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一條魚如果被做成清河醋魚,那它死也不會瞑目。


    這道菜就是清河邊上最有名卻又最難吃的菜色,當然,難吃都是外地人覺得的……本地人壓根不會去嚐。


    可能對方選這道菜作為標誌的目的,就是因為這道菜不可能被吃完,他們篤定梁嶽最多吃一口,不會影響待會兒的刺殺。


    要是換一道好吃的菜,梁嶽三兩口就吃完了,那還得了?


    當梁嶽這一聲加菜喊出來,齊德隆為首的一眾家主們全都慌了,齊齊擺手道:“不不不……梁大人自己享用就好了,我們可沒有這個尊榮……”


    “怎麽?”梁嶽一挑眉,“諸位大人非要我獨享這條魚,是不拿我當朋友啊?那這樣的話,我現在就走啦。”


    “梁大人!”齊德隆連忙阻攔,幾人又上來拉著梁嶽。


    梁嶽態度卻十分堅決,“一刻鍾之內,我要看到廚房給你們一人端一條上來,不然這頓飯我肯定就不吃了。”


    “好吧。”齊德隆無奈,隻好讓後廚抓緊準備。


    好在萬福樓的廚房夠大,一隊廚師同時忙活,居然真的不出片刻就又端了幾盤醋魚出來,每人麵前都擺了一條。


    另一名家主假笑著轉向齊德隆,從牙縫兒裏擠出一句:“這可如何是好啊……”


    “隻能快些吃掉了……”齊德隆也咬著牙迴複了一句,轉過頭還要朝梁嶽笑道:“梁大人真是太有心了。”


    約定好的刺客再有不到半個時辰就要來了,到時候要是看見席間每人麵前都有一條魚。


    把大家都殺了還是輕的,就怕他們殺完還要你加錢。


    於是幾位家主紛紛叫喊著:“感謝梁大人好意!先幹為敬!”


    幾乎同時端起眼前的醋魚盤子,開始狼吞虎咽地去吃,緊接著就全都露出痛苦的神情。


    梁嶽悄悄伸筷子夾了一下嚐,醋魚一入口,味道就好像是含了一口醋,再跳下河去咬一口生魚……味道別提多酸爽了。


    他心中對這道菜給予了自己的最高評價——估計鄢神兵能愛吃。


    “誒……”梁嶽默默喝了口茶漱漱口,看著那邊狼吞虎咽的家主們,不由得搖搖頭道:“別人都是幹杯,各位上來就幹魚,還真是豪爽。”


    齊德隆吃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嘴上卻還是說道:“這醋魚確實是人間美味,吃起來就忍不住……”


    眼看著他們馬上就要把各自麵前一條魚吃完,梁嶽道:“那既然如此,吩咐後廚,再給大家一人上一條。”


    一眾家主聞言瞬間呆滯,“?”


    不是。


    玩兒呐?


    他們這輩子怕不是也沒吃完過一條醋魚,現在還要再來一條?


    可嘴中塞得滿滿的,根本來不及出言阻擋,隻能連連揮手,梁嶽隻當看不到。


    刑獄官大人發話,後廚自然照辦,負責做醋魚的大師傅簡直喜笑顏開。自己做了半輩子這個菜,一直都在挨罵,有的時候都在糾結要不要做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改一改手法做好吃點。


    今日終於覓得知音。


    他準備待會兒再來一道自製的小菜,醋溜山楂拌檸檬,給尊貴的家主們解解膩。


    當一條嶄新的醋魚再度擺到每個人的麵前時,家主們的眼中都有些許淚光,全都扭頭看向齊德隆。


    齊德隆同樣有些許的迷茫,但他很快轉而露出一個堅毅的眼神,“吃!”


    眼看時辰將近,刺客馬上就要到了,麵前的醋魚絕對不能留下!


    眾人紛紛閉眼,深吸一口氣,接著再睜眼時,都咬牙瞪著麵前的魚,心中發狠,端起來就吃,恨不得直接吞下去就算了。


    眼看他們努力把整條魚塞進嘴裏,梁嶽卻突然麵色一沉,指了指桌麵上的魚刺,向旁邊的侍者問道:“這是什麽?”


    侍者頓時有些瑟縮,小心答道:“魚刺……”


    “這魚這麽多刺,莫不是在敷衍我們?”梁嶽神情不悅,道:“我早聽說清河盛產味美少刺的鮮魚,這是怎麽迴事?”


    “大人,這可萬萬不敢啊。”侍者連聲道:“哪有魚沒刺的,這魚已經是……”


    “我不管!”梁嶽直接一揮手,“給每位家主一人再上一條!換一批刺少的。”


    “噗——”


    聽到這話,家主們差點被醋嗆到嗓子。


    “不用了吧……”齊德隆的喉嚨已經被醃啞了,咧著嘴道:“梁大人,好吃也不是這樣吃的。”


    “齊家主,您雖然是東道主,可我畢竟是晚輩,得由我來照顧你們。”梁嶽一副仗義做派,“你們就安心吃就好了,我來負責喊人加菜。”


    “可不能再加了!”


