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酷暑。


    太陽仍舊像往常一樣升起和落下,但傳來的熱量卻與之前完全不一樣,那就像是突然發了怒似的,即便平靜的掛在天空,也能讓人切身的感受到那股怒火。


    在光和熱的籠罩之下,似乎把風都給蒸發掉了,天地間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包括人在內的任何生物都會悶熱難耐。


    劇烈的陽光令人無法睜開眼睛,根本就不敢直視。


    高寧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穿越了這麽多任務事件,還是第1次看到這樣反常的天氣,從穿越過來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下過雨。


    河道兩旁的土地已經被太陽烤得龜裂,原本還擁有些深色泥土的河道,此時已經完全被烤成了白色。


    偶爾能夠在低窪處看到一處小水塘,但也多數都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而是隨時都會被灼熱的太陽給蒸發幹淨。


    偶爾能夠在河床上看到已經被蒸幹的小魚幹兒,這應該是之前河流中的原住民吧。


    這條河幾乎已經斷流了,隻有在邊角和地域相對凹陷的地方,剩下了一些半死不活的水,幾乎奄奄一息的流淌著。


    這麽長時間,河床上都已經長出了野草,偶爾能夠發現些蘆葦杆子,也是幹枯龜裂,早已經枯萎掉了。


    這就是小冰河氣候帶來的幹旱,不僅僅是山東,類似幹旱天氣已經蔓延到了整個中原。


    從長江以北,整個北方都處於幹旱當中,這樣慘烈的畫麵幾乎隨時可見,南方則正好相反,雨水頻繁,幾乎沒有晴天,看了天氣差距巨大,甚至有不少的地方就不斷的發大水。


    今天是一個豔陽天,河道兩旁都是荒蕪的土地,沒有遮擋的地方,本來是不會有人從這邊走的,酷熱難擋的陽光,幾乎能把人給烤死,但是今天卻不同以往。


    河道兩側竟然被密集的人群占據了幹枯的河床將兩個隊伍隔開,他們的距離既近又遠。


    隻隔了一道河床,仿佛隨時可以跨過,但卻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北岸果然是3000多的官兵,他們的隊列稀稀鬆鬆,毫無整齊可言,旗幟也是亂七八糟的,就像是被太陽烤蔫的魚,沒有任何精氣神。


    反觀高寧這邊,卻有著高昂的氣勢,隊列如同刀砍斧劈一樣整齊,2000多人沉默下來,眼睛直勾勾的注視對方,這種難以言喻的壓力,令官兵不敢輕舉妄動。


    天氣實在是太炎熱了,官兵本來就缺乏訓練,500名鹽兵裝甲整齊,在太陽底下最是難受,其他人還好一些,畢竟身上沒有穿盔甲,還可以偷偷將衣服解開。


    將官們卻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拔掉,但是在手下麵前卻又不能如此,隻能低聲咒罵著酷熱的天氣,對護衛軍越發多了幾分恨意。


    老老實實的舉手投降,乖乖讓我們收編你們所有物資,賤民就要有個卑賤的活法,為什麽偏偏要起來反抗?這不是給我們找麻煩嗎?


    這次遭遇戰高寧親自來了,隻不過他並沒有在隊伍當中,而是在後方一處特也搭建起來的涼棚內。


    高寧不會親自下戰場,但是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隻要這些官兵敢衝上來,絕對就再也迴不去了。


    李成棟被親兵層層包圍,隱藏在中軍。


    這是平日裏他最喜歡的位置,因為這裏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護他的安全,但他現在卻有些不耐煩。


    沒有別的原因,太熱了,真的是太熱了。


    將近3000多人圍繞在他身旁,組成層層疊疊的人牆,別說現在沒有風,就算有風也絲毫吹不到裏麵。


    好在他身為最高長官,擁有特權,親兵準備好了一把遮陽的大傘,算是給了李成棟一點安慰。


    李成棟看著護衛隊似模似樣的展開隊形,心中有些詫異。


    “沒想到這些破落戶,居然還真的有膽量擺開陣型迎戰,難道真以為憑借這點人數就能夠抵抗得住朝廷大軍了?”


