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香的規模比起初建時,其實更大了一些,包括酒樓擴建,人手也招募了一些。包括林氏海盜團裏,一些不想再做刀頭舔血營生的女人,也有一些,則是專門派來擔任保鏢或是傳聲筒的。另外有幾個很會做菜的,有被安排來學藝,近而成了這裏的台柱。


    廣州城裏一些吃不上飯的女人,隻要年紀不是太大,樣子不是太醜,也都被招聘到酒樓裏做事,近一年一品香的知名度很響,生意一直興旺。固然幾個招牌菜其他飯店有偷師,但是偷師的廚師多半會受到襲擊,加上淩雲翼的金字牌匾在,其實想動搖它的地位也不容易。


    門庭若市是意料中事,不過這麽熱鬧的場麵,卻還是讓林海珊吃了一驚。排隊買點心的人一路排到了對麵的店鋪門口。看排隊者的穿戴,大多是夥計或是家丁之流。


    範誌高生怕那位跟九叔有著“契兄弟”關係的保鏢看輕了範進,連忙解釋道:“這些人都是學徒或是仆人,被家主或是掌櫃打發來排隊的。我們的蓮蓉餅很貴的,他們根本吃不起。”


    林海珊向四下看著,見二十幾個強壯的大漢,手裏提著棍棒往來巡哨,範進道:“這就是十八鋪自己的護衛了。很厲害,最厲害的就是他們敢打人,而且他們直接聽命於三位員外,其他人的帳都不買,不會給麵子。所以你看隊伍排的長,但是沒人敢隨便加塞,更沒人敢搗亂。誒?還有女人排隊?”


    隊伍裏,有幾個丫鬟打扮的女子,也在焦急地向著一品香裏麵看。範誌高道:“是啊,三姐最早這月餅隻是送人,再後來就是隨便賣賣,那些員外聽說也是隨便買買沒當迴事。可是拿迴家一吃,就都喜歡的不得了,打發人來買了。九叔知道的,十八鋪這邊,吃喝都是學三位員外的,他們吃什麽,下麵人就吃什麽。他們帶頭買,下麵人自然就跟,買的人越來越多。後來聽說這蓮蓉餡是九叔你發明的,那幫大小姐們,就鬧著要吃,打發了自己的丫頭來排隊了。”


    說話之間,三人已經距離一品香很近,人群裏有人向這邊指,隨後就有膽大的丫鬟高聲喊著範公子,向範進揮手打招唿。還有的離開隊伍,轉身跑走,多半是去通報消息。擔任護衛的男子中,一人來到範進麵前行禮道:“小人見過範公子!我家老爺特意囑咐,範公子一迴來,就要小人去通報,有要事相商……”


    “現在怕是沒時間,今天七月二十九,眼看就到了下場的日子。麻煩跟潘老爺說一聲,等到鄉試考完,我再請他。”


    一品香內,胡大姐的頭飾都已經摘了,身上那身好看的襖裙也都脫了幹淨,與其他女子一樣,罩了件半臂下麵是撒腳褲,褲腿直卷到膝頭,兩手滿是麵粉,揮汗如雨地忙碌著。其他的女人情形與她差不多,由於都是女人,也就無所謂避諱。


    在外麵賣點心的女人穿的整齊,後廚裏做餅的包括梁盼弟以及幾個盲女在內,除了幾個重要部位,其他地方大多都露在外麵圖涼快。梁盼弟把袖子挽到上臂,頭也不抬地說道:


    “別催了,再催也快不了。對外麵說清楚,蓮蓉餅一天隻賣八百個,天王老子來也是這麽多。就算給十兩銀子一個,我也是做不出更多的,人太少沒辦法。大姐兒你怎麽樣?要不要休息?”


    “我……我沒關係的,我隻要進哥兒的生意好,再累一些,也沒關係。”


    “我的生意……這不算什麽的,隻要你們兩個沒事,我的生意好壞都不重要。傳我的話,蓮蓉餅從今天開始,每天隻賣三百個,過期不候。天氣這麽熱,人不能累壞掉。至於今天,我已經和外麵說好了,現在收工。所有人休息。”


    熟悉的聲音響起,梁盼弟和胡大姐幾乎同時抬起頭來,隨即便見到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門口,正手搖折扇含笑看著她們。


    “進哥兒!”“進仔!”


