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維也納之後,夏爾和他的車隊一路北上,在外交人員的協調下,他輕鬆地通過了巴伐利亞,然後一路向法蘭克福自由市疾馳。為了照顧夏洛特的身體,在離開了奧地利的國境之後,夏爾就讓人帶著她先迴法國去了,而他自己則一個人踏上了計劃當中的最後旅途——法蘭克福城郊的約翰尼斯堡莊園。


    法蘭克福是現在德意誌邦聯議會所在地,所以外交界人士雲集,不僅僅德意誌各個邦國的政治家們充斥其間,就連外國人也多有居留此地,所以這裏倒也算是繁華,路上的車流也絡繹不絕。經過了1848年的動亂年頭之後,這裏又是一片繁榮的氣象,雖然擔不起“德意誌的首都”這個名號,但是至少也算是個充滿魅力的城市。


    不過夏爾並沒有去這座城市遊覽一番的打算,他的目的地隻是離這座城市不遠的一座莊園而已。


    經過了漫長的旅途之後,他們的車隊終於在這座莊園當中停了下來。


    然後一路跟隨夏爾的理查德-馮-梅特涅親王帶著他走下了馬車,然後小心翼翼地帶著他在莊園當中穿行而過,這座莊園大概離法蘭克福數十裏,環境相當幽靜。


    被人精心打理的莊園裏麵長滿了茂盛的草木。葡萄園裏鬱鬱青青,帶著令人眼前一亮的鮮明綠色,宅院四周也圍著院牆和成排的果樹;而葡萄園的邊界上也栽滿了各種果樹。總之,這塊園地的每一寸都充分利用起來了。


    這樣一處住所,如此簡樸,卻又不乏生機,果實累累,香氣四溢。倒是一個老人晚年獨居的好去處。


    徘徊在其中,夏爾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生怕弄驚了莊園中的人們。


    他們很快來到了莊園深處的宅邸當中。然後一位中年婦人很快就過來迎接了他們一行。


    這位夫人大概快五十歲的年紀,身材高瘦。穿著灰色的裙子,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不過還能看得出幾絲過往的風韻來。她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看上去十分和善的樣子。


    “您就是德-特雷維爾先生吧?”她友好地朝夏爾點了點頭,用十分純正的法語打了招唿,“很高興見到您,我一直都聽親王和理查德提到您,今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


    雖然明知道是客套話,但是夏爾聽了仍舊十分高興。“謝謝您,夫人,我十分榮幸能夠到貴府上拜會,”他一邊說,一邊脫帽致敬。


    “這一路上你們都辛苦了吧?來,請跟我到餐廳去吧,等一會兒就會有人把午餐送上來。這兒雖然簡陋,但是野味還是不錯的。”夫人這時候又看向了夏爾旁邊的理查德,“理查德。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謝謝您,夫人。”理查德也跟她點了點頭。“爸爸還在休息嗎?”


    “親王殿下現在已經醒來了。剛才在聽人讀報,不過我已經差人通知他了,他現在估計正在準備接見特雷維爾先生吧。”夫人如實地迴答了。


    “那就太好了!”猶如是完成了什麽重大任務一樣,他突然顯得如釋重負。“夏爾,你先去吃點東西吧,我去見見父親,等會就帶你一起去見他。”


    “好的,理查德。”夏爾隨意地擺了擺手,請他自便。


    他知道。理查德這一路跟隨著他迴來,肯定得到了不少有關於他的情報。而在親王接見他之前,他肯定要跟父親交流一下情報。然後父子兩個一起商討一個應對他的方針來。


    出於禮貌考慮,夏爾當然要給他們父子這樣的空間了,順便可以解決一下饑腸轆轆的問題。他馬上跟著夫人一起來到了餐廳裏麵。


    同時,夏爾注意到了理查德對這位夫人的態度——禮貌恭敬、但是缺乏熱情,甚至有一種不自覺的距離感。


    這個倒也很正常,他知道,這位親王夫人並不是他的母親——梅特涅親王生性風流,他前前後後有三個妻子,第一個妻子娘家名是艾蘭諾-瑪麗-馮-考尼茨-利特堡,這位夫人給他生了8個孩子,但是大多數都早早亡故,沒有留下子息,隻有第四個孩子(已經於1829年去世)弗朗茨-卡爾-馮-梅特涅先生留下了一個私生子,以及第六個孩子萊奧蒂娜出嫁之後生下了一個女兒波莉娜。


