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麓城之所以被稱為清都,就是因為有一條穿城而過的清河。此河一年四季澄澈見底,水中遊魚若無所依,可謂“清”之極致。


    至於這河流為什麽如此清澈,曆經幾州而不染淤泥,有傳說是曾有神仙境在此河中沐浴,以至於萬載清波;也有傳說是因為此河流經三清山,受山中仙氣影響。


    清河寬敞,上麵每晚都有許多遊船畫舫來迴擺渡。畫舫之上歌舞升平,映著兩岸迷離燈火。


    而最有名的便是雲中仙舫。


    他們雖然沒有幾條船,但是船上個個都是雲麓城頂尖的好姑娘,貌美如花自不必多說,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城中人人都以能上雲中仙舫飲宴為清雅之事。


    若是能與仙舫姑娘有一份情緣,即使是世家子弟也會為之驕傲。


    陳舉雖然出身神都四大世家,可這裏畢竟是清都,而且他又不是嫡係,地位沒有那麽高,以至於在柳姑娘這裏求請了多日,一直不得其門。畢竟柳姑娘這裏的權貴拜帖,保守估計也要排到幾年以後。


    所以今天突然聽到柳姑娘鬆口,這才喜出望外。


    隻是此時坐在座位上,他的神情並不舒暢,甚至還有些緊繃。


    不多時,就見梁嶽帶著太子與胡得鹿走進來,陳舉立刻起身,想要恭敬施禮。


    梁嶽趕緊一個眼神製止他。


    “額……”陳舉話到嘴邊止住,改口道:“江少,您來啦。”


    太子已經提前到了雲麓城的消息,梁嶽可以告訴他,卻不好再讓外人知曉,所以還是要保密的。


    “不用這麽客氣。”太子嘿嘿笑道,“你是梁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陳舉雖然慣常來此文人雅士的聚會之所,到青樓畫舫就跟迴家一樣,好姑娘們更是如同家人一樣親切,可他哪裏和太子殿下一起迴過家?


    有些局促倒也是難免的。


    梁嶽見狀,也對他說道:“你就當大家都是朋友就好。”


    “沒錯。”太子道:“我就是來這裏見識一下,你就該怎麽玩就怎麽玩就行了。”


    “嗨嗨,都哥們兒呀。”陳舉一聽這話,見小胖子如此和藹,頓時也敢放開,將兩腿往桌子上一撂,道:“那我懂了,你們去把柳姑娘請來吧。”


    貴客登船,畫舫便緩緩開動,自岸邊離開。


    雲中仙舫的遊船俱是三層樓船,登船飲宴都在第二層,第三層是露天的平台。船身飛仙畫壁、燈火燭龍,內裏溫暖如春。


    船舶開動,才有侍女下去喚柳姑娘。


    不多時,便有一襲香風入室,一身著水綠長裙、嫋嫋如楊柳般的修長身影緩緩走進,掀開珠簾之後,露出一張清雅如月的麵孔,身後侍女手捧琵琶尾隨。


    “奴家柳夢依,見過諸位官人。”女子屈膝盈盈施禮。


    “柳姑娘不必多禮,我可是邀約了你好久,終於得見一麵了。”陳舉笑道,“正好今日我這幾位從神都來的朋友也在,就一起邀來赴宴了,你不會覺得叨擾吧?”


    “不會。”柳夢依輕輕搖頭,微笑道:“奴家也喜歡仙舫之上熱鬧一些。”


    她的聲音溫柔,語調和緩,聽之入耳十分舒服,卻又有種禮貌疏離之感,不會太媚俗。


    說著,侍女擺好了琵琶,她柔聲道:“奴家先來彈奏一曲,歡迎幾位官人初次來到仙舫,獻醜了。”


    她手指輕彈,琵琶弦動,時而優雅、時而急促,配上外麵的潺潺水聲,直讓人有悠然世外之感。


    曲間,陳舉對太子道:“難怪柳姑娘的琵琶絕藝如此出名,果然不遜色於紅袖坊裏的頂尖樂師。”


    “紅袖坊裏也有這麽棒的樂師?”太子眨眨眼,問道。


    “誒?”陳舉詫異道,“江少沒去過紅袖坊?”


