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您勝利在望了!”夏爾走到了爺爺的身邊,然後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毫無疑問,在他看來戰事的進展十分順利,甚至可以說是超乎了他原本的預期。


    不過這倒也很正常,在之前幾次的攻勢當中,法軍雖然都被擊退了,但是他們也給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的守軍帶來了重大打擊,消耗了他們的人力物力,也壓縮了他們的活動空間。


    持續多個月的圍城,和多次不遺餘力的進攻,已經極大地消耗了守軍的人力和資源,而長時間的封鎖也讓他們得不到外界的支援,所以要塞的防衛能力一直都在被嚴重消耗,此時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了。


    在大洋當中飄零的小船,依靠其穩定的結構和不辭辛勞的船員們的努力,有驚無險地經曆了數次風暴,保存下了自己,然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它也一直都在受損,其船身和桅杆都已經布滿了裂紋。終於,在新一次更加猛烈的風暴當中,已經到達了臨界點的海船突然在轟隆聲當中解體,然後帶著心有不甘的船員們沉入到了海中——這大概就是塞瓦斯托波爾要塞如今麵臨的處境。


    夏爾提前對爺爺發布勝利賀喜,並沒有打動特雷維爾元帥,這個可敬的老人依舊站在高地上,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就在他的注視之下,無數士兵們蜂擁而上,衝上了幾座設有堡壘的丘陵,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的工事上和俄軍的守軍激烈廝殺。


    之前猛烈的炮擊,讓守軍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也嚴重地打擊了他們的精神,所以當法軍發動進攻的時候,他們甚至還有些暈頭轉向,直到法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深深地楔入到他們的前沿陣地,甚至有些還深入到第二線陣地之後,俄軍的反擊才開始變得初具規模。


    也許是知道要塞將要麵臨的命運,俄軍開始不再顧忌彈藥儲備,不斷地向進攻過來的法軍傾瀉炮火,而停留在港灣內部的殘存戰艦,也開始不停地向兩個衝過來的法軍開炮——現在的要塞前線,已經在他們的火炮範圍之內了。


    艦炮的轟鳴讓帆船在水麵上搖搖晃晃,水霧當中虛影也隨時搖擺起來,而要塞和戰艦上的炮火則拚命地向攻入要塞當中的法軍傾瀉而去,讓原本就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的陣地蒙受了又一輪的摧殘。


    然而,已經看到了勝利曙光的法軍官兵們,再也沒有一個人在乎敵軍的反擊了,他們不顧迎麵飛來的槍彈和炮彈,頂著濃煙衝破了俄軍的前沿陣線,然後向縱深衝了過去。


    在這種毫不留情的衝擊之下,早已經遭受了嚴重破壞的前沿陣線被輕鬆突破了,他們來到了要塞的縱深陣線當中。他們衝入縱深陣地之後,各處的炮火和槍聲並沒有停歇,不時有人因為中槍而倒斃在了地上,然而這並沒有阻止進攻一方的腳步。


    除了坑坑窪窪的走道之外,到處都是狹窄的巷道和供守軍居住的平房區域,前沿部隊很快就衝入到了這片區域當中,而呂西安所率領的部隊正是其中的一支。


    因為炮火所產生的煙塵,所以這裏能見度很低,給人帶來了一種隔絕於世外的疏離感;而不絕於耳的槍炮轟鳴更是讓人心生恐懼,眼睛看不清耳朵也聽不見的窘迫狀況,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讓人幾乎瘋狂,哪怕是已經征戰了多年的呂西安也是如此。


    但是他還是強行克服了現在的困難,帶著所以自己能夠控製住部隊向縱深推進,擴大滲透進來的占領區,在濃煙當中,從各處方向都會有槍彈飛過,雖然這種情況下不可能瞄準,但是密集的彈丸仍舊打到了許多人的身上,接著在哀嚎聲當中帶走士兵的生命。


    在四處不停紛飛的子彈和嗆人的煙霧當中,人已經很難保持自己的理智,血在四處靜靜流淌,濃煙和火光將這裏變成跟地獄無異。


    在這混亂的秩序當中,呂西安聲嘶力竭地大吼著,依靠著精良的一線軍官們,勉強地維持著前沿部隊的秩序,他重重地推開那些在迷霧當中亂竄的士兵們,大聲斥責他們。


    “站住!”在嘈雜的混亂當中,呂西安抽出了自己的指揮刀,在半空當中狂亂地揮舞著,“誰也不準後退!不準後退!擅自撤退的人會被就地槍決!”


