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的槍聲並不孤單,就在同一瞬間,遠在一千公裏之外的普魯士的一個靶場中,也同樣響起了一聲槍響。


    “砰!”


    靶場中的某個角落,一個靶子應聲而倒。


    衛兵們三三兩兩地環繞著靶場,軍靴的步調卻極其統一。


    而在遠處,那些胸甲騎兵們正騎著高大的戰馬,正在操場上演練隊列和戰術。


    飛揚的塵土,整齊的隊列,閃亮的刺刀,轟鳴的槍聲,這一切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獨特的美學——剛硬,粗糲和狂暴,難道這不正是普魯士所最為欣賞的那種美嗎?


    正是這種美學,在原本的那個世界中,讓普魯士從一個蕞爾小邦變成了一個龐然大物,擊垮了麵前的最大敵手,最後竟然撼動了整個世界。


    發出這一槍的人,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戰果,一言不發。這個人雖然看上去已經過了五十歲,但是看上去卻十分精力充沛。他臉色紅潤,眼中不時閃過精明的視線,頭發雖然已經中間謝頂,但嘴上麵還留著神氣的八字胡,顯得神采飛揚。他就是威廉-腓特烈-路德維希-馮-霍亨索倫(wilhelmfriedrichludwig-von-hohenzollern),當今的普魯士親王,未來的普魯士國王與德意誌帝國皇帝——如果一切都沒有被更改的話。


    “完美的一擊,親王殿下。”在發出這一槍的人收住了槍之後,他旁邊的一位身穿軍服佩戴著勳章的老年人鼓了鼓掌,“您果然沒有荒廢當年的技術。”


    這位老人,就是弗雷德裏希-馮-弗蘭格爾伯爵(friedrich-graf-von-wrangel,1784年-1877年,現任的柏林和勃蘭登堡州衛戍總司令,未來的帝國元帥閣下。


    “您的誇獎也並不多見。”親王微微笑了笑,然後將槍遞給了旁邊的侍從軍官。動作既緩慢又有些矜持,“我可以將此視為一種榮幸嗎?我的伯爵先生?”


    “您可真是太謙虛了。”伯爵淡然一笑,“可不要謙虛過頭了,現在全國上下都在等著您來肩負起這個王國最偉大的使命呢。”


    “您這樣說可就太讓人為難了,我的兄長才是國王,先生。”親王頗為冷淡地迴答。


    “以國王陛下如今的精神狀態,您必須拿出勇氣來。麵對您終將承擔的重負,親王殿下。”伯爵寸步不讓,“這正是全國所殷切盼望的。”


    “全國嗎?”親王有些嘲諷地笑了笑,然後從旁邊的侍從軍官那裏接過了已經被上好了彈藥的槍,“我到不知道如今人民又喜歡上了我這個‘霰彈親王’呢……”


    “人民會喜歡您的,隻要您表現出了足夠讓他們喜歡的東西就夠了。”伯爵嚴肅地看著親王。“您也知道,作為君主,如果想要得到人民的愛戴,那他要麽就得像娘們兒似的向國民獻媚討好,要麽就用鐵腕和功績來征服人民,我很欣慰地看到,您正走在了後一條道路上。這才像個普魯士君主嘛!霰彈轟擊暴民有什麽不好?好極了!拿破侖不也幹過嗎?隻要您接下來也跟拿破侖幹得一樣,人們就會忘記您賜予給他們的彈片,反而讚頌您的偉大功績……”


    在1848年,風起雲湧的革命浪潮也湧到了普魯士,期間柏林市民和大學生不斷起來鬧事,高喊煽動性的口號,要求國王實行憲政。遊行很快就像巴黎和維也納那樣轉為了武裝衝突,市民們在柏林街頭築起了街壘。宣稱除非滿足他們的要求,否則要抗爭到底。


    在對革命的恐懼之下,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先是選擇了作出一些妥協,他承諾要賦予議會和人民更多權利,但是在重新集結起軍隊之後,他改變了主意,最終決定將騷動鎮壓下去。他任命他的叔父勃蘭登堡伯爵為首相。然後下令將議會遷出柏林,最後命令軍隊包圍並在12月解散議會。


    得到了國王的命令之後,親王和伯爵都嚴格地執行了國王的意誌,他們調遣大軍進入柏林鎮壓暴亂者。正因為如此。親王於是得到了一個外號“霰彈親王”,而伯爵也被人罵作“屠夫”。


    然而,不管名聲如何,至少他們已經成功地鎮壓了暴動,維護了王國的統治,在他們看來,這就夠了。


    “好吧……承您吉言,把我同拿破侖相提並論。”親王打斷了伯爵的長篇大論,然後,他又有些好奇地瞟了伯爵一眼。“那麽,您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麽呢?”


