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侯府敗落之日,莊先生正在女學的閣樓上研究明日的課題。


    忽的就見身穿戎甲手執武器的十來個皇衛隊的士兵衝進屋來將她給擄了就往外拖,這一路上她見著府上有四處亂竄的仆婦丫鬟,又或是有趁機往懷裏塞些值錢東西的蠻橫士兵。


    這個時候的莊先生,她沒有哭也沒有悲,她甚至還有幾分解脫,隻因她早就預料到了平昌侯府的結局。


    從一開始,莊太夫人和老侯爺為了討好皇帝而犧牲她的幸福換來平昌候府的一時富貴榮耀;到小張氏為了寧遠侯府那數目筆不少的聘金,故意將一向謹小慎微的庶長女靜姐兒嫁與寧遠侯府即將斷氣的大哥兒衝喜;到小張氏為了保全皇後私下裏算計琦妃娘娘;到小張氏滿心想著魚和熊掌兼得的好事,既想娶公主又想吞沒喬姑娘豐厚的家產而做下的令人作嘔的醜事;再到小張氏素日裏待二房嫂嫂那樣好,都不過是貪念二房嫂嫂的財物罷,結果害得雅姐兒和荷姐兒在婆家顏麵盡失。


    小張氏卻依舊渾然不覺是自身的錯,平昌候府有一個像她這樣自私自利,唯利是圖的當家主母又如何能走得更遠?


    “平昌候府能有今日的下場,純屬於你咎由自取!”這是莊先生被士兵押到大門口時,遇上哭得滿麵髒汙的小張氏時厲聲訓斥她的話。


    可都這個時候了小張氏哪裏還聽得進去這樣的話,全然不顧平日裏裝的姑嫂和諧,嘴裏沒兩句幹淨話罵道;“你個喪門星有什麽資格說我?我早就說過你命不好要克家,你瞧瞧你從前克得你夫家家破人亡。現大歸在娘家,如今侯府得了這樣的結局全怪你敗家命硬,你居然還有臉說我是咎由自取,那你又算個什麽屁?!呸!喪門星!”


    莊先生曉得平日裏小張氏對她的客氣都不過是小張氏貪念她手裏不薄的財產罷,這會兒露出的真麵目還不及她平日裏背地搞的惡心小動作的萬分之一,所以也未將小張氏的話放在心上。


    她現在心裏唯一掛著的就隻有年邁的老母親了,可直到她被沒入司坊也沒再見到過。


    隻因她不知,莊太夫人在聽說了抄家流放的消息後當場就暈死過去,待皇衛隊闖進平昌侯府時,莊太夫人的屍體已經冰涼了。


    更令莊先生想不到的是,沒入司坊時因為年紀太大被司坊準備賣給非京都的豪族貴親們裏做奴時,她在小張氏羨慕嫉妒恨的的目光裏被從前教的學生喬卿莫給高價買走了,甚至是出高價將她的奴籍文書一並買走了。


    最後喬卿莫走的時候隻留給小張氏一句;“善惡有報終歸得,自食其果命難全。”


    莊夫人這輩子大約都不會忘記這一夜了。


    當喬卿莫帶著她離開了司坊後,喬卿莫便將莊先生的奴籍文書合著一大包袱的現銀全部都給了她,溫聲道;“先生您從前救了我,後來又救了我父親。


    我喬家本該湧泉相報,卻沒曾想會連累了先生您也受苦。不過,您也不必覺得虧欠,今日我來,原也是父親早就吩咐過的,他說讓我在京都照顧著您些,就當是報恩了。就連這贖買您的銀子也是父親此前一早給我,父親的原話是,這些東西若能作為報答,將這些身外之物全給你又如何。


    隻是先生,眼下風口緊暫不能幫您消奴籍了,待以後宮裏淡了這事兒再想辦法罷。以後天高海闊,還望先生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從新開始吧。”


    隻一句話,莊先生便明白了平昌候府的‘綁架官眷’之罪是喬卿莫的手筆。如若不是因為此罪,皇後或許會舍一個莊梓柏保全平昌候,但因著‘綁架官眷’一罪大有藐視皇權的嫌疑,皇後就是同皇上再情誼深厚她保不下平昌候府來。


    莊先生想通這一切也並未埋怨喬卿莫,一是因為她覺著喬卿莫該為自己伸張正義,二是司坊賣奴,為了不讓罪奴再有可乘之機,通常都會賣給與罪奴沒有任何聯係的外地富商或豪族,可見喬卿莫為了贖自己付出了什麽。就憑這個,她好像也埋怨不起來。


    當觸摸到奴籍文書的那一刻莊先生眼眶濕潤了,從此以後她再無家無自己甚至會無身份,


    臨了莊先生隻問了喬卿莫一句;“你可知你父親去哪兒了?”


