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大櫃的食譜,琳琅滿目,各種語文都有。


    兩側麵對麵的牆是落地窗加玻璃門,灑進被圜中高樹篩過的光;最後一道牆的櫃子裏全是酒——葡萄酒、烈酒、唓酒、清酒,最高級的,不下數百瓶。


    原青看了一眼就轉身。光是餐廳展示就有這麽多,酒窖裏的難道成千上萬?


    一抬眼對上卓因瀲,她又避開眼。


    「你常上餐廳嗎?」


    「以前上過一些。」不想提某男人,所以她盡可能輕描淡寫。


    「你做的東西沒有餐廳的味道。」


    「什麽意思?」原青獲眉。


    「味不夠重。」


    「味重比較好?」


    「我沒有說比較好,隻說餐廳的東西味道比較重。客人吃飯時會因為聊天而分心,要味道重才能感覺到口中的食物,也才能記得每道菜的味道而再度光臨,還會喝更多的酒來解渴,酒比菜更好賣。」


    原青聽了,覺得不可思議。「我還以為學長是大廚,不是餐廳收帳的。」


    「我沒有說比較好,你沒聽清楚嗎?」


    「那學長幹嘛說這個?」


    「讓你想想自己做的東西宂竟是要給誰吃的。」


    給誰吃嗎?


    原青被問住了。她做飯就是給爸和弟弟吃,哥迴來時當然也吃。她自己……除了邊做邊嚐確定味道如何外,她其實不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不喜歡。


    食藝社做的……通常芯容很捧場地吃掉,很義氣地說好吃。她自己……還是沒怎麽吃。


    以前上餐廳時……確實是吃得比較多;所謂分心,真的有道理。


    媽沒走之前,幫媽一起做飯,她常趁媽不注意的時候偷吃;做好飯之後,她會堅持媽多吃一點,不要老是讓爸他們給搶光;她甚至跟著搶,搶來的都給媽……


    「是給誰吃?」他又問。


    她定了定神。「給家人。我又不在餐廳做。」「那全國大賽,你覺得給裁判吃的應該是什麽樣的食物?」


    她真的不知道。裁判是比較像餐廳的客人還是家人?或者都不是?「裁判要看的是廚藝,那當然就要……精致、複雜、力求完美?」她推理地說。


    「說得很有道理,但錯了。」


    「那是要表現個人特色?」她又猜。


    「用心想。」他臉色一沉。


    用想的她怎麽想得出來!他的問題都像是無解的謎,又玄又讓人慌張,尤其它總問得咄咄逼人,比考試還可怕。


    她隻好說出自己的疑惑:「你說過要比的是態度和用心,但我們一上場當然都是全力以赴,不是嗎?」


    「不錯,」他看著她,「所以比賽是絕對主觀的,評審經驗何其豐富,要使他們驚豔,不如使他們感動。什麽樣的菜會讓你一直想吃、怎麽吃也不夠、心情好時想吃、心情不好時更想吃?」


    「我媽做的菜。」她低聲說。


    「就因為是媽媽做的?因為從小吃?因為常常吃?」


    「因為……」她搖了搖頭。


    他等著,但她垂下眼。他終於說:「好,就算評審個人口味不同,就算你不知道他們的口味如何,隻要希望自己做的菜能讓大家想一直吃,就這樣去做就行了。」


    「這樣……要怎麽做?」她不懂為什麽這樣想就行了。


    「現在就做。」他指著她手中的刀袋。「打開來吧。」


    她手指有點不穩地把刀放在廚台上打開。媽媽的刀很簡單,也不多,一把剁刀、一把菜刀、一把切片刀。食藝社在學校廚房裏多達十幾種的專業進口名牌刀,媽恐怕見都沒見過。


    「刀不夠利。」


    「我沒有磨刀石。」


    他指著廚台一角,她發現原來廚台有一個邊緣台麵鑲入一整條磨刀石。她走過去,刀準備好了卻不確定怎麽下手。抬頭看他,他雙臂環抱,像在等著看好戲。


    她發現他的特訓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等她先做,讓她自己去摸索,然後他才開金口糾正。


