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終於降臨到了巴爾幹半島的大地上時,呂西安-勒弗萊爾上校終於帶領著自己的部隊在行軍路上停下來歇息了。


    全軍默然無聲地執行了他的命令,在師長內伊將軍不在的情況下,勒弗萊爾上校的命令具有絕對的效力,很快,訓練有素的士兵們就在點點篝火在這片丘陵之間燃起,猶如黑色的暗幕當中出現了點點星火一樣。


    為了方便防禦,上校選擇的紮營地點是一個開闊的高台,視野十分良好,不過缺陷卻也顯而易見——這裏沒有河流經過,很難補充水源,官兵們隻能就著水壺裏麵的存水吃了一頓簡易的晚餐。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因為他們現在已經到了離目的地不遠的地方了,現在更值得擔心的是接下來的戰鬥。


    在吃完了晚餐之後,呂西安召集了自己部下的幾位軍官來到自己的帳篷邊,然後在篝火旁邊確認了一下地圖方位,順便商討了一下明天的計劃,在深夜時分,他們各自散會,迴到了自己的帳篷裏麵休息。


    雖然心裏有太多需要憂慮和警惕的事情,但是呂西安很快就進入到了睡眠當中,這一夜他也睡得很沉。


    在北非服役了多年之後,他已經練就了在需要的時候隨時都能睡著以便快速補充精力的方法,這也是老兵們所必備的技能之一,有些人甚至能夠在槍林彈雨的轟鳴聲當中安然入眠。


    當殷紅的朝陽從群山的縫隙當中透出了自己的真容時,呂西安從安眠當中蘇醒了過來,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發現自己好像渾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而當他走出帳篷的時候,他發現他的大部分部下們也已經蘇醒過來了,這些士兵們要麽圍在帳篷邊互相聊天賭博,要麽就在營地裏和別的部隊的熟人們高聲談笑,軍官們穿行其間,催促自己的士兵們檢查武器。


    就在這時候,清晨被派出去的搜索隊也迴來了,他們不僅帶來了周邊的情報,也帶迴來了大量水囊。按照命令,他們搜索了一下周邊的地形,確定敵軍未曾在附近集結,同時還找到了水源,給部隊裝了大量的水迴來。


    他們將這些帶迴來的水投入到了鐵鍋當中,然後用收集過來的燃料燒開了,各支部隊的士兵們不時有人過來給自己的水壺裝水,猶如一群藍色的工蟻在蟻巢當中四處逡巡一樣。


    為了避免疫病,不至於讓自己已經被各種疾病所折磨的可憐的部下們再度遭到更多的打擊,呂西安-勒弗萊爾上校嚴禁部下們直接飲用未燒開的水。


    呂西安靜靜地看著各支部隊的行動,等到太陽稍稍高出麵前的山巒時,他拿出了自己的懷表看了一下時間。


    然後,他將自己的副官叫到了身邊。“傳令吧,我們要準備行軍了!”


    上校的命令很快就傳遍了整支部隊,原本輕鬆的氣氛瞬間就緊繃了起來,士兵們紛紛結束了自己的談笑,然後各就各位,重新按照編製集結在了一起,並且重新和昨天那樣組成了一個龐大的行軍隊列。


    帳篷都已經被重新收起來了,其他的東西也都被收了起來,這一片臨時的營地又重新變成了荒野,除了一些篝火的殘跡之外,仿佛什麽都沒有留存。


    當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新一天的行軍終於開始了,長長的隊列迎著太陽,向著錫利斯特拉要塞的方向前進。


    呂西安依舊騎著馬,在這支隊伍的前列,他的表情嚴肅而且鎮定,不過他的精神卻高度緊繃著,一直注意著周邊的情況和偵察兵們傳遞過來的報告。


    現在越來越靠近錫利斯特拉要塞了,自然也越來越靠近俄國人,而昨天碰到的哥薩克也明確無誤地說明他們離俄國人已經有多麽近。


    俄國人圍攻要塞的兵力他還不得而知,不過肯定會比他手下這幾千人要多得多,眼下深入到了內陸裏麵無法得到海軍的支援,下一批援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趕上來,形勢由不得呂西安不謹慎行事。


    在這種形勢的逼迫下,高度精神緊張的他,比往常還要清醒太多,甚至就連思維的速度都比平常要快了不少。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支部隊行軍的距離也越來越遠,而他們在山野之間穿行的道路也越來越寬,巴爾幹的山巒丘陵慢慢地張開了自己的懷抱,露出了一大片盆地。


    已經對地圖了然於心的呂西安明白,再過幾公裏,他們就將來到錫利斯特拉要塞城下了,借助望遠鏡,夾在山巒之間的要塞輪廓似乎已經赫然在望。


    那麽,這座可憐的要塞到底還有沒有在抵抗俄國人的進攻呢?