    而第二個夫人,是他於1827年娶的瑪利亞-安托瓦內特-馮-萊卡姆小姐,這位夫人在婚後兩年之後生下了兒子理查德,然後在十天之後因為產後的病症去世了,享年僅僅二十四歲。而理查德也成了現在梅特涅親王唯一一個在世的兒子,享有親王的繼承權。


    第三個夫人,自然就是眼前的這位夫人了,她娘家名叫梅拉尼,這位夫人是在1831年嫁給梅特涅親王的,這一年她26歲,足足比親王小了32歲,而親王仍舊老當益壯,在婚後數年當中又讓她生下了5個孩子,其中活到成年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另外,親王還有許許多多的情婦,先後為他生下了多個私生子女,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和塔列朗親王一樣,梅特涅親王的私生活也是十分之豐富多彩,倒是讓人心生羨慕——不過,這個無關大礙就沒必要提了。


    從上麵可以看到,理查德雖然現在算是要繼承梅特涅親王爵位的長子,但是並非親王夫人的親兒子,所以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就有了一些微妙——雖然理查德也算是在這位夫人的照看下長大的。


    在夏爾來到餐廳之後沒多久,廚師們做的餐點就送了上來,早已經有些餓的夏爾自然就沒有客氣,馬上就大快朵頤起來。梅拉尼夫人確實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婦人,她盡著主人職責,一直都陪著夏爾說話,哪怕其實並不怎麽熱衷於此。


    夏爾一邊吃飯一邊和她閑聊。時間過得也十分快。


    當他吃得差不多飽的時候,理查德-馮-梅特涅終於迴到了餐廳裏麵。


    “夏爾,請跟我過來吧。我的父親已經準備好了,請跟我來吧。”


    “是嗎?太好了。”夏爾馬上拿餐巾擦幹淨了嘴。然後幹脆地站了起來。


    臨走之前,他還特意向夫人道了謝。“夫人,多謝您的招待。”


    “如果您肯因此而以最平和的態度和我的丈夫交流的話,那麽我的苦心就不會被白費了。”夫人笑著迴答。


    “哦,這簡直是一定的。”夏爾被她的風趣也給逗笑了,“我對親王這樣的前輩充滿了敬仰,這次是抱著向他學習的態度來此請教的。”


    ……………………


    在理查德的帶領下,夏爾走出了餐廳。然後走上了二樓,來到了書房的門口。


    接著他推開了門,把夏爾也領了進去。


    在一排排書架當中,夏爾看到了那個坐在墊了軟墊的胡桃木搖椅上的老人。


    這位老人已經白發蒼蒼,臉上的皺紋已經密布,但是全身收拾得十分整潔,就連胡子都被刮得幹幹淨淨,顯然得到了極好的照料。


    他的精神也十分健旺,眼神犀利,在夏爾進門的瞬間就打量起了他。好像要把他整個人都看透了似的。


    這個年近八旬的老人身形消瘦,下巴很尖,皮膚因為年老和幽居而變得十分蒼白。他臉上的笑容也極富魅力,仍舊帶著年輕時的翩翩風度。如果說蘇爾特元帥和威靈頓公爵給夏爾的印象是淩厲的話,那麽他給夏爾的印象卻是有些陰柔——不愧是能夠女裝逃出維也納的高才啊!


    “馮-梅特涅親王,我真的十分榮幸能夠得到拜見您的機會。”收拾好心裏的戲謔之後,夏爾畢恭畢敬地向他躬身行禮,“另外,很高興能看到您如此健康。”


    “我也很高興能夠看到您這樣的青年俊傑,先生。”親王笑了笑,然後伸手示意他坐下來。“一想到我在已經退職的今天,還能夠得到您這樣的優秀人物的拜訪。我倒是覺得自己有幾分走運。”