    可是這很丟人的好不好!她沒別的選擇,隻好把刀斜拿著就開始來迴磨。


    果然——


    「錯了。」


    她停下來,「你為什麽不先示範一下?」


    她這樣是學生犯上了吧?但這樣特訓下去,她的自信心絕對會跌停板。


    「那我怎麽知道你錯在哪裏、需要什麽?」


    他走過來,拿起石條上一個扁平的東西,原來是扣上刀背,鎖定15度角用的。


    然後他握住刀柄,輕輕施力,按著刀麵以圓形弧度將切口往自己的方式推,幾次以後,反過刀麵,以反方向的弧形再將切口往自己的方向推。


    原來要有一定的角度、逆著切口來磨啊。


    手勢熟練優美,有如在雕刻一件藝術品。


    「換你。」


    原青照做一遍。她發現自己很會模仿,大概以前媽總要她照著做,又館說她沒注意看,要教好幾次;她不願意讓卓因瀲教好幾次才會,雖然沒辦法做得那麽好看,磨利了就行。


    「現在試試夠不夠利。」他拿來一張白紙,兩指夾著兩端,要她由上將紙切兩半。


    拿刀對著他,她好像才是緊張的那個人,努力穩住手,刀刃才輕觸最上緣,白紙就無聲化為兩半。


    她嚇了一跳。這麽利!還好自己刀有拿穩。


    「可以了。」他收起紙,「磨過度了刀口會太薄,容易缺角。」


    她把其它兩把也磨了,自覺戰戰兢兢,不知道是因為磨刀本來就有危險性,還是他那種士官長的態度讓人自動立正站好。


    連磨刀也有技術,必須自己來,他的特訓越來越給人爬天山的感覺,她得學的東西究竟有多少?


    再抬頭時,她發現他就站在她眼前,趕緊把刀拿開一些。


    「你工作的時候,完全不注意四周的情況嗎?」


    「當然——」本能地就要辯解,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收口。


    這些年來,自己一個人在廚房忙,從來沒有人幫忙;在社裏時則埋頭做自己的,直到卓因瀲出現才盯上她。


    要分工合作。這是他訓她的第一件事,她卻仍然沒有學會。


    卓因瀲繞過料理台走到她身後,她轉過身去,卻發現手上的刀正對著他胸前,趕緊往旁邊移,他卻把手擱在料理台上擋住她。


    她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除了家人,還沒有男生這麽靠近她過,因而自己像有雷達本能地閃避。她就是不喜歡。


    「學長,有必要靠這麽近嗎?這樣很危險——」


    「有必要。在廚房裏摩肩接踵一整天,要懂得閃,更要懂得擠,撞到了會打翻東西、會燙到,連切到割到都有可能;但為求出菜速度,還是要鑽著空隙不能等,轉過去繼續做。」


    她想辯駁,卻硬是止住自己,僵硬地轉過身去。這樣感覺更糟糕——他像座山一樣就杵在身後十幾公分的距離,手仍放在料理台上。


    這樣……


    像是被他從身後半圈著一樣。


    但她能有什麽選擇?明知道他有一半的目的是要看她能在他廚房裏撐多久。她咬著牙,加速把刀磨完。


    「好了。」她小心地把刀放下。


    「刀清洗一下,去冷藏櫃拿菜。」


    她照做,清好刀繞過他走到冷藏櫃前,打開來看見琳琅滿目的食材,簡直像是高擋超市的陣仗。


    要拿什麽呢?他如果沒告訴她該拿什麽,那就是訓練的一部分,她腦中一片空白,但逼著自己努力幹脆……拿她沒做過的東西算了!如果是來學東西的,做她拿手的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她索性專挑貴的食材,都是她向來買不起的:日本的鬆茸、法國ta起司,薔麥、魚腥草、茗荷、處女餺。有的她根本連吃都沒吃過,但她沒吃過的必然是稀有的。


    把東西都放在料理台上,她才自問是不是想挑釁他,會不會又自作自受。


    「還在等什麽?開始做。」


    天!他的特訓就是看她怎麽盲人摸象嗎?她怎麽這麽笨!竟然自己往洞裏跳,為什麽不選常用的東西?


    她深吸口氣。好,如果要丟人,就丟到底吧!


    她看著自己像亂碼選出的食材,努力要把它們結合在一起。最簡單的組合法是三明治,最難的是濃湯。如果她做成法國餐的主菜,就可以在盤上分成幾個單元,但必須有共通的特質將它們串連在一起,互相増補。


    天,她頭已經開始痛了。


    但心在跳,且跳得很激昂。在廚房裏她常常有這樣的感覺,心像在坐雲霄飛車,又怕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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