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讀者們肯定會被來自法國的一個大新聞所震動,並且為之迷惑不解——來自德意誌一個古老王族世家、曾經君臨過瑞典國王寶座的荷爾施泰因-哥特普王族,它的最後一位繼承人卡洛琳公主,居然嫁給了曾經的苦役犯和流亡者,新近才登上王位的路易-波拿巴。


    毫無疑問,路易-波拿巴沒有任何的名譽可言,他是一個野心家、是一個偽裝成偉人的騙子,一個鎮壓自由人的殘忍劊子手,在歐洲的任何角落——包括自己篡奪的國家之內——都沒有任何信譽可言,卻得以娶到一個古老的王族世係的傳人,用她的姓氏和名望來妝點自己實際上毫無威望可言的帝國。


    為什麽他能夠這樣肆意妄為,並且看上去一直諸事順遂呢?


    為什麽如此荒唐可笑的一群人,看起來卻在節節勝利,並且一再地可以拿這些輝煌的場麵來沾沾自喜、自我炫耀呢?


    難道他真的如同自我吹噓的那樣,有上帝在冥冥之中賜福嗎?


    當然並非如此。


    因為他們麵對的對手,暫時不是人民這個曆史的力量之源,而是一個衰退腐朽,並且日漸為時勢所逼迫、變得開始有些荒唐可笑的舊式的貴族階級,正因為敵人無比孱弱,所以他們會節節勝利,直到把他們都打得棄械投降為止。


    路易-波拿巴是被那些已經在革命後的混亂中嚇得魂不附體的法國人所勉強推上台的,不管他怎麽樣包裝自己也避不開這一個事實。隻是因為法國人覺得在他和徹底混亂之間還是他稍稍可愛一些,所以他才得以上台,實際上比起任何一個皇帝(包括他那位伯父)來,他都要更加沒有底氣、更加小心翼翼。


    是時勢造就了路易-波拿巴這個怪物和他荒唐的帝國,而不是波拿巴在創造時勢。


    曆史,在人類進化出社會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之後,在本質上就是財富的轉移,當某個國家財富被永久固定在某一個階層或者某幾個家族的時候,我們就可以蠻有把握地說——這是那個國家曆史的黑暗時期,甚至可以說它是一潭死水,什麽都沒有發生,根本沒有曆史可言,所發生的一切隻是無趣的生老病死,僅此而已。


    在數千年前,巴比倫曾經被神官所統治,那時候神廟是學堂,是政府,也是至高無上的法庭,是一切權力的中心,當然也是一切財富的集中地,那時候的神官們高高在上,仿佛真的借助神靈們的力量統治世界主導文明一樣。


    然後,有一天,軍事領袖們的勢力日漸壯大,他們先是小心翼翼地試探,唯恐招致神靈的憤怒,然後他們什麽災禍都沒有招來,最後他們發現自己才真正具有力量,神靈不過是無法言說的偶像而已,除了擺在神廟當中供人膜拜之外毫無意義——至於那些神官們,大抵也是如此。


    於是,他們最終奪取了所有權力,除了表麵上的尊重之外,神廟失去了自己引以為傲的財富,曆史也隨之來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在歐洲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日耳曼的部落領袖們帶著族人曾虔誠地匍匐在教會腳下,不聞怨言地繳納著十一稅——直到他們發現其實把給上帝的錢留給自己更好為止。


    曆史在財富的轉移當中流動,而財富總是留給那些更大膽、更有遠見、更能夠篤直前進的一群人手裏。


    現在,輪到那些軍事首領的後代——來自馮-荷爾施泰因-哥特普王族的卡洛琳公主,來扮演當年巴比倫神官或者羅馬教廷教士們的角色了。


    經過了多少個世紀以來的演變,原本那些強壯、蠻野的部落首領們,已經變成了自詡文雅的貴族,他們在‘文明’上麵也許頗有建樹,但是卻也丟失了祖輩曾有的進取心和堅定意誌——而正是這些東西,曾讓他們的先祖披荊斬棘,將一個帝國從廢墟當中建起。


    盡管他們貌似還在社交舞台上活躍,占據頭版新聞,但是從很久之前開始,這些王侯貴族們就已經災難性地成為了神廟內偶像般的存在——高高在上然而什麽都做不了,他們也實際上已經沒有了維持自己地位的能力。


    荒唐可笑的布爾喬亞知識分子們,對所謂的高貴血統頂禮膜拜,和那些曾經跪倒在神官麵前的愚民沒什麽兩樣,但是凡俗當中有一些人要機靈得多,他們野心勃勃並且從沒有將既有的規則當迴事,也就是他們發現了一個真相——王座上的神靈們其實從未存在,隻要有足夠的機謀和大膽,誰都能將它攬到手裏把玩。


    大革命的一代人最先發現了這個真相,當他們將路易十六的肥胖身軀推上斷頭台的時候,他們發現他們曾頂禮膜拜的人,隻是王座上的一個荒唐可笑的中年人而已,砍死他並不比砍死任何人困難。沒有神靈,或者說人們自己就是神靈。


    新的時代降臨了,和那些推翻了神官們的軍事首領一樣,砍倒了過去的主人之後,他們發現世界就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可以成為新時代的神靈。


    為了爭搶做神靈的權力,法國人內部廝殺了,最後一個天才脫穎而出,成為了國家新的主人、甚至比之前任何一位國王都強而有力——請注意,和之前的那些前輩一樣,他也是個軍閥,曾經的軍事首領,他們的後代墮落到了偶像的地步,而自有新的人來填補曆史的空缺。


