沒有遮擋,說出來真羞死人了。”


    “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和尚去別處化緣了,再見。”


    聽聲音是越去越遠了。但我知道,口袋和尚不會真走,他辛辛苦苦追蹤我至此不會輕易離去的。


    汪老者半真半假地斥責阿連:“小丫頭,亂講話,把聖僧都得罪了。”


    說完,汪老者連忙起身出門,哪裏還有口袋和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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