    一聽他還要繼續加,在場的人都想跪下了。


    這都來了三條醋魚,鼻子冒出去的都是酸氣,再吃下去人都要入味兒了。


    齊德隆眼淚汪汪,終於止不住流了下來,轉頭望了一眼街外,刺客怎麽還不來?


    人再晚來一會兒,我們可就要被送走了!


    ……


    而此時的清河邊街道上,行人稍顯寥落。


    前幾日那一場大亂鬥的餘威仍在,當天雖然沒有什麽路人傷亡,可是那麽多修行者打起來,將樓都打碎了,仍是讓很多人心有餘悸,一段時間不敢再靠近這裏。


    這就使得街上走來的兩個僧人格外惹眼。


    左邊一個是身著黑色格紋袈裟的老僧,體態瘦高,臉頰凹陷,眉目狹長且鋒利。


    右邊一個僧人則是更加高更加壯,臉龐如同水泥澆築,膚色灰白且輪廓硬朗。


    明明兩個都是出家人,卻沒有一點慈悲氣質,視線冰冷直勾勾看著前方,多少有些瘮人。


    他們一路前行,就像是散發著某種黑色氣焰一樣,讓周圍的人全都下意識退避三舍。


    一路來到了萬福樓前。


    “就是這裏。”黑衣老僧瞄了一眼牌匾,便直接大踏步走進去。


    樓下的侍者想要上前詢問,老者隻是淡淡揮揮手,上前的侍者便整個人僵硬住,化作雕塑一般,說不出半句話來。


    隨著他們一路上樓,周圍所有的侍者與護衛都僵住了,全程沒有一個人能發出絲毫聲響。直到站在梁嶽他們聚餐的廳堂門外,高大僧人想要推門而入。


    黑衣老僧卻是攔住他,伸手指了指上麵,“時辰沒到。”


    修行者對於天時的感應分外靈敏,高大和尚點點頭,之後與他一同默默等待。


    大約過了五息時間,他才再度伸出手,推開了麵前的廳門。


    午時已到,開始殺人!


    說是午時,就必須是午時,這才是專業殺手的嚴謹。


    大門被嘭地推開,門裏的人都驚了一下。雖說幾位家主們一直在等刺客到來,心中頗為忐忑,可是也沒想到他們會來得如此悄無聲息。


    在場人都是沒見過殺手真容的,全都是通過中間人聯係,此時驟然見二僧殺入,即使明知不是衝自己來的,也還是被那股煞氣驚到了一下。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子放鬆感。


    太好了,是殺手來了。我們有救了!


    方才梁嶽無比熱情地讓後廚給每人上了四五條醋魚,幾位家主又害怕吃不完會正好被殺手看見,隻能來了就吃,瘋狂吞咽,此刻整個屋子裏都彌漫著一股酸氣。


    但專業的殺手不會在意環境。


    作為骸骨寺的左右護法,他們輕易不會出手,一出手必然是大活兒。在他們有限的殺人經曆中,還真的很少有這樣的場景……


    以往去殺人,見到的眼神有驚恐、有茫然,亦或是絕望。


    而今天,當自己破門而入之後,一屋子人都用一種看著救世主的眼神在看自己二人,甚至齊齊長舒一口氣。


    他們莫非是把自己當成正經和尚了?


    黑衣老僧稍加疑惑,但很快摒棄雜念,作為一個專業的殺手,他神識一掃,便迅速鎖定了目標。


    桌上擺著一盤完整的蟹黃豆腐,正對著齊德隆。


    “就是他。”老僧冷聲說道。


    一瞬間,所有人的身軀都仿佛石化了一般,完全動彈不得。


    梁嶽的修為應該是席間最高的,可他同樣難以掙脫這無形的禁製。不過他心裏也不慌,他至少還有兩種手法可以破局。


    他心念一動即可調動仙藤化虛,或者以臨字訣同樣能夠解禁。


    但是他都沒有急著用,而是看著兩位僧人如何動作,因為他已經知道對方的目標不會是自己。


    果然那高大和尚一邁步,就來到了齊德隆的背後,大手攥住了他的頭顱。之所以沒立即捏爆,是因為殺人前還有個小流程要走。


    “有人托我們給你帶句話……”黑衣老僧緩緩說道。


    “雲麓城不是你能來撒野的地方?”齊德隆的表情因為驚恐而崩潰,搶先說道:“下輩子學聰明一點,看清楚誰能惹誰不能惹?”


    “誒?”老僧一怔。


    怎麽……


    他說的都是我的詞啊?


    你都說完了,那我還說什麽?


