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積雪慢慢融化,萬物開始複蘇,早春的寒意開始漸漸消褪,氣溫上升,時間也來到了春暖花開萬物複蘇的季節。


    在這個時節裏,溫暖的春風將綠色染遍了整個大陸,這座城市又恢複了往日的活力,人們開始重拾過去的習性,在春天的夜晚當中四處逡巡,看戲觀劇,在載歌載舞的娛樂當中歡慶真正新年的到來。


    然而,在這樣一個夜晚當中,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卻穿過了熙熙攘攘的街道駛出了城內,然後頗為鬼祟地隱沒到了夜晚的黑幕當中,經過一段時間的顛簸之後,最終停到了帝國大臣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府上。


    因為早有預約,所以府上的門房並沒有多做留難,反而很配合地將他迎到了府中,並沒有驚起半點騷動。僅僅在十幾分鍾之後,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青年人,就來到了大臣閣下的會客室當中。


    這個青年人衣飾華貴,而且態度溫和當中夾雜著點矜持,看得出來從小曆經富貴,不過雖然他的舉止從容優雅,但是眉宇間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是透露出了主人心中目前的一點兒緊張。


    本來,貴為梅特涅親王的兒子,年輕的理查德-馮-梅特涅先生是沒有多少事情值得煩憂的,可是當他進入了外交界、並且立誌要在這個他父親曾經大放異彩的領域裏麵做出一番成就之後,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個世界的榮耀和陰霾同樣會向他襲來,讓他目不暇接,難以招架。


    1853年溫暖的春風沒有辦法將世間的每個角落都照顧到,事實上,此時的理查德-馮-梅特涅心裏感受到的隻有寒意,而且是比冬天更冷的寒意。


    借助父親的影響力,經過了本人的運作,他在去年的時候終於成為了奧地利帝國駐法蘭西帝國大使館的秘書,考慮到大使是基本上不過問政事的羅特希爾德男爵,他可以說基本主導了大使館的運營工作。


    法蘭西帝國是歐洲大陸有數的強國之一,自然也是其他大國最為重要的駐外使館之一,能夠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擁有如此高的地位,可見這個年輕人花費了多少心力。


    毫無疑問,法國人對梅特涅親王的觀感並不是太好,但是親王畢竟是親王,而作為親王頭銜繼承者的他,也由此成為了巴黎外交界的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備受矚目,也一向被視作奧地利政壇未來舉足輕重的人物。


    在平常,他風度翩翩,可以和每一個重要人士或者貴婦小姐談笑風生,大有乃父真傳,而他最為自得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另一個他所仰慕的青年俊傑夏爾-德-特雷維爾大臣閣下成為了朋友,相互之間幫了不少忙,也讓這位看上去未來注定會權勢赫赫的大人物成為了奧地利帝國的朋友。


    對他來說,今天又是驗證這個友誼的時候了。


    “哦,我的朋友,祝賀您!”夏爾一見到理查德,馬上熱情地張開了雙臂,“真可惜你沒有把新娘子帶過來……”


    “您總是會有機會的,夏爾。”理查德微微一笑,然後握住了夏爾的雙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真遺憾你無法出現在我們的婚禮上……不過沒關係,我以後會和我的妻子常駐巴黎了,以後您會有很多機會碰見她的——她對您也充滿了好奇。”


    “真希望不是那種對惡魔的好奇。”夏爾哈哈大笑,然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請坐。”


    在理查德長大承認之後,他的父親為他找了一門親事。


    這麽親事的女主角,就是他的女兒萊奧蒂娜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外孫女兒波莉娜-尚多爾——在成年之後,萊奧蒂娜嫁給了一位匈牙利貴族莫裏茨-尚多爾伯爵,而他們隻生下了了波莉娜這個女兒,於是她小小年紀就可以繼承大筆家業。


    正是為了讓理查德可以擁有盡量多的財富,同時為了讓家族產業不至於外流,親王決定讓理查德迎娶波莉娜——一個叔叔,娶了小自己七歲的親外甥女兒,在此時的歐洲還算不得驚世駭俗。


    因為自己的婚事,所以理查德-馮-梅特涅在前陣子告別了巴黎的繁華,迴到了奧地利,並且在父親和親朋好友們的祝福當中迎娶了波莉娜-尚多爾女士,而他在新婚燕爾的時候,雖然無法親臨現場祝賀,但是夏爾還是給這對新人送了一份貴重的禮物,繼續維持了自己和理查德的良好關係。


