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青走過去。果然,爸又倒在沙發旁的地上,身邊還有半空的唓酒瓶,酒液倒了大半在瓷磚上。


    爸醉得連沙發都躺不住,常滾下來,有一次甚至額頭磕碰得紅腫才醒來。


    「是我。」原青又不自覺地壓低聲音。


    「這麽晚迴來?」唐益升語氣很兇,「找都找不到!」


    「我下課就迴來了。」現在根本五點不到。


    「冰箱裏什麽都沒有!是要你老爸餓死嗎!」唐益升掙紮著坐起來,氣喘籲籲。


    原青深吸口氣。「我買菜迴來了,馬上做飯。」


    「你媽如果在,才不會讓家裏髒成這樣!偶爾打掃一下會死嗎?!」唐益升重重拍了下旁邊的茶幾,立刻抱住頭詛咒。


    「爸,我先去泡茶讓你醒醒酒。」


    原青走進廚房,喘了口氣,才發現自己渾身繃得好緊。


    提到媽,她的心情就更加黯淡。媽最後幾年病得嚴重,眼見不會好了,爸爸便開始酗酒;本來原青體諒爸是因為難過才喝酒,但眼見媽病重還要擔心爸,有時還會被爸吼罵,原青的心情便從沉重轉為怨懣。


    現在爸越吼越兇,原青還沒進家門,就已經頭痛欲裂。


    廚房照例是一團亂,地上還有滑滑膩膩的剩菜,不知道是家裏哪一個男人又給她找事做。


    她把水放在爐子上燒,動手把水槽裏堆得老高的髒碗盤洗了,然後擦地板。


    客廳門碰地一聲關了,唐益升大吼:「幹!是誰?!」


    隻有鞋子落地的聲音,沒有迴答,這表示是唐原極小少爺撥冗迴家了,全家也就他敢不甩老爸。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唐益升叫得更大聲了,接下來又是一聲詛咒,顯然是被自己的叫聲弄得頭更疼。


    「老爸,你現在自己說了什麽等一下又忘了,還是省點口水吧。」唐原極嘲弄的聲音已經拐到轉角,接下來又是甩門聲。


    原青在廚房裏繼續忙,不想出去當受氣包。她開始做晚餐,心裏不知為何想苦笑——真實生活裏,做飯有在分工的嗎?


    那為什麽從來就沒有人跟她一起做飯?


    自己又為什麽想去食藝社搞東搞西的,今天還受了氣?平常她天天做飯還沒做夠嗎?


    不知怎的,在食藝社做起飯菜感覺就是不一樣,究竟是什麽原因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是因為沒有人蹺腳等著她喂或對她大唿小叫吧!


    她心一沉。才去食藝社一個月,那種為自己做飯的美好感覺已經被破壞殆盡,就因為那一雙鷹眼死死盯著她不放。


    早先她一迴到宿舍,芯容馬上抓著她埋怨:「原青,你幹嘛連王騴星都不給好臉色看?這下被學長給盯上了吧。」


    「我幹嘛給他好臉色看?笨手笨腳的。」


    「人家像隻怯生生的小白兔,你怎麽還兇得起來?」芯容不可思議地搖頭。「而且那個學長是誰你知不知道?」


    「自以為了不起的臭屁大王,我知道。」


    「天哪,原來你真的不知道!」芯容一臉她「沒救了」的樣子,「卓因瀲是上上屆社長,在學校時就有‘廚神’的外號了,還得過全國大專烹飪比賽的個人冠軍。企管係畢業後直接到法國米其林三星餐廳任職,聽說在法國已經小有名氣,剛被聘請迴國在全國烹飪協會指導一年,報上都報導了,你居然沒聽過?」