    當然,這不是空口東合而已,在他如此高喊的時候,他身邊的參謀和副官們也紛紛朝天鳴槍,用這種最為原始的手段來約束已經亂如蜂群的士兵們。


    在他近乎於殘酷無情的鼓動下,他的部下們終於在這混亂不堪的環境當中保持著最基本的秩序,並且跟著最前沿的官兵們一點點地沿著坑坑窪窪的路往前行進。


    路本來就十分不平整,因為大炮的猛烈轟擊,現在更是多了不少磚石的障礙,以至於寸步難行。在這種環境之下,摸索著前進的士兵們已經無法保持陣型,隻能分散著強行向前突進,他們蒙受著巨大的痛苦,不時都有人倒下,剩下的人則依靠著石塊甚至戰友們的屍體的遮擋向前挺進,他們衝到了要塞的最深處,而後越過了已經出現了大量裂痕的矮牆,衝入到了各處院落當中。


    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殘存的守軍們正在裏麵,當看到了這些衝過來的法國人之後,這些已經被煙火和長期的封鎖熏染得像是野獸一樣的俄軍士兵們瘋狂地向他們開火著,但是同樣已經被鼓起了血氣的法軍士兵們也發出了怪叫,同樣拿起了槍向這些守軍們還擊。


    因為剛才所蒙受的慘重打擊,這些法軍士兵們已經窩出了極大的火氣,此時他們的心中已經被仇恨和廝殺的欲望所占據,渾然忘記了自己的安危,有些人甚至嫌裝彈開火的速度太慢,直接瘋狂地向敵人們衝了過去,甚至連自己身中槍彈也渾然未覺。


    慘烈的廝殺很快就在要塞各處徐徐展開,在煙幕當中,這些瘋狂的士兵們互相開火、互相用刺刀拚殺,不時有人倒下,將自己的生命獻祭給了死神。


    在混亂的廝殺當中,呂西安帶著自己的指揮部的人們沿著狹窄的道路四處穿行,雖然他是高級軍官,但是這裏已經沒有前線後方之分,所以哪怕是他們這群人,也參與到了這場廝殺當中,他自己也拿著手槍,到處向可能有敵人的方向開火。雖然手槍的威力很小而且沒有準頭,但是他心裏清楚,隻有自己展現出這種身先士卒、不懼危險的風範,他的士兵們才有可能發揮出自己最大的勇氣,拚了命為了勝利而戰。


    在四處紛飛的槍林彈雨當中,呂西安帶著幾個人衝進了一幢平房當中,他們一踢開門,裏麵突然就響起了幾聲槍響,呂西安身邊的一位軍官沉悶地倒了下去,甚至都沒有發出呻吟,而呂西安也無暇顧及這位部下,直接帶著剩餘的人衝了進去。


    裏麵有兩個俄軍士兵,雖然頭發和胡子都留得很長,但是可以看得出來這兩個士兵十分年輕,身上的軍服已經破破爛爛,端著槍看著衝進來的入侵者們,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憤怒。


    他們手上的槍還在冒煙,而看到了這群衝進來的人之後,他們的手又往槍管伸了過去,似乎想要重新裝填槍彈,也許是因為緊張,他們的手都在發抖,所以裝彈的速度並不快。


    幾乎是本能一樣,呂西安馬上就拿起手槍對對方開火。


    然而,手槍卻沒有發出槍聲。


    片刻的驚愕之後,呂西安無暇顧及是沒有子彈還是卡殼了,他直接扔掉了手槍,拔出了腰間的指揮刀,近乎於瘋狂地對對麵衝了過去,狹小的房間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而且距離也很近,還沒有等這兩個士兵反應過來,他就衝到了對方的麵前,然後揮舞著指揮刀向對方砍了過去。


    這兩個士兵幾乎同時放棄了再裝彈的打算,直接抬起了槍口,準備用刺刀來迎擊這個衝過來的法軍軍官,可是呂西安的動作十分敏捷,他突然彎腰向下一沉,然後拚盡全力將手中的刀重重一掃。


    在一聲沉悶的聲響當中,一大片鮮血瘋狂地飆了出來,落到了地上,呂西安的指揮刀深深地紮入到了一個士兵的肚子裏麵,在當中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就連腸子都在露出了一截。


    鮮血所帶來的刺鼻的腥氣瞬間就散亂到了整個房間裏麵,然後就是一聲劇烈的慘叫,呂西安顧不得清點自己的戰果,他想要拔出自己的指揮刀,然而也許是砍進去的傷口太深了,他一下子竟然拔不出來,而這時候另一個士兵的刺刀已經直挺挺地向他紮了過來。


    呂西安慌忙丟掉了自己的指揮刀,然後再往旁邊一滾,總算堪堪躲過了刺刀的襲擊,隻是在肩膀上留下了一條出血的傷口,而這時候,他的部下們也已經衝了過來,一起向那個士兵圍了過去。


    滾落到一邊的呂西安劇烈地喘息著,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直麵生死關頭了。


    而這時候,那種劇烈的血腥味再度衝入到了他的鼻端,刺激得他迴複了一些理智。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那個被他用指揮刀砍進了腹部的士兵。


    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已經放棄了抵抗,隻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哀嚎著,他似乎想要製止傷口不停湧出的鮮血,但是他的努力卻毫無效果,他注定要死亡了。


    最終,他原本明亮的眼神化為了一片灰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也將自己的生命和所有希望永遠地留在了這裏。


    願你安息,孩子。


    呂西安在心裏默默念了一聲,盡管親手奪走了對方的性命之後再說這樣的話似乎有些虛偽,但是這確實是他的心裏話。


    不過,他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為已經死去的人哀悼,而是重新站了起來,從窗口觀察了一下旁邊各處的動向。


