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師姐低頭仔細瞧了瞧那丹藥,抬頭時已是一臉淡然:“東西是丹藥房送來的,對錯也輪不到咱們管。隻管分裝就是了。”


    蘇錦工作過兩年,何嚐不明白領頭師姐的心思?不管眼前這些是聚氣丹還是養元丹,若巴巴的去找丹藥房說,都會影響領頭師姐和丹藥房之間的關係。倒不如佯裝不知,隻當對的分發下去,若真的有人發現弄錯了,主要責任也在丹藥房。


    她其實也猶豫了一下要不還是別管了,但想起丁師姐她們提到聚氣丹時的期待和為準備小考所做的種種努力,又於心不忍。丁師姐雖然已是某位師叔的入室弟子,但也隻是多了師父指正引領的機會,並不能多分多少靈石和丹藥。


    為了這次小考,丁師姐花光了所有靈石買丹藥和符籙,隻為能夠在小考中名次靠前,多得些獎勵,尤其是這聚氣丹。


    所以,她還是想再努力一下試試。


    “師姐,”她調整著措辭,努力讓自己站在領頭師姐的立場提出兩全其美的建議,“您看這樣行嗎——您跟丹藥房的誰親近,就單獨讓他幫著確認確認,若沒錯也就罷了,真錯了就請他去跟辦這差事的人私下裏說,再私下裏換成聚氣丹……”


    “真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竟懂得這許多人情世故?”領頭師姐說出來的話也不知是真誇讚還是假誇讚,但臉上的笑肯定是冷的,結著冰碴子的,“我素來不喜拉幫結派,你破例入宮,想必有親近熟識的人?不如你去問問如何?”


    若前半句還聽不出真假,後半句的拒絕意味則已經非常明顯了,特別是拉幫結派這四個字,著實讓蘇錦承受不起——聽領頭師姐這意思,倒是自己拉幫結派進來的?


    莊知遠不讓自己以他女兒的身份入觀,想必就是跟長春觀內的弟子真的拉幫結派有關係呢。


    蘇錦這麽一想,便不打算再惹事了,左右自己已經盡力,不再因此覺得於心有愧,其他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兒,也不必逞強了。畢竟此時此刻,於小小的她來說,修煉才是最重要的事兒。


    “那就問我吧?”殿門處忽然傳來溫和幹淨的男聲,略略有些耳熟。


    蘇錦忙順著聲音望過去,卻見正是有過兩麵之緣的顏師兄。他身量修長,舉止瀟灑,臉上的笑容幹淨透亮,一出現便將屋子裏頭的沉重陰霾一掃而空,連蘇錦都覺得心上身上都鬆了一鬆。


    顏師兄則一邊往裏走一邊對領頭師姐笑道:“師妹想讓安小魚問我什麽?我送貨上門,當著大家夥兒的麵讓她問個清楚。”


    領頭師姐這才從怔枉中醒過神來,飛速的瞧了蘇錦一眼忙笑著迎上去:“顏師兄平日那麽周到,今兒怎麽就失禮了呢?我們師姐們正開著玩笑呢,你悄沒聲兒的進來,該罰。”邊說笑邊引著顏師兄往裏走。


    顏師兄名叫顏開,倒真是人如其名,臉上的笑容說不上笑逐顏開也和煦如春風:“小魚第一日接差事,我想起來了就過來看看,偏巧就聽見了——得罪,得罪。”邊說邊笑著躬身施禮,惹得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也不知是真的覺得他言語有趣,還是給他麵子。


    隻有蘇錦一人覺得不對勁,明明她跟這位顏師兄沒那麽熟的,昨兒見著了,她主動打招唿,人家也隻是禮貌的鼓勵一下而已,決然沒可能一下子便從陌生師妹變成直唿其名這樣親近。


    但她並沒說話,隻是默默立在一旁瞧著他們寒暄,直等顏開又問到底什麽事兒,領頭師姐示意讓她親口來說時才道:“這聚氣丹,好像味道不對。”


    顏開閃亮著雙眸瞧了瞧蘇錦,便笑著隨手撿了一枚放在鼻端嗅了嗅:“哪裏是什麽聚氣丹,分明是養元丹啊!是誰送來的?”