    眾所周知,路易-波拿巴是他伯父的重視崇拜者,或者說他樂意在所有人麵前扮演他的伯父,所以盡管他沒有任何天才,但是他和他的團夥們也具有這樣的機謀和大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在王座轟榻的那一刻,他們比任何人都如魚得水,並且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奪取了一整個國家。


    他們勝利的速度,甚至連他們自己恐怕都難以置信——是的,舊時代的神廟,在這個新時代的力量麵前,永遠是這麽不堪一擊。


    卡洛琳-馮-荷爾施泰因-哥特普公主的贅嫁,隻是神官們向軍事首領們屈服的又一個典型例子而已,就如同當年哈布斯堡皇帝不得不將自己的露依莎公主嫁給之前的那位皇帝一樣,神官們在有力的野心家麵前隻能節節敗退,並且最後祈求投降,然後指望這些人把自己還留在神位上——當然,很多時候,他們的願望是能夠實現的,野心家畢竟不能統治人民的精神世界,他們總要留著舊日的偶像來幫助自己做到這一點。


    如同日耳曼部落首領皈依羅馬教會一樣,新上位的野心家們也急不可耐地想把舊日的神官們拉到自己的旁邊去哄騙人民,老拿破侖是如此,小拿破侖還是如此,以後的那些後輩還將是如此。


    同樣,我們也可以看到,新拿破侖和他的黨徒們遠比舊日的神官要更有力量,更無視陳腐的舊規則,更不為可笑的血統信條所動,所以他們更加強大,更有資格執掌一個國家的樞紐——盡管他們從道德上來說一無是處。


    有一個實例倒是可以佐證我的說法:


    就在幾個月之前,路易-波拿巴委任他最親密的助手之一夏爾-德-特雷維爾——熟悉我評論的讀者們想必會知道他是誰了——作為交通大臣,統管法國鐵路和航運交通事業的一切事宜。


    而這位特雷維爾,並沒有辜負他主子的期待,一上台就表現得雄心勃勃,宣稱要全力推動法國的鐵道事業和現代化建設,為此不惜任何代價。


    他是踐行了自己的諾言的,一上台他就大肆加大了借款,以不顧一切的氣概投資到鐵道事業當中,一時間法國經濟界為之歡欣鼓舞,市場也預期政府正在用擴大投資的手段來維持就業、促進國內穩定,據經濟界的反響來說,現在這些債務,市場的認購氣氛十分理想。


    依靠種種的臨時救濟手段和不顧一切地擴大投資,波拿巴和他的助手們已經暫時穩定了法國的秩序,也讓他們可以自我吹噓說波拿巴家族的帝國統治已經穩固。


    是啊,借著國家的名義斂財,然後想盡辦法將這些財產收入私囊,難道這不是十分理想的情況嗎?難道不值得這夥人沾沾自喜於自己的機靈勁嗎?


    有確切的證據表明,特雷維爾不顧一切腐敗的指控,直接投資了鐵道事業,而他的主子,也以各種方式參與到了鐵路事業當中。


    將法國政府——說到底也就是法國人民——所欠下的債款,收入到了自己的囊中,從一文不名的苦役犯和破落戶,變成億萬富豪,這還真是一種機靈人才能夠找得到的好生意啊!


    歐洲各國的政府,看到了這些人花言巧語下所犯下的罪惡,也看到了他們冠冕堂皇的口號之下所掩飾的無比醜惡的伎倆,但是他們不為所動——他們又怎麽可能有所動作呢?要知道各國政府也在做同樣的事情,隻是稍稍多掩飾一些而已。


    他們隻會戴起手套,攤開雙手,祝賀同行們的勝利,然後喝下他們送過來的香檳。


    在法蘭西人的金錢魔棒之下,撒丁、普魯士以及奧地利已經神魂顛倒,情難自已,英吉利也放棄了她曾堅持了多少年的原則,整個歐洲曾經引以為信條的正統原則早已經轟然倒塌——說不定哪一天,我們也許還能看到沙皇為了法國的金融支援而獻媚!


    神官們步步退縮,蠻族領袖們步步緊逼,這是時代的進步,當然也是一個伴隨著無數悲劇和笑料的進步,


    今天法蘭西所上演的鬧劇,不管波拿巴和他的親密戰友們如何吹噓,如何引以為‘王朝鞏固的證明’,它都不是封建原則重新桎梏法蘭西的證明,反而是一種曆史進步的證明。


    進步的腳步並不會隨著人的阻擋而改變,波拿巴王朝在笑料當中登場,也終究會在笑料當中結束。


    因為路易-波拿巴和他們的仆從的勝利,是無法一直持續下去的,舊時代的神官們匍匐在地,然而他們的貪欲卻永遠無法有止境,他們遲早會將刀槍指向之前隻是默然旁觀笑料的人民,為了滿足他們的貪婪,為了維持他們一直搖搖欲墜的帝國,為了收買那些隻是勉強跟隨他們的軍人,他們隻可能這麽做,而且為時不遠。


    而到了那個時候,人民將會真正站起來,再度推動曆史的前進,而這一次,無產階級——這個最有力、最能夠適應新時代的階級,將會真正成為新時代的神靈,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世界將會有一個無比燦爛的明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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