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美泉宮的宴會已經沒有多久了,人們三三兩兩地來到了寬大的餐廳當中,而皇帝陛下在侍從們的引導下迴自己的換衣間更換禮服去了,留下的人們在餐點開始之前三三兩兩地互相交談。


    雖然德-特雷維爾夫婦的訪問更加像是具有私人性質的訪問,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陛下給他們的接待規格也並非頂級,但是這場授勳儀式之後的宴會仍舊顯得十分盛大,對得起哈布斯堡家族的規格。


    作為今天宴會的主角之一,特雷維爾夫婦無可避免地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或羨慕或嫉妒的視線,不住地往夏爾身上所佩戴的這枚白色琺琅鑲邊並且塗有紅色琺琅彩、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金質大十字利奧波德勳章上麵。


    在奧地利人們的眼中,這枚金質勳章代表殊榮,而在外國人的眼中,這恐怕更會代表許多別的意義。今天列席的人裏麵,除了法國駐奧地利大使館的人員之外並沒有其他外交界人士,不過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對特雷維爾夫婦的禮遇,必將很快傳遍歐洲各個國家的外交機關,各國的外交界人士們會為此徹夜不眠,研討夏爾-德-特雷維爾此行到底有什麽隱藏目的,奧地利帝國和法蘭西之間,又有了什麽新的外交陰謀——然而沒有人會想到,這一行,居然是他為了安撫自己的妻子而特意去要求的。


    不過,他本來就有一些外交構思希望通過奧地利人來達成,現在提前開始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對於人人矚目的榮耀,夏爾並不熱衷,然而夏洛特卻樂在其中,因而明明是趕了一趟遠路的孕婦。卻顯得比丈夫好像還要高興。


    作為最最受尊重的客人,他們夫婦被安排到了禦座旁邊,等下他們就可以一邊用餐一邊和皇帝陛下自如地交談了。


    “夏爾。這些奧地利人搞的排場真大。”環顧了四周一圈,享受夠了人們的豔羨之後。夏洛特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他們用得著我。”夏爾言簡意賅地迴答,“奧地利人現在想要借法國的力量來威懾那些他不喜歡的人。這並不能證明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喜歡我們。”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了,”夏洛特白了夏爾一眼,“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人們不管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奉承總歸是奉承,難道女王陛下對我們就是十足真誠的嗎?至少我很喜歡他們對我們表現得友好——”


    “好吧,你說得也沒錯,他們討好我們。總比漠視我們要好。”夏爾遲疑了一下,然後同意了妻子的意見。“夏洛特,別人冷遇我沒關係,但是冷遇你的話我可受不了,所以說實話我現在挺感激他們的。另外,我很高興……現在的我雖說還不是完全的為所欲為,但是至少我能讓一個女王一個皇帝對你大獻殷勤。我會繼續努力的,夏洛特,遲早大地上的所有君主都會對你畢恭畢敬。”


    “你……”這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讓夏洛特猝不及防之下迅速臉紅了。“你……真是的,來這兒了還要油嘴滑舌,要是讓旁邊的人聽到了。該怎麽笑話我們啊!”


    雖然表麵上是嗬斥,但是夏洛特的手卻不自覺地一直擰著桌布,顯然心裏十分激動和開心。


    “旁人會羨慕我有你這麽美麗的妻子,看看他們的視線吧,都快要殺我了。”抓住機會好好哄了一把妻子的夏爾,表麵上還是一臉的淡漠。“尤其是我還和這樣的美人兒即將有孩子了。”


    夏洛特的臉越發紅了,為了避免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她勉強地別開了視線。


    然後,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不過我看我們在這裏還是盡量少提一下波拿巴吧……我看奧地利人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自己忘掉你是波拿巴的臣僚呢。”夏洛特的臉色還是微微發紅。“可憐的賴希施塔得公爵可也是死在這裏的,這才多少年。我看兩邊都還忘不了過去的事情。”


    夏爾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因為夏洛特一貫瞧不起波拿巴家族,所以這句話說得略微有些刻薄。不過她說得仍舊有道理。