    芯容特別省略了長相啊身高啊之類的讚美,因為知道原青聽了一定會自動扣分。


    「又不是高中生,還在搞偶像崇拜啊?」


    「這個偶像剛好是我們的學長耶!愛下廚的男人多難找啊。而且他還願意特別抽空迴社裏來指導……


    你知道多少媒體找他都被推掉嗎?聽說他今年迴國而擠進食藝社的學姐學妹不知有多少!」


    聽起來頗像花癡宣言,完全看不清男人的真麵目。「你慢慢去崇拜他好了,我得迴家一趟。」


    芯容眼露同情。「又要迴去啊?明明住宿舍,你卻天天往家裏跑……」


    她也不想迴來。原青望著笛聲響起的水壺,直到一聲大吼傳來。


    「夭壽!你是要把廚房燒掉才甘心啊?!」


    原青趕緊把火關了,泡茶的手有些不穩。


    把茶端到客廳,唐益升半躺在沙發上,眼睛半眯半張。


    「晚餐咧?」


    「我馬上做。」原青耐心地說。


    「迴來多久了還沒開始做?」


    原青沒有迴答,快速收拾唓酒瓶,把地板抹了抹,迴廚房去了。


    唐原極閑閑逛進廚房,倚在冰箱旁看著她忙。


    十八歲的大好年紀,臉孔頗俊,卻被眼角和脖子上的新傷痕破壞了畫麵。


    「又打架了?」原青皺眉。


    「老姐,不要開口閉口都是一樣的問題行不行?」唐原極口氣吊兒郎當,「大哥都不念了,隻有你還改不過來。」


    原青也不想當老媽子。問題是,在這個家裏,她的身分就是這樣,使她說起話來一天比一天像老媽子。


    「你倒是懂得迴家吃飯。」原青白他一眼。


    「你寧可我晚歸?」


    當然不。原青有時要照顧父親便沒有迴宿舍,結果都變成在等門,因為小弟一直沒迴來,手機也不接,她常等到淩晨三四點,等得心髒都快衰竭了。


    既然叨念完全沒用,難道要她動手?跟這個天天打架的小弟?


    原青覺得很氣餒;那是這個家向來給她的感受,常讓她一股氣堵在胸口出不來。為什麽她做不到眼不見為淨,就留在宿舍不是很好嗎?


    「哥呢?」


    「誰知道。」原極聳肩,從她正在炒的青椒肉絲裏挑肉吃。「去台北最貴的幾家夜店找找看,絕對跑不掉。」


    原青把鍋鏟重重放下。「又去散金?他卡僨,到底欠多少了?」


    「誰知道。」原極還是那一句。「他是大哥,他花錢我們管得著嗎?」


    「不是管不管得著的問題。他欠僨我們能不擔心嗎?如果他賭博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有數不清的女朋友等著接濟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是該開心小弟也有安慰她的時候?還是該擔心他那還沒成熟的心智已經被這個不健全的家給扭曲得不成形?


    「你打他手機。」


    「要打你去打。」原極一口迴絕,又是那副沒大沒小的小混混吊兒郎當樣,鍋裏的菜被他夾去大半後,迴房了。


    原青把飯菜端上桌便準備迴宿舍。


    「你就恨不得搬出去對不對?」身後傳來嘴裏塞滿食物的模糊話聲。


    原青拿了背包,加快腳步往外走。


    「你走啊!幹嘛還老是迴來?!」


    她把門輕輕帶上,在門邊站了半晌才掏出手機。


    沒人接。就算她故意不顯示號碼,哥大概也知道是她打的。


    他雖然沒有正式搬出去,卻很少迴家,聽說是跟不同的女人半同居。


    這個家,又有誰想迴呢?


    原青走下樓梯,腳步聲顯得空蕩蕩地……


    最後一次集訓,除了那個什麽卓學長盯著她之外,芯容也緊盯著她不放,就怕她又生事。


    她哪裏有了?好在這次是跟陵珊同組。陵珊雖然有大小姐脾氣,但在那學長虎視眈眈下,卻變得特別溫柔可人,原青好笑之餘,做得也就順手多了。


    她當然能跟人分工合作,隻是跟男人不對盤罷了,又剛好被一個臭男人抓到。


    冠軍又怎樣?能力不比態度重要,而他跟她談態度時,不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踐樣?


    這些不滿不屑她當然隻能壓在心中,如果真因此而被踢出社團,她可能會氣到內出血,不是更劃不今天最後的特訓指定泰式綠咖哩雞,這道有人叫它傻瓜菜,其實火候不好抓,辣度更是沒有單一標準,加上色香味都要挑剔的話,簡直可以變成一道地雷菜。


    「卓學長,你幫我看一下火候好嗎?中偏小是不是差不多這樣?」


    陵珊今天聲音特別甜美,連原青聽了都覺得心曠神怡。但何苦呢?她很同情被男人迷到神智不清的女生;而男人基本上對美女沒法免疫,但問題是也無法持久。


    原青連頭也沒抬,繼續切菜。


    「對不起,我們要成果出來了才能指導,不然就是作弊。」


    原青差點就要抬頭看他。這個被拱成神的學長上次確實曾說過他對誰都一樣,難道不是說說而已?


    他說得不慍不火,隻是也沒啥溫度就是,堪稱校花之一的陵珊頓時僵在那裏,大概是太少被拒絕,一時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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