    太子湊近,小聲道:“我哪兒敢啊。”


    “哎呀。”陳舉扼腕歎息道,“身處神都未曾體驗,那實在是憾事一件,以後若有機會,我給江少你引薦幾位紅袖坊裏的好姑娘。”


    “如此倒是甚好。”太子眼睛一亮道。


    “咳。”胡得鹿目光不善地輕咳一聲,拿眼瞪著陳舉。


    太子可是堂堂國儲,這麽多年一直是好孩子,要是讓這小子帶壞了,那還得了?


    陳舉看了他一眼,道:“胡先生也一起去,那邊的好姑娘都很敬老的。”


    “嗯……”胡得鹿稍加猶豫之後點了點頭,若是自己能跟過去監督,那倒是讓人頗為放心。


    懂得敬老的姑娘,應該也不會太壞。


    一曲終了,眾人紛紛鼓掌表示讚許。


    柳夢依起身示意,之後道:“今日之所以請陳少來此,其實是奴家另有一位朋友想見陳少,不知可否請他進來一敘?”


    “哦?”陳舉微微挑眉,原來這柳夢依同意見自己,還另有目的。若是平時,他倒也不會忌諱一見,看看對方有什麽貓膩。


    可是今天太子在這裏,他難免有些猶豫。


    此時梁嶽開口小聲道:“可以請進來一見。”


    陳舉現在與趙法先案有關,這找上門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是因此事而來,所以他也想看一看。


    至於太子和自己,在南方應該認識的人不多,不會太過


    聽他這樣說,陳舉便點頭道:“那就請進來吧。”


    ……


    得到他同意之後,柳夢依便遣侍女出門,很快帶迴一個身著錦衣的年輕男子。


    此人麵帶微笑,眉眼隱隱向上,進門之時握著柳夢依的手臂,溫聲道:“多謝柳姑娘了。”


    “齊公子不必多謝。”柳夢依低眉淺笑,繞出門去。


    走進來這人陳舉認識,他瞧出這兩人狀態不對,道:“原來柳姑娘早和齊公子成了一對兒。”


    那男子迴道:“不過是紅顏知己罷了,我托柳姑娘約見陳少,並未提前知會,還請勿怪。隻因陳少近日閉門不出,拜帖不迴,實在太難找到了。”


    太子看著柳夢依的背影,再看看這走進的年輕男子,略有豔羨道:“能有柳姑娘這樣的紅顏知己,可真是幸福啊。”


    年輕男子對眾人哈哈笑道:“也不必羨慕,我不過是有個好爹罷了。”


    看得出來,他一出場就自帶一股子倨傲。


    作為清都最大世家的長房二公子,他在雲麓城確實是有傲氣的資本,全城上下家世能與他相比的人也不多。


    “……”對此陳舉語塞半晌。


    其實很想說一句,你可真是想多了。


    在有個好爹這方麵,他們誰也不至於羨慕你。


    稍加沉默,他才介紹道:“這位是清都齊家的二公子齊仲卿,這兩位是我神都來的朋友,梁少和江少。”


    齊仲卿隨意地點了點頭,便說道:“我想與陳公子談的事情頗為隱秘,是否可以請這二位暫時迴避?”


    陳舉一臉嚴肅道:“這二位與我就如同親兄弟一般,齊兄你有事就說即可,不必背著他們。”


    坐在這裏的畢竟是太子,他怎麽也不可能故意避過對方,那樣顯得他好像有什麽見不得的勾當。


    齊仲卿也認真起來,“此事幹係重大,萬萬不可傳出,尤其不可被皇家知曉,否則極可能是掉腦袋的勾當。江兄、梁兄,你們確定要聽?”


    他這樣說,已經是隱含威脅了。


    事情嚴重到這個地步,就算是親兄弟,應該也會要退走躲避麻煩才是。


    可他不這樣說還好,原本太子還怕影響人家談話,有心禮貌退避,此時聽他這樣一說,眼中頓時迸發出好奇的光芒。


    陳舉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這小胖子徹底不可能走了。


    於是他隻是對齊仲卿淡淡說了一句,“放心吧。”


    你就放心就完事了。


    “好。”齊仲卿點點頭,還是先說了一句,“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讓我今天說的話傳到皇家耳朵了,可別怪我齊家不客氣。”


    “這是肯定的。”陳舉連連點頭。


    你就自己說,誰傳話誰不是人。


    見他連番保證,齊仲卿才繼續道:“我來找陳兄,是有一門好生意想與你合作。”


    “前陣子宮中有消息,好像陛下要開始為太子選妃,南北官場的朝臣,家中有適齡賢淑女子,都可入宮參選,你知道這件事吧?”


