楉冰在黃衣弟子那裏登記了名字後,就隨著人流往登仙台的中央走去。


    越靠近昆侖碑,楉冰心底的那種情緒就越是厚重,五歲的她,還不知道這種情緒名作“悲愴”,隻能傻傻地站在離昆侖碑還有二十丈的地方,悄然流下了一滴淚。


    周圍的人又慢慢多起來了,卻沒人敢靠近昆侖碑。許是那通天梯對常人來講過於艱難,不像是養在閨閣的女兒家可以完成的,所以那麽多人中鮮少有女子,楉冰在一堆大漢中間,像是被拋進了高樹林的兔子。


    身邊還是有人在悄悄議論著什麽,但或許是這昆侖碑太過肅穆,所有人都緊張了不少,所以比方才安靜了許多。


    楉冰垂著眼,乖巧地站在一排人的中間,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她還牢記著家裏從小養成的習慣,她的爹爹也算是飽讀詩書了,最常教導她的兩句就是“不可衣冠不整,不可坐姿不端”。


    又過了一刻鍾,人好像到齊了,因為那個黃衣弟子抱著那本登記書冊,站上了昆侖碑前的小台子。


    “請,昆侖派各長老入座!”


    入座?那人在哪裏?這登仙台如此之空,哪裏有人簡直一目了然,堂堂昆侖派長老,總不會所在昆侖碑後麵吧?


    “看!是紫衣長老們!”有人向天上喊了一聲,所有人都抬起頭。


    隻見雲霧繚繞中,九位仙人禦器而來,他們禦的器各異,有的是劍,有的是樂器,還有一位有些胖胖的笑臉老人,坐在一個大葫蘆上,搖搖晃晃地飛下來,仿佛酒醉了一般。


    九人都身著紫衣,楉冰遠遠地就看見了霧虛真人,他麵色嚴肅,簡直高冷地一點都不像昨晚熟練地幫楉冰燒水的那個大叔,而像個鄙視俗物的高人。在這樣的場合,他那平凡無奇的相貌好像也不重要了。


    楉冰看得目瞪口呆,難怪,她之前還想為什麽真人不和她一起進來,原來是長老們約好了要一起作勢裝逼,給想要入門的弟子們一個震懾。


    要不是她已經知道了其中一位長老的真麵目,肯定會像她周圍的這些人一樣顫栗,覺得“高人不愧是高人,這氣質,就是跟我們不一樣!”


    不過抬起頭,她和所有人一樣,眼中都帶著熱切和向往,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要成為這樣的大能。


    長老們入了座,楉冰瞧見有十個長老的席位,卻怎麽數都隻來了九位長老,還有一位沒來。


    不過看其他長老神色自若,像是早就習以為常的樣子,所有人都把疑惑好奇吞進了肚子。


    黃衣弟子開始說明第二關了,那些還在偷偷摸摸看長老們的人,目光立刻轉移,認真聽他說話。


    “報到名字者,上昆侖碑前,將雙手按在昆侖碑上測試靈根,四靈根是通過本關的最低限度。”


    稍微對修真界有了解的人都不禁砸咂舌,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連靈根都沒有,有些較小的仙門為了多招收弟子,不管七靈根還是六靈根,隻要有就收,也就昆侖派有這資本,天賦中下的根本不收。


    楉冰昨天從霧虛真人那裏開了點小灶,比別人多知道一條,若他們聽到四靈根才能勉強成為外門記名弟子,會有怎樣的想法。


    第二關已經開始了,第一個人是個十六歲的壯實少年,臉上有條不短的疤,被報到名字後跑上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雙手按在了昆侖碑上,緊張到連憨笑都忘了。


    台下的人也是好奇,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昆侖碑給出的答案。


    並沒過去多久,少年臉上就出汗了,順著那條疤滑落在手臂。


    五息過後,石碑的顏色突然就改變了,變成了濃鬱的翠綠,那團綠色中又分離出了兩種色彩,紅和黃,三者從一開始的交融,逐漸變得涇渭分明。


    “木火土三靈根,通過。”黃衣弟子在登記書冊上記下了幾筆,便讓少年站在一旁等候。


    楉冰身邊的人都開始竊竊私語,她自己也被震驚到了,這也太炫了吧!這石碑居然有這等神力!