    “我最近聽說了一個不怎麽好的傳言,殿下。”伯爵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我們的國王陛下,打算順應暴民們的唿籲,修改王國憲法……”


    現在的普魯士國王沒有子嗣,很明顯,當國王無法治理國家的時候,或者在他死去之後,國王的弟弟、他麵前的親王殿下就將成為普魯士新的一位國王——正因為如此,伯爵才會找上親王來,向他陳述自己的意見。


    腓特烈-威廉四世雖然反對民主的國民議會,但是他利用革命作為契機頒布了一個新的憲法,設置兩會製的議會,由貴族代表上議院,下議院則由民選產生(下議院議員雖然是民選,但是有納稅額度限製,所以普通民眾無法參與到國會選舉。但是即使如此,它仍舊遭到利益受損的貴族們的反對,不過國王堅持己見,即位的威廉國王也沒有改變,所以這部普魯士憲法一直沿用到了1918年普魯士王國滅亡。


    果然是因為這個啊。親王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我也聽說了,好像確實有這個事。”親王含混地點了點頭。


    “難道這不是已經表明了某種……國王陛下的精神不再適用於擔當大任的理由嗎?”伯爵的語氣變得有些尖刻了起來,“難道他沒有發現嗎?隻有容克才是王國的根基,當貴族們簇擁在國王身旁,然後國家才會興旺發達。自由主義毒素隻會毀滅普魯士,哪怕隻有一丁點兒也夠可怕的了,看看法國如今都成了什麽樣!憲法?哈!那東西有什麽用處?殿下,從古至今,我隻看見一樣東西能夠拯救世界。那就是刺刀。當年我們是用刺刀把法國打倒在地,而不是靠憲法,以後也仍將是如此!”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位伯爵,這位看上去頗為幹瘦的老人,在之前經曆過拿破侖戰爭,見證過一個巨人和一個帝國的最終倒塌。最終,他還親身經曆了一個帝國的驟然崛起。這是怎樣玄奇莫測的一生呢?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位伯爵在1813年參加了萊比錫之戰,見證了拿破侖的失敗和法蘭西帝國的毀滅。然後,他於1856年被普魯士國王封為元帥。


    在1870年普法戰爭當中,他以86歲高齡。帶兵出征,並且在梅斯保衛戰中重挫法軍,迫使法國巴讚元帥在10月27日宣布投降,3名法國元帥、6000名軍官、餘士兵/軍士,包括1600門火炮和25萬支步槍在內的大批物資被北德意誌邦聯軍隊俘獲,法國損失比色當慘敗還要高昂。


    親王靜靜地聽著伯爵的論述,並沒有打斷他的話。作為一位出生於波美拉尼亞的容克。最為現存的資格最老的將領之一,他是有資格在親王麵前褒貶國王陛下的。


    “憲法不能夠代替刺刀,但是它能夠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刺刀,難道不是嗎?”在伯爵說完之後,親王才冷淡地給出了自己的評述。


    伯爵有些不解地看著親王。


    “呯!”