    波拿巴家族和奧地利的過節實在太深了。


    可以說自從在土倫打英國人一戰成名之後,拿破侖皇帝就是靠著刷奧地利人的戰績而成就了歐洲第一軍事統帥的威名的——1796年他在意大利打敗了奧地利人,1802年他又在那裏擊潰了奧地利人,到了1805年甚至還打到了維也納,就住進了這座美泉宮裏麵,以一種征服者的姿態逼迫奧地利人對他屈膝投降。


    而在後來,拿破侖強行和哈布斯堡家族聯姻,結果皇帝征俄失敗之後,奧地利還是毫無顧忌地加入到了反法聯軍當中,徹底葬送了帝國。而他的兒子弗朗索瓦,也就是波拿巴黨人所稱的拿破侖二世,被母親帶到她位於帕爾馬的領地,後來又被送到維也納,在他的外祖父奧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那裏,他的封號也先後被改為帕爾馬親王,而後被封為賴希施塔得公爵。


    這位小拿破侖,很早就感染了肺結核病,身體很差,因此早早地就於1832年、在21歲的年紀離世了,也就是在這座宮殿裏麵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有傳言說,這位可憐的年輕人,就是在他父親於1809年居住過的那個房間去世的。


    再算下來,他的恩主路易-波拿巴和奧地利的過節也不小,這位野心家年輕的時候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在奧地利控製下的意大利生活,還參與了反奧地利政府的燒炭黨,最後他的哥哥還在逃亡中死去。


    奧地利人既畏懼給自己無數次帶來失敗和恥辱的波拿巴的名字,又蔑視這個沒有曆史淵源又喜歡攀龍附鳳的暴發戶家族,他們之所以能夠禮遇特雷維爾夫婦,說穿了一是因為他們是奉行實用主義策略。就算蔑視也不明著表露出來,二是因為特雷維爾家族畢竟是法蘭西的著名門第之一,直到這些老頑固們以表麵上的尊重來對待。


    曆史積怨太多。背上的包袱太重,以至於夏爾和弗朗茨-約瑟夫皇帝交談的時候幹脆兩個人都避而不談曆史。希望能夠把不愉快的事情都繞過去——而夏洛特的建議也是如此。


    可是就算完全避而不談,舊日的陰影真的能夠就這麽消散掉嗎?作為一個穿越時空的旅者,夏爾對這些家族的所謂榮譽和恥辱都沒有特別的介懷,所以他能夠以毫不在乎的心態,隻做對現在有利的事情,一點也不覺得心裏難受。


    而波拿巴和哈布斯堡則不同,這兩個家族都背負著難以想象的曆史包袱,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姓氏本身就是意義所在,所以這兩邊的領袖,真的能夠完全拋開曆史積怨、以現實主義的態度來互相交往嗎?


    夏爾並沒有把握。也許就算有他的努力,路易-波拿巴和弗朗茨-約瑟夫這兩位皇帝,還是會選擇以某種方式兵戎相見。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自己的一切努力會不會就此付諸東流?


    不行,絕對不行。不管是誰,決不能將我費盡心力所構建的一切成就,輕飄飄地就推倒重來,誰也不行!夏爾在心中暗想。


    “夏爾?”眼見自己的一番話讓夏爾陷入到了沉思。夏洛特連忙喊了他。“你怎麽又走神了?”


    “哦,抱歉,我隻是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了而已。”夏爾收迴了思緒。然後朝妻子抱歉地笑了笑。


    雖然並不知道夏爾到底想到了哪裏去了,但是夏洛特覺得是自己無意中的一番話,讓丈夫感到為難了,所以心裏也有一些歉疚。


    “夏爾,抱歉,你的公事我原本不該涉足的,如果我的話不對,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你沒有錯。”夏爾搖了搖頭。“相反,正是因為你說得太對了。所以我不禁對我的構想產生了一些疑慮……要是波拿巴和哈布斯堡為了無聊的曆史積怨不肯走向和解,那我的辛苦不就都是注定白費勁的嗎?”


    “夏爾。患得患失可不像你。”眼見丈夫似乎有些氣餒,夏洛特連忙為丈夫打氣,“你是如此優秀,誰能夠讓你的努力白費呢?隻要你努力了,就一定會有成果的,而且,我和孩子們也會盡一切努力幫助你的。”


    夏洛特的安慰讓夏爾心裏放寬了不少。


    是啊,我不是孤身一個人在戰鬥了,而且……既然我連現在這樣豐功偉績都能做到,又何必懼怕不確定的未來呢?