    大家都在羨慕通過的那個少年,楉冰內心非常複雜,要說羨慕,她肯定也羨慕,若她還是昨晚的心態,給她三靈根就夠了。可一被周圍人戴上了高帽子,她那句“要是我也有三靈根就好了”怎麽也說不出口,幹脆閉嘴。


    試煉的人一個一個上去,在幾十雙眼皮子底下測天賦,還真是一件難事,臉皮再厚的人也受不住。尤其是這昆侖碑還有些調皮,有的人隻用兩息便出結果,是生是死都痛痛快快的,而有的人要等很久很久,底下的人不急,測的那人要急出心髒病。


    已經叫了三十來人了,有人四靈根剛好過線,鬆了一大口氣,有人五靈根,隻差一步之遙,在一旁捶胸頓足,還有幾人站上去一刻鍾了還什麽反應都沒有,被判定為“身強體壯的普通人”,天注定的與修真沒有緣分。


    倒是有一個土木雙靈根,知道自己是雙靈根後比被金子砸中了還驚喜,現在還在大家妒羨的目光中笑得像隔壁村的二傻子,半天迴不過神。


    楉冰心底歎了一聲,修仙害人不淺啊,看人家都成什麽樣了。


    轉念一想,自己有什麽資格說人家,就算傻了點,他天賦好啊!楉冰連她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清楚呢。


    “夏知秋。”


    本來楉冰的小差已經開到天外了,能重新拉迴來純粹是因為她疑惑這人的名字,到底是想要夏還是想要秋,而且過了這麽半天,終於來了一個應該是女生的名字,她也很好奇。


    結果人群中走出了一個約莫著七、八歲的男孩,輕快地跑了上去。


    楉冰噎了一下,聽這名字,她真的以為是女生啊!


    男孩像是富裕人家的小公子,火紅的絲綢袍子,用金線繡的衣邊,脖子上掛著上好的玉雕的長命鎖,一根發帶隨意將頭發束起,垂在腦後。


    他的神色有些高傲,但楉冰看見,他笑起來有小虎牙,眼睛是下垂的小狗眼,笑起來還挺可愛的。


    雖然不是女生讓楉冰有點失望,但也真的來了興趣,這位小公子肯定跟她一樣,是被長老帶上山的第一關免考生。


    她現在心裏可沒底了,需要有人來幫她探探底打個樣,告訴她免考生的基本水平。


    那位夏知秋小公子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和之前怎麽裝都有點心虛的人形成了鮮明對比,氣勢上就高處一大截。


    楉冰也趕緊學起來,把小腰板挺得更直了,眉毛也挑得高高的,嘴角一扯,像夏知秋一樣露出“不羈”的笑容。


    霧虛真人遠遠的看到楉冰這個樣子,覺得這孩子是怎麽了?難道是被什麽刺激到了?


    夏知秋不緊不慢地把雙手按在昆侖碑上,大家知道了這石碑的套路,開始等待它發作。


    可這次不過一息的時間,昆侖碑上原有的幾絲血紅瞬間遍布了整個石碑,那股紅色像是要把昆侖的白雲都染成晚霞。


    而且不像其他人的顏色會攪動翻滾,產出新的色彩,那血紅就跟定在了昆侖碑上一樣,向所有人昭示,這是個……


    “火係單靈根,通過!”


    單靈根是修真界最稀有的天才,十萬人中也不一定能拎出來一個單靈根,就算是蓬萊昆侖,也要當成個寶來供著。尤其是火係單靈根,那可是戰鬥力中的翹楚。


    夏知秋好像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本來就微抬的下巴仰得更高了,蹦蹦跳跳地跑去和那些通過者站在一起,比他的火焰還要張揚。


    “夏知秋?不會是溫北夏家的公子吧?那可是修仙世家啊!”