    身旁親兵連忙接話道:“大人何必跟這些井底之蛙一般見識,他們隻不過是一些愚蠢的軍漢罷了,又知道些什麽,最多也就知道練一些花架子,不過也隻是徒有其表,等會大軍壓上,保準瞬間就會崩潰!”


    李成棟哈哈大笑:“說的好!”


    “下官覺得,還是謹慎一些為好!據說浮山城因為清理了所有的千戶和百戶,也占據了軍械庫,他們手中應該有數量不少的火槍,這東西可是不分人的,隻要扣動板機都能殺傷人!”


    說話的是鹽檢司派來的負責人,身上雖然沒有任何軍銜,卻在這個隊伍當中有一定的話語權。


    李成棟雖然很不爽,戰鬥中有人對自己的決定指手畫腳,但也沒有辦法,畢竟這次所有的精英都來鹽檢司,再說了,他們是真的有錢!


    單憑這一點,就值得讓人高看一眼。


    親兵連忙道:“大人說的有道理,不過我們也不必太過緊張,整個浮山城都是處於鼇山衛的邊緣地帶,雖說是有一個千戶寨,但實際上軍火庫內最多也就隻有百八十條火槍,而且還大多數都是年久失修,好多年前的破爛貨,能不能用還是兩說呢?


    就算能用這些泥腿子軍漢,又怎麽會知道火槍的戰法,10成戰鬥力也發揮不出一成,再說還有我們大人在,官兵的戰鬥力能夠完全發揮出來,此消彼長之下,即把火槍根本就不值得忌憚。”


    李成棟滿意的翹起了嘴角,輕輕點頭。


    鹽檢司的那名隊長看在眼裏,並不說話。


    不管在心裏如何看不起李成棟,認為他隻是臭當兵的,但明麵上卻不能不把它當迴事兒,而且這一次合作,是頂頭上司親自推動的,甚至還有萊州知府摻合在這裏。


    利益相關重大,一旦要是進攻不利,損失有些過大,那必定要找人背鍋,他才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推出去擋刀呢。


    很幹脆的岔開話題:“大人,對方既然已經擺開了陣勢,那麽就說明所有的力量都在這裏了,隻要打退這些泥腿子浮山城就唾手可得,事不宜遲,就讓鹽丁一波衝鋒搞定吧!”


    李成棟還以為他是在變相服軟,接下滿意,擺了擺手。


    那人見狀連忙傳下命令。


    鹽丁接到命令,紛紛衝下河岸。


    他們的人數並不多,隻是從大部隊中分出了一個小隊伍,迅速散開,直接拉成一字形,大家從河岸上衝到河灘。


    鹽丁是現在的精銳兵種,雖然人數稀少,但裝備齊全,500多人當中,足有200人配備了火槍,身上還有弓箭,腰刀和長矛,都是好鐵打的刀口。


    比李成棟麾下士兵的兵器,要好上一個檔次不止,而且一些小頭目的身上,甚至還配備了盔甲,看起來像模像樣。


    為了堵住同僚的口,為了搞定浮山城之後能夠多分一些,鹽檢司甚至還專門調集了一批綿羊,給所有的鹽丁都套上了。


    來之前被強製性的穿在了身上,卻沒想到今天正趕上一個豔陽天,太陽毒辣的很,他們每個人現在身上都是濕漉漉的,要是再不趕緊進攻,恐怕頭頂上發出的熱氣就把鹽丁蒸暈了。


    總算不必枯燥的行軍,跑動起來,身旁還有些風,鹽丁們大感興奮,一個個都精神了起來,他們在河灘上狂奔,徑直向對麵衝去。


    雖然看起來平坦,但這畢竟是幹枯的河灘,總有些地方下方還有淤泥,偶爾踩不準,一腳崴下,難免會吃一個狗啃屎。


    路上遇到磕磕絆絆,所謂精銳的鹽丁們就原形畢露了。


    隊形分散的很亂,跑動前後不一,偶爾有人摔倒在地,還有人專門停下來去救人,整個場麵就顯得有些亂了,甚至為了救人,把拿在手中的火槍都暫時放下,簡直就跟玩鬧似的。


    高寧知道這是官兵的常態,並不是故意表現出來的,但高寧仍然覺得有些憤怒。


    沒別的,隻是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太小氣了,就這些臭番薯爛鳥蛋,比如說之前的一番布置,就算直接把基地布置開,大規模的爆兵,上來就攻城略地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高寧搖搖頭,嘴唇輕動,傳出了一道信號。


