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一晃就過去,和家裏人一番告別之後,梁嶽也來到誅邪衙門。


    誅邪司的大家依依不舍,將他們幾個參加奪城之戰的人送到了城門外,這裏是他們集合的地方。


    龍淵城北九裏有一座征夫山,山不高,草木也寥寥。


    胤朝軍中有個傳統,每次北上征戰時,將士們都會由此山經過,每個人在到達山頂上時,都會迴頭眺望一眼。站在這裏向南可以望到整座城池,這一眼,會讓他們看到自己在守護的是什麽。


    是以此山名氣很大。


    “征夫南望悲歌起,烽煙北去離人愁。”


    千百年征戰總有勝負,無論勝負也都少不了犧牲,多少壯誌豪情由此而起,也有許多將士家眷迎不迴屍骨,隻能來此地憑吊。


    這一日,要參加奪城之戰的九位少年天才就都聚集於此地。


    玄門的眾位師長估計是會去霜北城現場觀戰,並沒有來這裏送行,依舊是隨行的風道人和雲禪師,外加一個誅邪司來的陳素。


    朝廷方麵,徐占鼇站位稍稍靠後,在最前方送行的,是右相宋知禮。


    而站在他身側的,是左相梁輔國。


    同樣身著朱紫官衣,宋知禮卻和梁輔國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他麵白如玉、笑容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送行儀式,陛下原意是親自前來,不親臨無法表達對諸位年少天驕此戰的重視。”宋知禮溫聲道:“可是又擔心若是送行排場鋪得太大,會給諸位添上壓力。所以就讓我與梁相一同前來相送,不搞太多繁瑣儀式,等諸位歸來時,無論勝敗,陛下都會親自出城相迎。”


    “左右二相聯袂而至,已經是莫大重視了。”風道人笑眯眯迴應,“雖然排場比不上我們當年,可這些年輕人比我們那時候也有差距嘛,隻是贏過那些蠢笨鞅人應該還是十拿九穩的。”


    他這樣一說,場間氛圍登時輕鬆起來。


    當初第一屆奪城之戰時,牧北帝還年輕,對那一戰寄予厚望,是親自帶著文武百官到此地相送的。當時的出征儀式很是盛大,龍淵城內也是萬人空巷。


    不過相應的,若是敗了,對胤朝國運與他的帝王權威影響都極大,排場大了,參與比鬥的天驕們壓力自然更大。


    今時今日不同以往,隊伍不大張旗鼓地出發,等凱旋時再慶祝,也是讓梁嶽他們這些年輕人更舒服的一種方式。


    而且左相右相聯袂而至的陣容,也足以證明重視程度了。


    大家互相交談一番之後,梁輔國走上去,拍了拍梁嶽的肩膀,沉聲道:“小子,記得你欠我的賬。要是你迴不來了,我可就要你弟弟來刑部給我幹活還債了。”


    “我會的。”麵對梁輔國的威脅,梁嶽毅然點頭。


    他還是希望弟弟少跟梁輔國接觸一些。


    畢竟梁鵬和他不一樣,他自覺還是頗有慈悲心的,做事再怎麽也不會太狠。


    弟弟打小心思就比較單純——單純的唯利主義,他要是再跟手段狠辣的梁輔國學習一段時間,隻怕官場不久就要出現第二個姓梁的殺神了。


    旁觀者都默契的沒有上前打擾這對緋聞父子,隻是背地裏難免竊竊私語幾句。


    他們不知道梁輔國是在提醒梁嶽活著迴來打工還債,還以為是父子情深依依不舍。


    左相大人這般冷酷人物,在兒子上戰場的時候,也要悉心叮囑幾句,看這背影完全就是滿心牽掛的慈父啊。


    之前還百般避嫌,到這關口果然不裝了。


    誰說這父子是假的?這父子可太真了!


    ……


    送走了奪城之戰的隊伍,宋知禮和梁輔國站在山頂北望片刻,方才各自轉身。


    “梁兄。”宋知禮喚了一聲,道:“聊聊?”


    梁輔國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兩人就各自都推拒了屬下牽過來的車駕,並肩沿著山路向下踱步走去。


    “伱我已經多日未曾會麵,今日難得一見,還是想與你淺談一番。”宋知禮微笑道。


    “誰讓你天賦太好。”梁輔國也搖頭笑道:“前陣子你不是又閉關頓悟了嗎?”


    胤朝官場也鼓勵修行,官員輕易告假不行,但閉關頓悟是可以得到允許的。


    所以除了稱病之外,閉關有時候也是好用的借口。但迴來之後,你總得有看得見的進展,否則還是會被懷疑。


    而宋知禮已然官至右相,他隻需要對皇帝告假、對皇帝負責,以至於就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修為,到底是真閉關還是沒有任何進展的躲禍。


    但大多數人還是覺得他每次閉關都是在避風頭,不然哪有人能這麽準,一出事就閉關,一有事就頓悟。


    而且若真是頓悟那麽多次,那他現在不說是神仙境,恐怕也差不遠了。


    “嗬。”宋知禮道:“我也沒想到,這麽多天都過去了,你還沒查完。禮部的人抓了不少,幾大世家參與的人也都抓了,還不收手嗎?”


    “光抓這一次科舉還不夠,什麽時候以後的科舉都不會有人再搞歪門邪道,我才會收手。”梁輔國道。


    “不可能的。”宋知禮幽幽歎氣,目光深遠,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後,“我知道你想幹什麽,可你要除掉的不是什麽人,而是一種人性。沒有宋齊梁陳,也會有趙錢孫李,至少我們現在還能做主,讓自己的世家規規矩矩。”


    “宋兄,從在書院的時候起咱們想法就不同。”梁輔國直視著對方,“要除掉這些的,也不是我一個人,也是一種人性。”


    他指了指前麵的龍淵城,遠遠看去,城中巷陌縱橫,人頭湧動,每一天都無比熱鬧。


    “你以為你們和光同塵,便是天下?”梁輔國發出疑問,又自己道:“不是的,這芸芸眾生,才是天下。”


    “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但你的想法從根子上就有一個錯誤,便是你覺得自己與這些百姓不同,你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梁輔國語氣平淡,目光罕見的並不淩厲,“你出身世家、才華橫溢,天賦遠超凡俗,可這些不是理由。”


    “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想法?”宋知禮略有疑惑,“你不也是和我一樣?”


    “我曾經也和你一樣吧,自覺高高在上,但是後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梁輔國仰頭望天,“隻要你覺得自己比別人高,那就一定會有人比你高。你所憑恃的本錢,都會成為別人踩在你頭上的腳。”


    “想要沒有人踩在你頭上的辦法,不是爬到最高,而是大家一般高。”


    “誰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誰就該殺。”


    微風輕拂山間,宋知禮的瞳孔微微收縮,好像受到了什麽震動,沉默良久。


    半晌,他才說道:“梁輔國,你的想法很危險。”


    早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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