    “聽說夏家的二公子也拜在昆侖門下,是個雙靈根呢!”


    “果然我們這些平凡出身的人,比不上那世家底蘊啊……”


    楉冰整個人都看呆了,她就是想找個人給她示範示範啊,怎麽隨便出來一個標準就那麽高?大家可不會管她出身怎樣,既然你走了後門免了那要命的第一關,就要有足夠的資本證明自己。


    楉冰想冷靜冷靜再打起精神繼續看,可惜黃衣弟子並不給她平複心情的時間。


    “楉冰!”


    夭壽啦!怎麽這麽快就叫到自己,還剛好排在夏知秋後麵!


    楉冰覺得自己的手指有點僵,聽見身邊的人開始找哪個是“楉冰”,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台。


    “喲,這是誰帶來的小娃娃,那麽小就修仙啊?”長老席上,一個年輕男子眯了眯細長的丹鳳眼,一隻手臂在桌上撐著抵住下巴,另一隻手的食指關節敲著椅子把手,眉眼間流露的全是風情。


    其他長老習慣了他這個樣子,無視男子拋來的媚眼,細細打量這個小不點。


    “這男孩兒是霧虛帶來的吧?”另一名長老抿了口茶,淡淡地問。


    “嗯,我覺著她看上去有幾分仙緣,就帶迴來了。”霧虛真人笑盈盈地看著楉冰,覺得這小姑娘現在看上去還挺淡定的。


    “這聽起來像是從哪個村裏湊巧看到抱迴來的,昆侖派是多少修士一輩子都進入不了的地方,可別哪裏的小貓小狗都撿迴來。”那名長老刻薄地評價了一番,語氣裏都是不屑。


    “修仙的人誰在意出身啊,我就瞧這孩子順眼,太可愛了!要是他沒有天賦,來我座下當侍童吧!”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女長老被楉冰萌壞了,雖然她外表年輕,年紀能讓這一群小弟子跪下來喊祖宗,沉寂多年的母愛一下子泛濫了。”


    “安靜。”坐在最中間的大長老輕聲說了一句,其他長老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丹鳳眼男長老和女長老一起向那個刻薄的長老做了個鬼臉。


    楉冰此刻看上去很淡定,其實她隻是學著剛才夏知秋的模樣,努力做一個“我不怕我就是如此自信”的世外高人。


    修仙真是害人,這才第二天,楉冰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虛偽的孩子。


    也沒時間給她猶豫,楉冰一咬牙,想著早死早超生,希望她也能像夏知秋那樣幾秒就出結果。


    偏偏事與願違。


    十息過去了,昆侖碑沒有絲毫變化,楉冰一副“這算什麽我不慌”的樣子,其他人也不急,畢竟還有好幾個人比她時間還長。


    又一個十息過去了,昆侖碑依舊安靜如雞,楉冰左手小拇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感受到了在學院的時候小夥伴說的,夫子突然小考的感受。


    十息又十息,根據經驗來看,昆侖碑再不變化,楉冰十有八九就是無靈根的普通人。


    先前的刻薄長老譏笑了一下,得意地看向霧虛真人,後者卻麵色如常,那刻薄長老暗哼一聲,隻當霧虛是在強撐麵子。


    真的到了這種時候,楉冰的心又重迴平靜,或許她真的與仙路沒有緣分,可那又怎樣?


    這些人可能會在這裏嘲諷她,可她注定不屬於這裏,迴她的小縣城,上上學堂,這會兒迴去還能趕上端午分粽子,她過她的小日子,這些人也管不到她半分。這裏的一切,與她無關。


    感覺那些壓力全都化作小鳥飛走了,楉冰送了一口氣,輕鬆了不少。


    剛要把雙手放下,就聽見背後有人喊。


    “看碑頂,是不是出現了綠色?!”


    楉冰疑惑抬頭,不過抬頭的瞬間,翠盈盈的綠就布滿了整塊昆侖碑,從遠處看就像常青藤的葉子爬滿了石碑,無限的生機盎然。


    楉冰覺得,這種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感覺,讓她想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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