    新婚燕爾,原本這是一個人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候,然而理查德在自己的婚事結束之後,就直接快速地趕迴到了巴黎,並且行色匆匆地來到夏爾府中拜訪,而且還特意隱匿著自己的行蹤,其中的意味確實耐人尋味。


    至少,這對很多人來說,絕不可能是一個吉兆。


    “真感謝您這麽快就接見到我了。”坐下之後,理查德-馮-梅特涅帶著一絲慶幸說。


    “我的朋友,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以至於您都不肯堂堂正正來拜訪我?”夏爾好奇地問了一下對方。


    “確實是十萬火急的事情——夏爾,我們最為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理查德的語氣變得有些焦急了,甚至都懶得跟夏爾說一些客套寒暄的話,“這件事估計兩三天之後就可以傳遍你們的外交部,但是現在我提前告訴您吧,根據我們在當地的可靠情報消息,俄國人已經在臨近摩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兩個公國的邊界集結了兵力,似乎出兵在即……”


    “謔!”夏爾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了,然後認真地看著理查德。他知道,此時的理查德-馮-梅特涅已經不再以朋友的身份說話了,而是在代表整個奧地利帝國說話。


    “這個消息……並不是那麽令人震驚。”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低聲迴答。


    “確實是不那麽令人震驚,甚至是意料之中。然而,沒有人願意真的看到它發生。”理查德-馮-梅特涅低沉地點了點頭,“之前您跟我們提醒過的一切,現在已經變成現實了,夏爾。”


    在接近兩年之前,夏爾曾經為了挑選皇後的事情訪問了一次奧地利帝國,並且分別在維也納和法蘭克福與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陛下以及梅特涅親王本人會晤過。在和帝國皇帝以及他的外交大臣會麵時,他著力強調過俄國人的威脅,並且指出在不遠的將來,欲壑難填的俄羅斯人會趁著歐洲人還沒有從之前的革命風暴當中恢複元氣,然後向歐洲內陸進軍,一步步地實現他們將雙鷹旗插上拜占庭的夙願。


    雖然他說得有些誇張,但是因為他的話確實有些道理,所以皇帝和外交大臣都將信將疑,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這個預言來臨得這麽快,這麽直接,他們發現他們已經受到了來自北極的寒風——從他們得到的情報來看,俄國人在邊境線上麵集結的兵力十分龐大,顯然不僅僅是為了搞一次武力恫嚇而已,他們是想要動真格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新婚燕爾的理查德-馮-梅特涅親王不得不草草地結束了自己和妻子的蜜月,然後帶著自己的秘密使命重新趕迴到了巴黎,並且一開始就直接跑到了夏爾的府上。此時此刻,他極度需要來自這位朋友的幫助。


    按理來說,摩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兩個公國此時此刻還是土耳其人的附屬國,首當其衝的是土耳其人,並沒有直接威脅到奧地利,可是在奧地利人看來,這種威脅也毫無疑問地正投射到他們自己身上。


    在過去的時代,土耳其人曾經讓整個基督教世界聞之色變,曆代蘇丹武功赫赫,幾次兵臨維也納城下,可是到了現在,土耳其早已經國運中衰,再也不複當年之勇,現在被稱為歐洲“病夫”、被後來的溫斯頓-丘吉爾稱之為“聲名狼藉、衰老垂危、不名一文的土耳其”的奧斯曼帝國,一直被窺視左右的歐洲列強看作已奄奄一息,它們隻等它死後下手,瓜分它的龐大遺產。


    而作為土耳其的近鄰和世仇,奧地利人就認為自己是最有資格瓜分這一份龐大遺產的人,他們對巴爾幹虎視眈眈,摩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公國同樣充滿了覬覦,這些地方一直被視為是奧地利帝國自己的禁臠——雖然他現在還吞不掉土耳其人的所有遺產,但是他們認為遲早吃得完,不管付出多麽大的代價。


    而一旦這些地方落入到俄國人的手中,那麽這一切美夢就毫無疑問地成為了泡影。


    更何況,一旦俄國人控製住了這些地區,奧地利帝國之前得到的特蘭西瓦尼亞地區也毫無疑問地會暴露到俄國人的刀槍麵前,現在雖然是土耳其人受苦,但是以後呢?控製了多瑙河下遊的俄國人繼續向前進發,到時候奧地利人又該如此自處?