    喬卿莫裝了不知道她問這個幹什麽,卻如實答道;“父親說他要帶著母親歸隱山林,如今應該是在南方某個村莊裏亦或是山林裏罷。終也不大樂意寫信迴京,我都忘了。”


    莊先生得了這話也很感激,因為她決定去找喬業成,找她從前錯過的幸福。這一迴她再不是平昌侯府的姑娘,也不是大歸的莊先生,她隻想做她自己,隨心而行。


    天道常說,功夫不負有心人。


    約摸半年過去了,莊先生終於在靠海的小漁村裏見到了她魂牽夢縈之人。


    那一日喬業成正在收漁籠準備迴家的時候,看見前來尋他的莊秋禾,他有些驚愕,問道;“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因為,寶珍從前最愛吃海魚,還說你跟她保證過待你離開官場就會領了她到海邊住下。然後會學著漁夫的樣子給她打魚吃,若是她吃膩了,就再帶她換個地方住。”莊秋禾言語中竟是豔羨,卻笑著忍下眼裏的淚花。


    喬業成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睛,邊拎了漁籠往迴走邊憶道;“是呀,她從前與你最要好,但凡我和她說過的話,都會像個藏不住驚喜的小姑娘,一遍一遍的講於你聽。你聽得煩了,便來找我要賠償,偶爾纏得我沒法子,不論給你個什麽東西,你還要拿迴去跟寶珍平分了。我曾一度懷疑是你們兩合夥敲我竹杠來著。”


    喬業成就是這樣,一說起從前隻要是關於寶珍的就總是說個沒完。甚至有的時候附近的鄰居問他可有妻子,他也說妻子在家中。或者有人說也沒見過你妻子,她這人怎麽樣啊,喬業成總會挑了以前秦如若活著的事說與旁人聽。


    是呀,從前的記憶也慢慢的浮現在了莊秋禾的腦海裏。


    那時莊秋禾跟著母親去看榜,雖然沒有看到不爭氣的二哥在榜單上,她卻瞧見了一個氣度非凡的男子,他就像是一束帶了溫度的暖陽照進了莊秋禾枯燥無味的生命裏。


    於是她厚著臉皮讓母親去探探那是誰家兒郎可有婚配之類的,並且耍了千金小姐的脾氣一副非他不嫁的架勢,鬧了好大一通父母才同意。


    可直到新婚揭蓋頭那一天,她才發現自己被騙了。當一切已成定局時,她一見鍾情的公子卻做了永誠伯府的乘龍快婿。她心有不甘,可又能如何,於是她相思成疾,思疾難遇。


    那時她身邊最貼心的丫鬟就說,若是這個時候能讓她見一眼心上人或許她的病就會好了。


    也就是因著這句話,也就是因著心裏苦哈哈的默默念著,使她有目的的接近秦寶珍。


    起初她也是恨不得吃了秦寶珍才能解恨,可漸漸相處的過程中她才發現秦寶珍是真的既善良又有主見的人。她的世界裏黑白分明,喜歡和不喜歡也很分明,她不會背地裏耍心思捅刀子。隻要你對她一分好她就會還十分,可隻要你背叛她一次,你也將是永不超生。


    這樣好的秦寶珍,她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的心上人會長跪永誠伯府以求娶了。


    那段時光,莊秋禾是真的覺著在秦寶珍這樣好的至交麵前,真的可以好到她暫時忘記暗戀的苦澀,忘記最初的目的。


    後來,秦寶珍夫婦去了潯陽再輾轉風陽,而自己也成了大歸之婦。


    離了京都的秦寶珍再也不像從前那般什麽話都跟莊秋禾說了,因為她知道莊秋禾大歸日子難過,不想用這些事惹她傷心。再一個也從不會主動寫信說她那邊的情況,因為她怕莊秋禾會擔心。


    而莊秋禾自己也知道秦寶珍在潯陽鬥黑心長房不易,在鳳陽起初要忙著為喬業成而建立內宅之交,之後又是那樣的病著,所以也鮮少寫信去打擾秦寶珍。


    這麽些年她們兩鮮少通信,也鮮少在旁人麵前提及對方,心裏卻都知道對方的不易,也都不想讓對方擔心,所以便產生了這樣互不言卻互相懂的默契。


    憶完過往的莊秋禾攥緊手裏的包袱,深唿吸一口氣,像是在下定什麽極大的決心似的快步跟上了已經走遠了的喬業成。


    喬業成是到家後才發現身後還跟著氣喘籲籲地莊秋禾,不解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莊秋禾歇了會兒氣,從懷中掏出奴籍文書塞到喬業成手中聲音有些顫抖道;“既然是你出銀子買下了我,這奴籍文書也該物歸原主,而我也不過是來伺候新主的罷。”


    當喬卿莫在京都收到父親寄來的第一封信居然是讓她想辦法弄走莊先生,喬卿莫其實早就知道莊先生待父親的心思了,必竟一個能在危急時刻就父親的人,用想也知道她的想法。況且喬卿莫早料到了莊先生會去找自己的父親,所以當她收到信後,卻又惡作劇似的將信丟進炭爐中,裝了沒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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