    又是一聲轟鳴,又一個靶子被撂倒了。


    這一次,親王沒有將手裏的槍遞給自己的侍從軍官,然後手橫持著它。看著伯爵。“親愛的伯爵先生,這是一樣神奇的東西……它終結了整個漫長的中世紀。”他輕輕地敲擊了下槍管,槍管發出了清脆的輕音,“有了這個東西之後,一個哪怕再文弱的青年,在經過了幾個月的訓練之後,我們也可以讓他走上戰場。讓他排成隊列,成為一支大軍的一份子……他還有可能用它打死最勇敢最善戰的戰士,這一切隻需要閉著眼睛扣動一下扳機!沒錯,這東西就快讓騎士榮譽沒有容身之地了。”


    伯爵仍舊不解地看著親王。好像覺得他不知所雲似的,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扯到槍那裏去。


    “所以,情況不是很明顯了嗎?在未來將要來臨的戰爭當中,決定國家命運的將是一場場會戰,而能夠決定會戰命運的,就在於哪邊拿到戰場上去的士兵更多……誰更多誰就更占上風,誰就能夠更接近勝利。”親王淡然地看著麵前的靶子,“如果我們要讓更多人心甘情願地為國家上戰場,就不能不給他們一些權益,哪怕隻是表麵功夫也罷……是的,先生,我們需要大軍。”


    聽到了親王的迴答之後,伯爵沉默了下來。


    “我們需要大軍,但是這支大軍應該隻掌握在國王和貴族的手裏……軍隊首先是要維護王國利益的,殿下。”片刻之後,伯爵才重新開了口。


    隻掌握在國王手中就夠了,貴族怎麽能夠同國王分庭抗禮!


    親王在心裏冷冷地迴答,不過他嘴上當然不會這麽說了。


    “您放心吧,不管我的兄長和我麵臨什麽樣的局麵,我們始終是站在容克這一邊的。”親王將手中的槍重新遞給了旁邊的侍從軍官。“終我一生,我絕不會讓貴族如同可恥的法蘭西一樣,從這個國家的統治地位上跌落,容克是我國的統治支柱,這一點我們是看得無比清楚的。”


    聽到了親王如此斷然的迴答之後,伯爵總算稍稍放下了心來。“您能夠看得如此透徹,那真是太好了。殿下,您果然能夠承上帝之命,肩負起這個王國最偉大的使命!”


    “這個王國最偉大的使命嗎?”親王從侍從武官手中拿過已經被上好了子彈的槍,望著前方的靶子,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奧地利人恐怕不會這麽看。”


    “現在誰還管奧地利人怎麽看呢?”伯爵冷冷地一笑,“他們連境內的反賊都撲滅不了,還要哭著求著俄國人出兵來剿滅叛賊,嚇,一個何其可悲的帝國啊!”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帝國,橫亙在我們的麵前,讓德意誌一直四分五裂無法成為一個整體。現在我們還沒有什麽辦法和奧地利直接強來,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和施瓦岑貝格現在剛剛才上台,意誌還沒有被龐大的帝國所消磨個幹淨,所以現在和他們正麵衝突實在布製。”親王拿起槍,對起新的靶子,“但是,如果上帝真的賦予我以使命的話,我不管怎樣也會排除掉他們的阻礙的。”


    “是的,您說得再對也沒有了。”伯爵深深地一躬身,向親王行了一禮。“我堅定地認為,皇冠在等著您,殿下。”


    ”但隻能是我們自己奪過來的。”親王迴答,“霍亨索倫的皇冠,隻能是用普魯士的刺刀托舉起來的,用其他的方式來謀取它,那得到的都將隻是可笑的幻影,對此,我的看法和我的兄長並沒有任何不同。難道不是如此嗎?”


    在1849年4月3日,法蘭克福國民議會邀請普魯士國王出任“德國的皇帝”,卻被國王拒絕。腓特烈-威廉四世認為自己不能接受“拾取在溝渠上的皇冠(意思是不想要這種別人憑空選舉的有名無實的空頭皇帝)”,結果令議會被迫解散。


    “再對也沒有了,殿下。”伯爵再度附和了。


    然後,這個年邁的老人意氣飛揚地抬頭看著天空,他那幹枯瘦弱的軀體中,似乎蘊藏著無盡的精力,那是一個國家在上升期間的無限渴望和激情。


    “殿下,這個王國雄姿勃發,血氣方剛,它將無可阻擋,上帝賦予您的使命,必將完成。誰也擋不住我們,奧地利,俄羅斯,法蘭西……他們絕對擋不住我們的,盡管放手去做吧,殿下。”好像是被什麽靈魂附體似的,他突然說出了這句話。


    “哦……法蘭西……”


    親王喃喃自語了一句,然後微微眯上了眼睛。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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