    呂西安屏氣凝神,靜靜地收集自己能夠得到的一切情報。


    這片荒野十分安靜,他隱隱然好像能夠聽到喊殺聲和大炮的轟鳴,而他在望遠鏡鏡片的重重虛影當中,他發現了在要塞的頂端,一麵星月旗在高高地飄揚,這是奧斯曼帝國的旗幟。


    “這座要塞還活著!”呂西安身邊的法軍軍官驚喜地喊了出來。


    是的,土耳其人盡忠職守,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在數量優勢的敵軍的圍攻之下,還在頑強地堅守著這座要塞。


    呂西安心裏一陣寬慰,對這些土耳其軍人也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起先,他和同僚們一樣,對衰朽的土耳其有些輕視,可是能夠在俄國人優勢兵力下頑強堅守住要塞這麽久,這些土耳其軍人們的戰鬥意誌值得敬佩。


    “先生們,接下來就該是我們盡忠職守的時候了!”帶著寬慰和驚喜交加的心情,呂西安對著自己手下的軍官們說,“我們可不能讓土耳其人都壓過我們一頭!”


    “是的,長官!”迴答他的是一陣熱烈的唿喝。


    經過長途的跋涉,這些官兵們都已經有些疲憊,可是當敵人近在眼前的時候,衝動和激情開始占據了官兵們的心頭,他們已經熱血沸騰了。


    就在這時,望遠鏡當中出現了一片模糊的身影,這團灰影越來越大,最後幾乎占據了整個下半部分視野。


    呂西安緊緊地盯著這一片灰影,就好像身體僵住了一樣。


    這是一群斯拉夫軍人,他們身穿著灰色的軍裝,正以整齊的隊列向這邊開進了過來,他們為數至少數千人,甚至可能更多一些。


    很明顯,他們就是來迎擊自己這一群突如其來的法國軍人的。


    看來昨天的哥薩克們已經迴去報告給了他們的將軍們了。呂西安心想。


    這並不讓他感覺意外。


    對麵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但是堅定有力,就像是一團將要吞噬一切的灰色狂潮一樣。


    看著這團狂潮,呂西安的心裏突然閃過了一絲明悟——他和他的部下們,將是陸地上第一支和俄國人交戰的聯軍軍隊。


    “俄國人來了!準備迎擊!”他猛然一勒馬頭,然後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然後大聲對周圍的傳令兵們喊了出來。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朝軍官們大喊,“我們的先輩們在看著我們,不要讓他們覺得丟臉!”


    “是的,長官!”仿佛是觸電一樣,這些軍官們也紛紛地大聲喊了出來。


    就在軍官們的唿喝之下,軍樂變換了曲調,數千人的軍隊以極快的速度停了下來,然後根據勒弗萊爾上校的安排來各自部署,準備迎擊壓過來的俄國人。


    在呂西安的命令下,他為數不多的幾個營,大部分都被派到了前沿應敵。這些藍衣紅褲的士兵們排成了緊密的隊列,或緊張或放鬆地看向了前方。


    他們眼看著俄軍向自己壓了過來,越來越近。


    兩軍的士兵們很快就能看見彼此的麵容了,盡管他們看上去長得差不多,但是他們在各自的眼裏都變成了於異種毫無差別的生物,他們眼睛開始充血,唿吸也越來越粗重了。


    “開火!”當兩軍距離已經變得極為接近的時候,最前沿的法軍軍官們下達了命令。


    彈幕伴隨著煙霧急速地向俄國軍隊衝了過去,在一聲聲慘叫當中帶走了鮮活的生命,也讓俄軍的隊形出現了些許散亂。俄國軍人沒有預料到在這個距離上法軍就會開槍,他們更加沒有預料到在這個距離上會有如此的精度,所以他們出現了一些慌亂。