    此言一出,那幾個方才還嘲笑蘇錦的師兄師姐臉上都現出詫異的神色出來。


    領頭師姐連忙賠笑道:“顏師兄就不問這一迴行嗎?我立刻親自過去更換就是了。”


    顏開並沒拚命追究,隻笑著以手點指領頭師姐:“還是你周到——那我跟小魚單獨說兩句可好?就兩句,不耽誤你正事兒。”


    “正事兒”都讓他們給攪合了,丹藥都得去丹藥房重新換過,還能有什麽正事兒?領頭師姐自然放行,自己安排著收拾起那些丹藥自去更換不提。


    蘇錦則跟在顏開身後出了分裝大殿的窄窄小門,又跟著出了大殿,拾級而下走到宮殿前麵的空場中心,才見顏開笑著停下腳步,迴首指著丹修宮介紹道:“咱們丹修宮分前院後院兩個部分,前院便是此處,築基中期之前的所有丹藥都是這裏煉製的。煉製丹藥說起來並不麻煩,隻需準備好材料、提煉精髓、丹爐煉製就可以了。我名顏開,丹修宮靈藥部執事弟子之一。靈藥部的職責在於負責的準備藥材,這是煉丹的第一步。”


    這些蘇錦在濟世堂都學過,大致過程並沒什麽差別,但她並沒說話,隻是點著頭認真


    顏開對她的樣子很是滿意,笑得也越發春風和煦:“你願不願意到靈藥部來領差使?”


    蘇錦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先是微微一愣,隨即連忙點頭道:“當然願意,靈藥部是丹修宮之首,能去您那裏領差使小魚求之不得,隻是不知道王臻師兄那邊……”


    “我跟他要人,他沒有不應的道理。”顏開似是看透了蘇錦要說什麽,立刻打消了她的顧慮,“而且你方才似乎得罪了分裝那一組,再迴去也不會多愉快。正好你來我這兒,從最底層的去藥園收藥開始做起,既避免了爭端,又可從頭學習煉丹,豈不是一舉兩得?”


    他說的自然有道理。


    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無端砸到自己頭上,蘇錦心裏難免會有忐忑。她並沒刻意隱瞞這份忐忑,反而明明白白將這份忐忑在歡喜之餘表露出來,讓顏開看個明白。


    顏開真是個聰明人,眼睫毛都是空的,一看蘇錦神色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便笑著坦然解釋道:“聽說你來自青雲鎮濟世堂,學了整整三年的煉丹。雖然那隻是散修的東施效顰,但今兒瞧你竟然能夠隻用嗅覺分辨出養元丹和聚氣丹的區別,便知你不凡。這樣的丹修好材料,我自然得趕在別人前麵把你搶過來的。”


    他給出的理由倒是十分充分,蘇錦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忙紅著臉施禮道謝。


    顏開笑著繼續道:“別忙著謝我,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修為稍低,還需好好修煉幾年才能真正成為靈藥部的一員。正好我過一陣子就要閉關了,若能有幸築基,出關之後便有資格收徒。到時候你若能突破煉氣四層,我就收你做我的首席大弟子如何?隻要你不嫌棄我剛剛築基,根基太淺。”


    蘇錦雖然對顏開的印象一直不錯,也覺得有個眼瞅著就要築基的人給自己當師父著實不錯,至少不必想藍師姐她們那樣五年期滿仍舊隻是普通弟子,連個師承都沒有。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剛剛入門不到十天,說什麽都似乎太早了些。


    顏開見她猶豫,臉上的笑便淺了些:“看來你當真是嫌棄的。也是,聽聞你是混元靈根,又跟著散修學過三年的藥理,他日能夠拜在寂同真人甚至長虹真人門下也未可知,跟著我,實在是委屈你了。”


    “顏師兄誤會了,”蘇錦聽他這麽說,連忙大聲否定,“小魚修為低,又新入門,能得師兄如此看重,實在高興又惶恐……”


    她每個字都發自真心,能被眼瞅著就要築基的師兄看中,當然高興又惶恐。可她這麽說,並沒見顏開的笑容恢複多少,便稍稍停頓了一會兒,重新朝顏開一躬到地:“小魚不會說話,還是不多說了,願師兄早日築基。”


    這句話說得模棱兩可,你可以理解成是她同意了,等著顏開築基收她為徒的那一天;也可以理解成並沒同意,隻是先推托一下,什麽事都等顏開築基之後再商量。


    她知道自己這麽做並不是聰明之舉,若是梅朵,肯定會先喜逐顏開的答應下來,至於是不是真的拜師,等顏開築基之後再說。煉氣弟子築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多少人閉關多次也未必能夠突破,說不定這一拖就是三五年,到時候狀況如何,誰又能夠知道呢?


    但蘇錦對待承諾的態度一向認真得近乎執拗,這使得她盡管明白梅朵的做法更聰明,也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做到。她要是跟顏開說了一個“好”字,就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做到。


    正因如此,她不敢隨意說出那個“好”字。


    顏開仔細打量了蘇錦好一會兒,臉上的笑容終於漸漸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濃濃的笑意將他墨青雙眸中的閃動流光遮擋了不少,卻擋不住不容拒絕的誌在必得:“歪打正著,竟真讓我撿了個寶。好吧,你既然願意,我就去跟王臻師弟說了——此刻你仍舊迴分裝組去,他們說什麽都不用分辨,酉時之前自然有人過去找你。”


    “是。”


    蘇錦見他不提了,這才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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