    兩個女人幾乎同時發出聲音,但是反應截然不同。梁盼弟幾乎一頭撞進範進懷裏,兩手緊勾著他的脖子先自猛親一陣。胡大姐兒剛跑兩步,忽然尖叫一聲,雙手擋在臉上,“醜死了醜死了,什麽都沒打扮……進哥兒你先出去,我收拾好了你再來。”


    “收拾個什麽啊,你這個樣子就很好,很清涼啊。”範進笑著,走上前將胡大姐兒也抱進懷裏,上下打量她幾眼,點頭道:“比我離開的時候似乎胖了些,頭發也變黑了,很好,就是要多吃多保養身體才能好。開這個店呢,是讓你們享福的,不是讓你們受罪的,如果開了酒樓反倒要吃苦,這店就不做了。”


    “不行啊……店的生意現在這麽好,怎麽能關掉。其實再怎麽辛苦,也比在鄉下種田好過多了,我們鄉下人,從來不怕苦的。進哥兒你先到外麵去,我換件衣服再去找你。我……我現在身上都是麵粉,會弄髒你的衣服……嗚嗚”


    半年來萬般相思,各樣辛苦,隨著這一陣親熱,就消散無蹤。那些盲女雖然無法視物,但是在梁盼弟指導下,做些簡單的輔助工作還是可以。由於人力緊張,她們也被拉來工作,廚房炎熱,幾個女子大半身體在外麵露著,聽到這位東家迴來,倒是沒有迴避或是害羞的意思,反倒是歡喜地站起來,向前摸索著,


    “東家……東家迴來了?東家,我們有很努力的在練功,客人都說我們唱的好。”


    範進叫停了餅業,人就放了假。拉著梁、胡兩女以及林海珊走進雅座裏坐下,又親自下廚炒了菜,算是對兩個女子辛勤操持酒樓的迴報。梁盼弟則抱出了帳本,向範進匯報著這半年來酒樓的經營情況,收入支出盈餘,以及所遭遇的好事或是壞事。


    其實以她去羅山的頻率,這些事之前已經匯報過,現在這麽說,無非是在林海珊麵前表示,自己與範進的關係是不一樣的,這酒樓就是一個證明。


    範進則抱著大姐兒,又將前線的事對她們做著說明。他這半年實際沒去過前敵撕殺,自然不會有風險,可是聽到他講前線的故事,講到羅山蠻的覆滅,依舊讓胡大姐緊抓著範進的胳膊不放,生怕一鬆手,他就又飛掉。


    “進哥兒……你不能再去打仗了。你要是再去,我就告訴大嬸,讓大嬸罰你。阿爹說戰場死人無數,刀槍無眼萬一你受了傷怎麽辦?你是讀書人,又怎麽會打架,應該好生念書考功名才對。這些天,咱們酒樓來了好多書生辦文會,他們都拿扇子不拿刀,你該向他們一樣。”


    梁盼弟也道:


    “大姐兒說的對,你是該好好念書了。這一科下場的人裏我聽說有幾個厲害的,潮州才子林夢楚,號稱廣東第一人。還有個順德的黃燦,人叫他七步成詩。上次府試他得了病沒能參加,結果大收的時候考了第一,也厲害的很。再說,其他人也在想辦法啊。最近這廣州城裏,文會不多,可是酒席不少。聽說吃酒的,其實都不是什麽大人物,不是這位教諭家的兒子,就是那位縣令家的門房。尤其這學官啊,平時都是吃冷豬肉的,現在也成了搶手貨,酒席吃不完。大家不知道誰當同考,盼著打通個關節,給自己增加一點機會。你不迴來,我也不敢做主,你說我們要不要送送禮,看看走走誰的門路。”


    林海珊道:“這客請的迷糊,我聽範進說,這卷子是大家輪著看的,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卷子落在誰手裏。要是請了客,結果卷子不在,不是白費力氣?還是說,每個人都要請過去?”


    範進笑道:“他就算想,也辦不到,沒有那麽多時間。他隻是在賭了,賭自己的卷子能落到這位同考手裏,對方會放他過門。畢竟舉人的名額就這麽點,考試的人偏又多,哪怕一分機會,也要去爭取。這一分的機會,代表的可是幾十甚至上百人被刷下去。你想想上百人啊,換了你會不會拚一番。”


    林海珊點著頭,“原來是這樣?書生,要不要我幫你,把幾個教官的家眷綁了,要是他們不肯讓你中,嘿嘿……”


    “嘿你個頭了。這種時候玩綁架,還要我中,那不是嫌我死的不夠快。胸大無腦啊你。”範進邊說,邊毫無顧忌的在她胸前一捏,後者立刻揮拳打過去。這兩人幾天裏類似的戲碼演得多,已經不當迴事,可是另外兩個女人看在眼裏,心裏卻陣陣酸楚。