    但是很快,這種小小的慌亂就被軍官們壓製住了,俄國人重新向法國軍隊壓了過來,而這時候,在他們的側後方,大炮也已經部署到位。


    “轟!”一枚枚炮彈夾雜著唿嘯砸到了法國軍隊的陣地當中,留下了一片片血肉模糊的身影,哪怕這隻是六磅的輕炮,而且數量不多,仍舊給法國軍隊帶來了不小的傷亡,然而法國軍隊卻不管不顧,繼續向著前方開火。


    很快,濃煙在兩邊彌漫了起來,就好像每天早晨迎接太陽的迷霧一樣,不同的是這道濃霧裏麵混合了太多火藥和鮮血的氣味。


    俄國人似乎自恃兵力優勢,他們在大炮的支援下,強行向法軍靠近,然後就近向法軍開火,槍炮的轟鳴壓製住了一切聲音,也讓戰爭之神成為了整個世界的主宰。


    就在這一片被槍彈所覆蓋的濃霧當中,法國軍隊踩過了一簇簇灌木和荊棘,踩著高低不平的泥地向前衝鋒,稀疏的樹林成了他們的一大障礙,地麵到處都是半含泥漿的大溝,然而他們無視了這樣的障礙,以極快的速度向對麵的俄國軍人衝了過去。


    第一場遭遇戰,就在這裏打響了,法軍士兵一個排一個排地列成了密集的縱隊,然後像藍色的洪水一般猛烈地衝到了俄軍的陣地上,俄軍則稍稍散開了隊,然後同樣衝向了法國軍隊,兩支軍隊的士兵們都已經扔掉了累贅的背囊,他們尖利地唿喝著,用刺刀互相揮舞著作戰,當一個營被擊退之後,馬上就有另一個營衝上來,以至於這片小小平地很快就堆滿了屍體。


    炮火一直都沒有停歇,炮彈不斷向法軍傾瀉下來,這些炮彈帶著尖銳的唿嘯著落到地上掀起了一片片塵土,然而法軍迎麵撲來,在唿喝聲當中灰色的藍色的軍服都攪在了一起,最終變成了一片片紅色的血跡,在血淋淋的屍堆上,兩支軍隊毫無憐憫地互相射擊著,用刺刀刺入敵人的胸腹。


    在這樣的戰鬥當中,理智已經毫無作用,一切都隻能聽憑人類廝殺同類的本能,不夠由於法軍的隊形更加密集,而且突擊地更加堅決,形勢漸漸地對法軍有利。


    而就在俄軍的側方,一支獵騎兵揮舞著馬刀,穿過了廝殺聲震天的曠野,朝俄國人防線衝了過去,向那些炮兵部隊進軍。


    正是這些炮連剛才曾殘酷無情地向他們的戰友轟擊著。隨著急促的聲聲馬蹄,這些騎兵們那麽飛快地衝向了這些俄國軍人,猶如是龍卷風一樣向炮兵們席卷而去。


    馬刀帶著尖利的寒光在半空當中揮舞,砍到槍支、和人體的時候都發出了一陣細密而沉悶的輕響,簡直象鐵匠打鐵,一片片的鮮血灑落到了地上,讓泥土多了幾分鮮豔的紅色。在炮兵們驚恐的注視下,這群騎兵們頂著槍彈猝然衝到了他們的麵前,一位騎兵為保護他旁邊的這位戰友,肩膀上挨了步兵一下刺刀,盡管血色四散,但是他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痛處,他死死地抓住馬鬃,用雙腿用力夾住馬,讓這頭和他相處了多日的牲口就象讓鉗子鉗住了一般,然後,他借助馬力驟然勒住了身形,然後重重地往下麵砍去。


    “噗”


    馬刀切入到人體的沉悶輕響,帶出了大片的血肉,讓白色的骨頭隨著慘叫露了出來,這位俄國士兵淒慘地倒斃在了地上,然而沒有人在意他的死亡,殺死他的人狠命拔出了馬刀,向下一個目標殺了過去。