    “孩子們……對,對的。”夏爾心裏一高興,臉上也重新擺弄出了那種捉弄人的笑容,“那你覺得有多少個孩子比較好呢?”


    夏洛特湛藍的眼瞳裏麵,頓時就充滿了怒氣,眼看就要發飆了,嚇得夏爾連忙把頭轉了開來。


    就在這對年輕夫婦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大廳裏麵突然起了一陣奇怪的騷動。


    這騷動讓夏洛特終於記起了自己是在哪裏,所以隻是橫了丈夫一眼,然後才看向騷動興起的地方。


    看樣子是皇帝要來了。


    “陛下和伊麗莎白公主駕到!”


    在宮廷侍從大聲的唿喝下,大門被打開了,然後年輕的奧地利皇帝出現在了餐廳的門口。


    而他的身邊,挽著一個少女。


    這位少女穿著蓬鬆的白色宮裙,皮膚白皙,五官端正而又略帶嬌俏。她黑色的秀發猶如瀑布一樣散落帶白紗上,看上去就像是未曾沾染過塵世俗華的公主一樣。


    不,不是看上去就像,而是原本就是如此。


    她看上去並不適應如今的場麵,因此攬著皇帝的手攬得很緊。而且此時雖然臉上的表情繃得很緊,雖然目不轉睛,但是卻頻頻眨眼,一臉既緊張又迷惑的樣子。為了跟上皇帝昂首闊步的步伐,她的腳步十分細碎,隻有眼睛裏麵不斷流動的視線,才勉強透露出一點屬於這個年紀的狡黠和俏皮。


    她看上去就像是個被自己的幸福壓得不知所措的孩子,正被母親第一次帶到最盛大的舞會,並且明白自己即將成為舞會上的焦點一樣。


    也許實情也確實如此。


    帥氣的年輕皇帝,嬌羞的美麗少女,在金碧輝煌的大廳當中,這一幕場景,猶如一幅會移動的畫一樣,深深地印刻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裏。


    “上帝啊!”夏洛特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然後不禁脫口而出。“他們真配!”


    比起已經目眩神迷的夏洛特來,夏爾倒是要冷靜很多,在最初的炫目之後,他很快就恢複到了那種異樣的平靜當中。


    確實是一對金童玉女。


    他真沒有想到,心高氣傲、自以為自己一族是歐洲最頂尖豪門因此從不服人的夏洛特,居然也像個21世紀的追星族一樣看得目不轉睛。


    這大概是這個世紀當中最著名的一個童話了——年輕美麗、心地善良的公主將嫁給最年輕最英俊的皇帝。


    女性心中的夢,還有比這更美的嗎?


    可是,她還是個孩子。


    夏爾心想。


    說她是孩子,這不僅僅是指她的年紀,更加是指她的心理。她從小就生於一個家境良好的貴族家庭(雖然他父親的頭銜並不是頂級,而且血統上有糾紛,但是也算是王室成員),備受父母親的嗬護,從沒有體會過人間的險惡。


    等到了少女時代,還沒有真正見識社會(哪怕僅僅是上流社會),她就被弗朗茨-約瑟夫選作了未來皇後的人選,


    她在還不知道成為皇後該是一份什麽樣的活的時候,就要被扔進哈布斯堡這個大坑裏麵,真是不知道算走運,還是算不幸呢?


    她隻知道自己的幸運,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義務和命運在等待著自己。


    年輕真好。


    夏爾默默地心想。


    而就在這時,弗朗茨-約瑟夫皇帝也帶著這位公主,慢慢地向特雷維爾夫婦走了過來。皇帝換了一身禮服,這絢麗的禮服將他的未婚妻襯托得更加清秀脫俗。


    他笑得十分開心,仿佛是想要在夏爾麵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幸運似的。


    真為你們感到心酸,兩位孩子。


    終有一天你們的童話將抵達終點,而我和我的妻子,將加冕為王。


    帶著令自己也十分驚詫的冷靜,夏爾輕輕地拿起了酒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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