    陳舉又看向太子,太子點頭道:“確有此事。”


    齊仲卿瞥了他一眼,心想這小胖子也能有宮中內幕消息,應該出身也不低,這才收起了輕視之心。


    他繼續壓低嗓音道:“這件事在北方由你們陳家的人負責,在南方,我們齊家能說了算。咱們兩家若是聯手,就能將此事做成一樁大生意!”


    “嗬。”陳舉心虛地笑了笑,“這件事主要還是宮中派人負責,就算選推官是我家的人,也隻是代為引薦而已啦。”


    “陳兄這時候就不必謙虛了。”齊仲卿推了他一把,“這裏又沒有外人,你怕什麽?你們陳家不最是慣常做這種事嗎?我聽說當初盧妃進宮時,可就是你們陳家選推的,當時盧遠望官階還不高,幾乎將全部身家砸在選推上,才換了個女兒脫穎而出,差點成就一個新世家,這件事私底下早就傳開啦。”


    “都是謠言!”陳舉差點跳起來,“齊兄,不可輕信啊!”


    “行行行。”齊仲卿揮手道,“你反應這麽大做什麽?總之多虧了盧妃的例子,現在想在這上麵下本錢的家族可是不少,起碼我們南方,至少有幾十個家族想要在上麵使勁。咱們把這件事抓起來明碼標價,不往多了說,想留在宮中的,一家收個萬八千兩還不好辦?想有機會做太子妃,還得翻幾倍。”


    “這個……”陳舉冷汗都要流下來了,“我先說好啊,據我所知,我家是沒做過這種事情的。選推官畢竟隻是收羅推薦,都是宮中的人去選,哪那麽容易就能控製了?”


    齊仲卿不悅道:“陳兄,你這樣就沒意思了。你們家之前是怎麽操作的,還要我給你講?還是說你管家族生意,真沒聽說過這些?”


    “可不敢聽說。”陳舉連連搖頭。


    “那我給你講一講吧。”就聽齊仲卿侃侃而談道,“這事兒確實是宮裏的人選,但是推上去的人咱們可以控製啊。”


    “那些家裏花了錢想要選上的人,本身的姿容條件就也都是在水平之上,不會太差。光這肯定不足以選上,但是你不能把他們變好,可以把其餘的人變差啊。”


    “除了這些花錢的,其餘你就都換成一些歪瓜裂棗,那些貌美嫻慧、符合標準的,你都給她剔除掉。周圍一群癩蛤蟆,那普通人也給襯成杜鵑花了。”


    “尤其是那種長相出眾的,你就讓她根本進不了官選,讓太子殿下看見的全都是醜八怪,他當然就選那幾個剩下的了。”


    “不是……”太子忍不住插嘴,略帶悲憤說道:“這也太過分了吧?”


    “這有什麽的?”齊仲卿道:“供給皇家的東西就不能太好,這不是共識嗎?”


    太子左右看看,認真問道:“是嗎?”


    “當然了。”齊仲卿道:“你讓皇家吃上最好的美食,萬一下次做不出來一樣頂尖的,他們不滿意怎麽辦?你讓皇家喝上最好的茶葉,萬一明年不產了,豈不是還要受責備?”


    “所以咱們當臣子的,就要讓皇家的吃喝用度,都跟外麵三四等人一樣。某一天突然變好一點,還會得到嘉獎。”


    “這美女也是一個道理,你讓宮中美女太多,久了皇帝也會麻木啊。從太子開始,就讓他周圍接觸到的隻有醜的,到時候突然上貢美女,他才會眼前一亮。”


    “至於那些最好的,咱們就是得忍痛自己受用,這才是最好呢。”


    齊仲卿說著,還嗬嗬一笑,“這些道理想必你們同為世家子弟,不會不懂吧。”


    梁嶽立刻搖頭,“我不懂,我家窮得很。”


    陳舉也同樣瞪著眼晃腦袋,“我聽都沒聽說過。”


    小胖子嘴唇一抽一抽的,極力壓抑著自己憤怒,道:“齊公子懂得可真多呀,不愧是清都齊家的子弟。”


    “哎呀,你們也不用羨慕。”齊仲卿笑了笑,再度重複道:“我隻是有一個好爹罷了。”


    陳舉不忍再看他,以手蒙眼道:“你爹也真是有個好兒子啊!”


    早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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