    這任務完成得不就不夠完美了。


    老僧頓覺心中一陣難受,眉頭也皺了起來。


    高大和尚則沒有這個強迫症,沉聲問道:“你怎麽都知道?”


    “因為這都是我說的話,是我錢雇你們來的,你們這是做什麽?”齊德隆高聲喊道。


    “這豆腐……”老僧瞥了一眼桌上的蟹黃豆腐,再看一眼齊德隆,加上周圍人震驚的表情,頓覺今日的事情有些奇怪。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背後突然出現了一陣隱晦的罡氣波動。若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覺,可老僧修為高絕、神識全開,第一時間警惕起來。


    但還是有些晚了。


    因為周遭天機忽變,他的真氣再溝通不了道韻,神通全部施展不出。對於一個煉氣士來說,這無疑是全部力量都被封鎖了!


    嗤——


    一道劍光穿透門扇,刺入老僧的後心,他連迴頭看一眼殺人者是誰的機會都沒有,就感覺生機統統散盡。


    轉瞬之間,就將這當世強者斃命於此!


    梁嶽都感覺到一陣窒息,這就是師父的一劍封仙嗎?


    方才刹那間的封印之力,當真是好生恐怖。


    看得出師父還是沒盡全力的,因為一劍封仙若是全力施展,可以耗盡全部修為。而王汝鄰隻是隨手一劍似的,抽劍出來,立刻又指向那高大和尚。


    他在兩個僧人到達之前,就已經埋伏在門外拐角,收斂氣息、守株待光頭。


    這兩個骸骨寺魔修一個煉氣士、一個武者,若是拉開陣勢配合起來,在有護道者的情況下,煉氣士肯定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神通,肯定很難對付。


    而王汝鄰這一手偷襲,直接就將修為更高的煉氣士老僧給一擊斃命。


    真不愧是偷襲宗師。


    這幾日王汝鄰殺的人,鮮少有正麵中劍的,大多都是背後一擊斃命。


    可能敵人正麵的傷口,是背刺榜榜首的恥辱……


    “住手!”高大和尚見到王汝鄰威勢如此之強,居然一出手就殺了他的師兄,頓時如臨大敵,攥住齊德隆的頭顱,“放下你的劍,否則我就捏爆他的腦袋。”


    “嗬。”王汝鄰笑了一聲,“你殺了他、我再殺你,雙喜臨門。”


    “不要啊!”齊德隆哭嚎道:“梁大人,救救我,我可以配合你清剿世家、我知道很多事情……”


    “齊家主,放輕鬆。”梁嶽寬慰道,就在齊德隆以為自己會得救的時候,他繼續說道:“以後就不用因為留後的事情而困擾了。”


    “救命啊——”齊德隆哀嚎道。


    “放下劍,退後!”魔修和尚則是頓喝一聲,手上輕輕一用力,齊德隆的瞳仁就灌血暴漲,頭顱變形。


    “好好好,我退。”王汝鄰嘴上答應著,腳卻又向前邁了幾步。


    “師父你往前退退。”梁嶽趁亂捧哏道。


    “讓你退後!”和尚瞪眼道。


    “我說好啊。”王汝鄰繼續應付道。


    眼看他距離和尚隻有一個桌子的距離,高大和尚終於察覺到不對,雙目一凝,一身肌膚化作純白骨質,仿佛套上了一層鎧甲一般。


    他這提前套甲的舉動無比正確,應該也屬於強者的預判了。因為幾乎同一瞬間,王汝鄰就暴起化作一道殘影,絲毫不在乎人質的死活,一劍穿向和尚。


    上青天!


    雖然與梁嶽施展的是同樣的劍招,可由王汝鄰施展出來,卻分外淩厲,看似樸實無華,實則遇神殺神!


    嗤——


    高大和尚撒開齊德隆,單掌想要阻攔這一劍,卻不想王汝鄰這一劍隻是虛晃一槍,上青天的真正落點在他背後,接著反手一劍。


    又是一劍。


    再穿後心。


    “呃……”高大和尚渾身神通褪去,膚色恢複正常,但很快又失去了血色,口中喃喃道:“不對,羅刹鬼市中有奸細……是……是誰?”


    話未說完,他就噗通一聲,被王汝鄰推倒在地。


    “多嘴。”王汝鄰道。


    這話萬一傳出去,不是憑空汙了講義翁的清白?


    而一旁被丟開的齊德隆呆呆看著這一幕,並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因為他知道等待他的也不會是什麽好下場。很快,他腦子裏也迴過味兒來,看看梁嶽,再看看王汝鄰。


    “所以你早知道清河醋魚是約定好的標誌,甚至還改成了別的,可還是騙我們吃了整整五條醋魚!”比起殺手是怎麽泄露的消息,他更關心的居然是這個,語氣無比委屈,甚至還帶著一絲哭腔。


    “你們師徒倆可真壞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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