    “大家先在這裏休息下吧,等下再繼續前進!”帶著一種莫名的疲憊,他低聲說。


    就這樣,法蘭西人和俄羅斯人的浴血廝殺進行了好幾個小時,激烈的戰事甚至讓整個要塞都被掩蓋在了濃煙當中。不過,雖然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但是在法軍官兵堅定不移的步伐之下,他們的控製區域越來越大,將俄軍的控製區域一點點地壓縮,直到最後隻剩下了要塞一隅。


    雖然各部隊都蒙受了損失而且筋疲力盡,但是特雷維爾元帥卻毫不留情地催使著自己的部下們繼續進攻,同時一批一批地投入預備部隊,他非要馬上拿下這座要塞不可。


    總司令不可動搖的意誌,被整個指揮體係傳達到了每一個士兵的心中,不管他們心中有何意見,在軍令之下,他們都別無選擇,隻能咬著牙頂著敵軍的反擊瘋狂衝擊。


    已經被圍攻了幾個月的要塞,在如此可怕的攻勢之下終於完全地動搖了,那些堅韌不拔的守軍們,現在大部分都已經為國戰死,而少部分幸存的士兵們,也終於感受到了形勢的絕望,他們已經彈盡糧絕了,而且不可能有什麽能夠來救援他們。


    在法軍持續了兩天兩夜的攻勢之後,殘存的俄軍官兵們終於不得不承認了已經無法抵抗的現實,他們已經光榮地戰鬥到了最後一息,完成了他們對帝國的義務。


    在法軍前線部隊已經衝到了港灣時,停在港灣內的殘存的幾艘戰艦的桅杆上,原本迎風招展的俄羅斯海軍軍旗徐徐降下,然後突然又冒出了白色的旗幟,一步步地升到了半空當中。


    小小白色旗幟,在這一片被鮮血染紅了的灰黑色的土地當中顯得是那麽清晰,吸引住了每個人的視線。


    這個小小的旗幟,所有人都明白代表什麽。


    已經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戰事的法軍官兵們,突然都感覺到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虛脫感,在付出了無數的鮮血和生命之後,在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之後,在經曆了這麽激烈的戰事之後,他們終於壓服了麵前的敵人,得到了最終的勝利。


    雖然要塞還有幾個零星的地方有人在繼續抵抗,但是毫無疑問,他們已經征服了這座要塞。


    “勝利啦!”幾個士兵們脫口而出。“帝國萬歲!”


    馬上,這句歡唿傳遍了城內各處的法軍官兵,最後匯聚成為了喧囂的海洋。


    “萬歲!”


    這些官兵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歡唿著,他們的臉上都布滿了灰黑,有些人甚至還帶著傷口,而他們的衣服也早已經在這些戰事當中變得破破爛爛,再也看不出之前的光鮮。


    雖然之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蒙受了恐懼,但是他們現在心中隻有喜悅。


    所有人都在歡唿著,有些士兵甚至把自己的軍帽摘了下來,然後直接扔到了刺刀上麵,瘋狂地揮舞了起來。


    他們終於攻陷了這座要塞。


    “爺爺,我們勝利了!俄國人對我們投降了,這座要塞現在歸我們了!”


    前線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後方的指揮部裏麵,然後就引起了和前線一樣的歡騰。


    在這一片歡騰當中,依舊留在指揮部的夏爾快步走到了爺爺的麵前向他道賀,“祝賀您,我們勝利了!作為總司令,您必將為此而名垂青史的!”


    “是嗎?”


    一直拄著元帥杖觀看著前線動向的特雷維爾元帥,此時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是啊,他已經帶領著自己的部下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他們終於在俄國人的地盤上擊垮了俄國軍隊。


    幾十年前所埋下的怨恨,現在終於得到了解脫。


    皇帝陛下,您看得到嗎?


    看得到的話,就請為我祝賀吧……


    不管以後我的孫子對您侄子做了什麽,至少我是對得起您了,想必您也沒法兒對我們生氣了吧?


    拿破侖做得好,我們特雷維爾做得也不差嘛……


    看著表情從興奮變為疑惑與焦急的孫子,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他已經為他的孫子做了足夠多的事情了,以後就全靠他自己吧。


    好累啊,想要休息下。


    那就休息下吧,還有什麽可遺憾的呢?


    這段時間他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太厲害了,幾乎是靠著血脈中殘留的意誌,才讓他強行撐了過去。他心裏有一口氣,拚命想要在勝利最後到來之時以統帥的身份接受它。


    而現在,他得到了。


    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讓他的身體馬上變得虛脫。


    “爺爺?”夏爾拉了拉爺爺的手,他發現爺爺好像有些魂不守舍。


    然而,當他拉住爺爺的手時,他驚愕的發現,爺爺突然向他懷中倒了下來。


    他連忙抱住爺爺,發現對方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蒼白。


    原本的威嚴已經全然不見,此時隻剩下了虛弱和解脫。


    “爺爺!”夏爾連忙大聲喊。


    “讓我休息下吧,我……”特雷維爾元帥微微閉上了眼睛,花白的頭發也套拉了下來,“我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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