    胡大姐道:“進哥兒,那我們送誰的禮?銀子我這裏有啊,有你給我的錢,還有首飾,可以送好幾個人呢。聽阿爹說,那些學官很窮,給幾兩銀子就會歡喜,我的錢,可以送好幾個學官呢。到時候再讓阿爹一人送他們幾十斤豬肉,保證他們滿意。”


    範進搖頭道:“誰都不送!現在廣州城裏,有人挺我,有人恨我,還有人恨不得拍我的黑磚。如果我這個時候送錢,等於把把柄往他人手裏送,這麽蠢的事,不能做。明天讓關清去下個貼子,把薩世忠請來,我跟他好好聊聊。我不去送禮不代表不能做其他手腳,比起抓肉票,我有更好的法子!”


    “其實……其實就算進哥兒沒功名也沒關係,現在我們有吃有喝,不需要功名也可以活的很好啊。再說西關幾位員外,也都想要和進哥兒合作做生意。那位潘老爺來過幾次,點名要跟咱們合作這蓮蓉餅,可是三姐都沒答應。說必須要你點頭,才能談的到合作。”


    梁盼弟看看林海珊,又朝範進道:“其實大姐說的是對的。我認識你時,你也是個窮小子,我還不是把心給了你?有錢沒錢都沒有關係,隻要你高興就好了。”


    林海珊不解道:“書生,你既然有這些法子發財,為什麽當初還會窮啊?”


    範進搖頭道:“這法子必須要有人撐腰才能用,光有辦法是賺不到錢的。沒有人在後麵撐腰,這酒樓你怎麽開?所以功名就好比護身甲胄,有了甲胄在身,才好去衝鋒陷陣的。這跟你們江湖規矩不一樣,你理解不了。”


    “麻煩。”林海珊嘀咕了一句,很自然的將腿放到了範進腿上。梁盼弟眉頭一皺,胡大姐的眼睛則變得更紅。


    久別重逢,本應是蜜裏調油的氣氛,因為林海珊的出現,而變的詭異。原本已經不算默契的合奏裏,又加入一件陌生樂器,於是整個交響曲都變了調。範進在林海珊腿上輕輕一掐,“你這個當家不去看手下的?不好吧?”


    “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十九姨,海鯊婆她們好久沒見,我去看看她們,你們慢吃啊。”林海珊放下腿,舉起飯碗一溜煙似地下了樓,將飯局讓給三人。


    胡大姐期期艾艾的看著範進想要說什麽,卻最後隻說了一句,“我去洗澡。”也滿臉羞紅地離開。


    雅間裏隻剩了範進與梁盼弟,氣氛便變的更是尷尬,梁盼弟看看範進,忽然長歎一聲道:“那大腳妹怎麽樣,是不是一身臭魚味?你也是的,找誰不好,非找這麽個大腳女人,她有什麽?不就是兩個大木瓜加上一身刺青?那刺青我也可以有啊!”


    “不是那迴事。這事……”


    梁盼弟不容解釋,起身來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外麵天已經黑了,即將進入秋季的廣州,夜晚也有幾分涼風吹過來。梁盼弟深吸一口氣,情緒似乎平複了一些,才悠然道:


    “不用解釋,更不用向我解釋,我是個暖床丫頭,沒資格過問主人的事情。才子們進了城,就都去找女人,還有的找男人……這對你們才子來說叫佳話。我隻是……隻是不甘心。就算明知道將來會有其他女子進門,甚至會有個大婦騎在我們頭上,但總想著是未來的事,眼下總是沒關係。我現在還沒老麽,還能伺候你幾年的,你想女人,我就多去兩次羅山好了,大不了住下也沒關係。誰知道你真和大腳妹搞到了一起!”


    纖腰一緊,男人的手已經摟過來。“我……知道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大姐,都是我錯好了……”


    “其實……你也不用這樣的,你眼看就是舉人了,我就更配不上你,大姐兒也是。我脾氣又臭,你不甩我巴掌或趕我走,我就該燒高香,不該還和你鬧什麽。”梁盼弟心裏雖然不舒服,但是臉上依舊強做著笑容,“我不是個大度的女人,不會喜歡和其他女人分享你,就算是大姐兒我也不喜歡。但我是個現實的女人,知道自己能要什麽,不能要什麽,不會硬要你和她分開。隻是今晚,你是我和大姐兒的,那個大腳妹不許參與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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