    毫無疑問,此時奧地利人已經感受到了類似於唇亡齒寒的巨大壓力。


    誰都知道俄國人欲壑難填,對領土的貪欲永無止境,所以被俄國人一步步往前擠壓,並且不得不對俄國人俯首帖耳,這種前景是絲毫不能吸引到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們的。


    但是奧地利帝國如今也並不算國勢昌隆,所以這種壓力他們也不想獨自承擔,這時候,皇帝陛下想起了夏爾曾經在他麵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保證,於是他們想要再從這位如今法蘭西帝國當紅的大臣閣下口中,再確認一下這個保證,以便奧地利可以做出最為明智的判斷。


    “夏爾,你之前說過的那些話,是否現在還具有效力?”在大致講述了一下背景之後,理查德-馮-梅特涅略顯得有些緊張地看著夏爾,“我知道,有時候在外交事務上麵,一年就相當於一個世紀了,但是我認為既然當時你能夠做出那樣的承諾,那麽現在也沒有必要臨陣退縮……”


    “我的朋友,如今我已經不在外交部任職了。”讓理查德有些失望的是,夏爾並沒有受到他的激將,而是以一種圓滑的態度繞開了保證的要求,“我能為當時的法國政府負責,之前說過的話也是貼合了當時的時機,可是如今,如果你想要知道法蘭西帝國的態度話,我認為最好去問一下帝國外交部,我想他們會給你們答案的。”


    “夏爾,話不能這麽說——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寵臣,對他的意見有莫大的影響力,我想這種影響力是不會因為離開外交崗位而消褪的。”理查德打量著這位炙手可熱的大臣閣下,“你放心吧,隻要您能夠解答我國的疑難,我們的皇帝陛下會誠摯地感激您的。”


    怎麽每個人都覺得我隻想著貪汙腐敗?夏爾雖然臉上還在微笑,但是心裏則微微有些尷尬。


    “我很感激皇帝陛下對我的看重,但是現在時機緊迫,要我們倉促表態本來就很讓人為難——如果在美泉宮時他能夠表態更積極一點那就更好了。”夏爾貌似遺憾地暗諷了一句弗朗茨約瑟夫皇帝,當然理查德隻當做沒聽見。“當然,如果您非要問我的個人意見的話,我可以告訴您,我還是堅決反對俄國人對現有歐洲秩序的挑戰,放任俄國的擴張,這是不符合情理——而且對我們的子孫後代來說,將是不折不扣的災難。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看法……”


    雖然夏爾努力想要表示這隻是個人態度,但是他這種表態,仍舊讓理查德大鬆了一口氣。


    他才不相信夏爾會是什麽私人看法,這位大臣閣下既然這麽說,就肯定表示法國官方確實有意以任何手段阻止俄國人的擴張,而這就代表自己的使命將會圓滿完成。


    “謝謝你,夏爾!”他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們不能讓斯拉夫人把陰霾投射到整個歐洲的上空!”


    “那麽現在奧地利人的態度是什麽呢?”夏爾笑眯眯地打量著他,然後突然冷不防地問,“我可以理解為,如今皇帝陛下想要和我們合作,一同對抗殘暴的俄羅斯人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了理查德的歡悅,他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尷尬了起來。


    “陛下已經下定決心了,絕對不會坐視俄國人控製多瑙河的源頭,否則這將是奧地利的災難,也將是整個歐洲的災難!”沉默了片刻之後,他才低聲說,“但是,考慮到之前的暴亂當中,沙皇陛下幫助我們平定了匈牙利人的叛亂,對我們一份恩義在,所以我們不得不在行事當中考慮到這一點。”


    “謔……”夏爾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如今的國際秩序當中是極少講究道德的,知恩報恩從來都不是必然行為。


    所謂“恩情”不過是一個好聽點兒的借口而已,本質上隻是奧地利既想要狐假虎威,借英法的勢力來為自己撐腰,又不敢揮霍自己的實力,冒險和俄國人硬抗,於是選擇作壁上觀坐收漁人之利而已,理查德自己明白,他知道夏爾肯定也明白,所以未免有些尷尬。


    不過,外交本身來說就是要睜眼說瞎話,所以雖然尷尬,他倒也是順暢地說了出來,沒顯得有多麽理屈,哪怕夏爾的麵上有些嘲諷。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爾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在行將到來的日子裏麵,奧地利人希望我們和英國人挺身而出,為奧地利遮擋住可怕的陰霾?”


    “倒也不能這麽說,夏爾……”理查德略帶尷尬地迴答。“我們有決心為您助陣,在道德上削弱俄羅斯人的立場,我相信道義是十分重要的資產,會讓俄國人無法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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