    在護衛隊臨時充當指揮官的黑衣土匪,接到信號之後迅速下達的命令。


    護衛隊嚴謹的陣型迅速變化,整齊劃一的向河道邊緣衝鋒的同時,整個部隊在不斷的拉長變薄。


    最後隊伍分成了前後兩排。


    護衛隊的戰士們現在也有些緊張,他們按照命令分前後排臥倒在岸邊上,將槍口對準遠遠靠近的鹽丁。


    戰場的氣氛撲麵而來,酷熱的天氣令他們汗流浹背,汗水在身上流淌,浸濕衣背,讓衣服直接黏在了身體之上,這種觸感非常的不舒服。


    但是在新兵訓練當中,這些小困難還是可以克服的。


    大家隻是對即將到來的接觸戰有些緊張而已,訓練和實戰畢竟是有差別的。


    500多名鹽丁衝下河床,組成鬆散的隊形向這邊衝了過來。


    畢竟是屬於軍隊行業,多少也知道一些戰法。


    知道就算是用火槍,也必須密集攻擊,才能保證設計效果,如果隊伍太散的話,火槍的命中率會大打折扣。


    這個年代西方還沒有接觸到排隊槍斃戰法,但是明朝已經有了一點這樣的概念。


    隻可惜大明朝廷崩潰,中原大地被鳩占鵲巢,文明直接開倒車。


    火器發展本來就不受重視,到了大清朝的時候幹脆成了達官貴人的玩物,在軍隊中的發展幾乎一點都沒有,否則八國聯軍進攻的時候,北京城也不會幾乎沒有反抗之力。


    護衛隊有些驚詫,在他們的印象當中,官兵應該會是很厲害才對,可是看眼前的陣型和衝鋒時的表現,明顯有些像雜牌軍,怎麽連護衛隊都不如?


    鹽丁們的看法卻正好相反,在他們的視線當中,護衛隊本來嚴謹的隊列突然間散開,而後又猛的趴在地上,連人影都快要消失在視線當中,這明顯是一種害怕的表現。


    但是轉念一想,似乎也正應該如此,畢竟他們現在的敵人隻是一些造反的軍戶,是整個社會最底層的人士。


    眾人對軍戶的固有印象就是愚昧,貧窮!


    這樣的人就算能夠僥幸造反成功,但也不可能對抗不了官兵。


    如今隻不過是在找死罷了。


    ak47的射程並不太遠,距離太遠的話,子彈很容易打飄,放近了打才是明智之舉。


    高寧靜靜地注視著河床上的狀況,作為指揮官的黑衣土匪默默計算著雙方的距離,等到鹽丁跨入50米分格線的時候,黑衣土匪連忙傳下了準備的命令。


    “預備!”


    護衛隊的戰士們連忙緊張起來,將槍口對準各自的目標,並且微微向下調了一個角度。


    “開火!”


    一聲令下,前排護衛隊扣動扳機,ak47的報道聲接連響起,大片槍聲連成一片,空曠的河床上空響起了嗖嗖的聲響。


    鹽丁對突然傳來的巨響嚇了一跳,隨後竟哈哈大笑。


    果然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泥腿子,火槍拿在手裏都不會開,竟然全都給弄得啞火了。


    空中響聲雖然不斷,但連一點黑煙都沒有,你這是開槍?


    李成棟更是哈哈大笑:“軍戶果然隻能是軍戶,一輩子都讓人踩在腳下,這麽遠開槍能有什麽效果?更何況他們手中的這些破火槍,響聲跟放屁一樣,估計早就年久失修,報廢了……”


    正常情況下,火繩槍的射擊距離隻在15丈左右,命中率和殺傷力都要靠老天爺賞臉。


    通常是這邊開了槍,那邊聽到槍聲,子彈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明朝的軍隊雖然裝備了大量的火器,但是製造工藝實在是不過關,槍口的準度暫且不說,開槍過多還容易炸膛。


    敵人沒殺幾個,先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了褲腰帶上,這種心理壓力誰能受得了,這也是大明軍隊不喜歡使用火槍的原因。


    這東西還沒有弓箭好使呢!


    而就在今天,高寧親手打破他們的固有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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