    “和小醜不一樣,大人物即使走下了舞台還是大人物。”夏爾一邊恭維。一邊坐了下來。


    “特雷維爾先生,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清楚,”等他坐定之後,親王微微笑了起來,滿臉的皺紋也越發深刻,“我並不恨拿破侖,甚至從沒有想過刻意去摧毀他的帝國,所以你們不應該把憎恨從四十年前延續到現在,我認為盡管我們是外交官,但是偶爾我們是可以以真誠的態度來互相交流的。是的,真正的真誠——聰明人的真誠,大家不說傻話、也不說虛偽的話來侮辱對方,而是本著就事論事的原則互相給予教益。”


    “殿下,我也有一件事必須跟您說清楚。”夏爾也笑了起來,“我真的完全不恨您,對您隻有敬仰之心。甚至……我都不恨塔列朗。”


    夏爾這話確實是真心的,他身為波拿巴黨人卻不盲目崇拜拿破侖,更不打算把拿破侖的舊仇恨延續下來。而且,哪怕僅僅從拿破侖的角度來看,梅特涅親王也確實談不上仇敵。


    梅特涅對法國和拿破侖確實沒有憎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維持奧地利的實力和威望。


    在拿破侖帝國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奉承拿破侖,並且促成了他和哈布斯堡公主的婚事。在拿破侖帝國岌岌可危的時候,他也沒有從一開始就打算落井下石。


    在拿破侖從俄國無功而返的那個動蕩的年頭裏麵,他正確地認識到,在奧地利已經無法重返萊茵河和尼德蘭的現狀下,徹底摧毀萊茵同盟隻會讓萊茵河地區變成一片軟弱無力的小邦國,然後讓普魯士得利。他在1813年當中幾次向拿破侖皇帝提出條件,想要以法國承認尊重他國權益、換言之就是退出大革命之後征服土地的方式讓法奧之間媾和。


    他的如意算盤是在戰後維持一個足夠強大但受人敵視的法國,然後維持一個強大的萊茵同盟的存在。這樣,各國的壓力既可以讓法國動彈不得,而法國的壓力也可以讓普魯士動彈不得,結果也無法染指萊茵河地區。


    然而,他的如意算盤很快就被現實擊碎了,已經和塔列朗鬧翻了的拿破侖,把梅特涅看成了和塔列朗一樣朝三暮四的卑鄙之徒,完全不肯信任他,並且他還抱有僥幸心理,覺得自己可以翻盤,所以完全拒絕了梅特涅的所有提議,一定要和歐洲各國在戰場上拚個死活。


    夢碎之後,梅特涅隻好讓奧地利一並加入到了盟國的進軍當中,並且同盟軍隊在萊比錫戰役當中徹底擊垮了拿破侖的大軍。


    即使這個時候,基於均勢原則,奧地利以及其他幾個大國還是並非想要將法蘭西帝國置於死地,他們又提出了條件,以法國保持1790年的疆界、以及拿破侖讓位給兒子的方式,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然而拿破侖還是拒絕了,他就像是一個瀕臨末日的賭徒一樣,一次次地想要以越來越少的賭本來翻本,他再度整軍和反法同盟大戰,結果同盟軍進軍法國,並且在1814年3月攻占了巴黎,拿破侖也不得不在4月13日於楓丹白露簽署退位詔書。


    這一次,他想讓位給兒子,但是聯軍已經不肯了,他不得不麵對帝國完全垮台、自己也被流放的命運。


    總的來說,1812年征俄戰役開始之後,拿破侖皇帝昏招迭出,並且拒絕了每一個止損的機會,直到最後才醒悟過來,而那時候已經為時晚矣。


    路易-波拿巴好不容易才奪迴了國家的政權,他當然不希望自己和伯父一樣,在全歐洲的圍攻之下和帝國一起滅亡,他不想要延續仇恨,而夏爾也沒有任何同樣的想法。


    “我很高興您能如此說。”看到夏爾的誠懇迴答之後,親王的笑容更深了,“那麽,我可否認為,您是代表法國這麽說的?”


    “是的,在此時此刻,我代表法國的利益在和您談話。”夏爾昂首看著這位曾經縱橫歐洲四十年的大人物,裏麵沒有一點退縮,“我的話現在是算數的。”


    “哦,多漂亮的氣度啊!理查德真該學學!”親王叫了一聲,然後輕輕拍了拍手,“上帝保佑您,年輕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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