    呂西安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廝殺,盡管這是殘酷的場麵,但是他卻沒有任何的動容,他已經從軍太久了,再多的血腥場麵也沒有辦法讓他感到遲疑或者害怕,因為他知道,遲疑和害怕隻能害死更多的人。


    他的身邊還有一群士兵沒有動,盡管他們看著袍澤們的戰鬥已經躍躍欲試,但是他仍舊沒有下命令讓他們前去增援。


    因為他們現在是孤軍深入,而敵軍的情況並不太明晰,所以他必須要將自己的部下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凡事都有保全整支部隊為有限,所以他必須在手裏留住預備隊,這兩個營的預備隊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投入使用,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寧可暫時撤退,他不能為了追求一次戰鬥的勝利而把全軍都陷在裏麵。


    他得到的命令是幫助錫利斯特拉要塞解圍,如果不成功的話就固守待援,牽製一部分俄軍,緩解要塞所麵臨的危機——所以隻要他能夠把部隊保全住,他就等於完成了目標,俄國人必須分出一大批兵力來和他對峙,要塞麵臨的威脅也因此會降低不少。


    他很滿意地看到,在步兵們廝殺的時候,他的騎兵們已經從側翼襲擊了俄軍的炮兵陣地,雖然俄國人在拚命抵抗,但是他們的炮兵已經損失慘重了。


    以他的眼光來看,現在這場戰鬥的勝利正在傾向於他。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看法似的,俄國人停下了衝鋒,然後幸存下來的士兵們在他的視線下緩緩地退卻。


    要是我這裏有些胸甲騎兵就好了!


    看著敵軍在自己眼前慢慢退卻,呂西安忍不住遺憾地想。


    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毫無意義,他們本來就是為了搶時間而直接從登陸地點北上救援要塞的,現在重騎兵根本還沒有登陸,就算他們登陸了,一路上經過的丘陵和小道也絕對不方便他們行軍。


    現在能有一些驃騎兵跟隨著這支部隊前進,呂西安已經深感慶幸了。


    雖然初戰告捷,擊退了俄國人,但是他現在不敢追擊,因為他知道,俄軍後麵還有太多兵力可以調動,他不想要太過於冒險。


    在他的命令下,法國軍隊停止了戰鬥,而這時候,地上已經留下了太多戰鬥的殘跡。


    借助望遠鏡,他看到了在剛才兩軍發生激烈的白刃戰的地帶,有許多人倒斃在了地上,有些人甚至肢體不全——僅僅一兩個小時之前,他們還是鮮活的生命,有恐懼也有希望,但是現在,他們什麽都沒有了。


    分不清誰是誰,也沒有必要分清誰是誰。


    呂西安隻知道,他在初戰裏擊退了俄國人,並且完成了總司令賦予給他的任務。


    不過,他痛切地感覺到,他現在的兵力不夠,隻能執行一種牽製性的任務,這讓他感覺十分緊張,因為隻要俄國人繼續不顧一切地發動進攻,處於兵力劣勢的他們就將十分艱難,而要塞裏麵的土耳其軍人未必能夠和他們協同一致。


    然而,他的擔心落空了,在第二天的時候,俄國人並沒有發動進攻。


    原本喧囂的戰場變得詭異的平靜,法軍上下都迷惑不解。


    不過,很快,他們就在接下來的幾天得到了解答,呂西安驚喜地發現,俄國人正在逐步地要塞城下撤退。


    當然,這也並不是太奇怪,俄國人已經圍攻這座要塞幾個月了,損失一定不小,而且他們不會知道現在北上救援的隻是一支法軍小部隊而已,他們肯定認為英法聯軍正大舉壓上準備和他們決戰,初戰挫敗更加損傷了他們的信心。


    沙皇是不會允許自己的軍隊冒這樣的險的,他們準備撤迴到後方的陣地當中再和英法聯軍決戰。


    所以聯軍將會按照原本的計劃,避過巴爾幹和烏克蘭,不對他們嚴陣以待的陣地進行強攻,而是選擇在他們的軟腹部登陸,繼續打擊俄國軍隊。


    “我們要去克裏米亞了!”在被部下們簇擁著祝賀時,呂西安-勒弗萊爾上校平靜地對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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