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特雷維爾將軍所率領的部隊已經取得了決定性勝利,羅馬城勝利在望。”


    當夏爾得到這條消息的時候,離他的爺爺特雷維爾侯爵大獲全勝已經快要兩天過去了,雖然以現代眼光看來十分緩慢,但是這個速度已經使得他在法國絕大多數人之前先知先覺。


    讀完了之後,他將這張字條放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然後搖了搖桌上的鈴鐺。


    門馬上應聲打開了。


    一位年輕人快步走了進來,他腳步聲被壓得很輕,然後以一種極盡謙恭的眼神看著夏爾,絲毫不顧對麵這個人和自己是同齡人這一事實。


    “您有什麽吩咐嗎?先生?”


    他名叫克萊芒-萊欽斯基,是夏爾的專職秘書。雖然理論上夏爾本人就是部裏的秘書,但是他確實是可以配備自己的秘書的。


    “克萊芒,老規矩,幫我把這個送到法蘭西通訊社那裏去吧!”夏爾頗為親切地看著這個年輕人,然後將字條交給了他,“我又得麻煩你了,抱歉……”


    “好的,先生,我等下就過去。”年輕人畢恭畢敬地接過了字條,然後小心地收到了自己的衣兜裏,仿佛不知道夏爾這是在假公濟私一樣,“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這個年輕人,有一頭色澤明亮的灰色短發,五官頗為清秀,穿一件黑色長外衣,係一條白領帶,緊閉著的嘴唇嚴肅而又認真,他的身材與其說是瘦削,不如說是消瘦,象是久病初愈的大學生。他的神情介乎漫步街頭的人那種無精打采和事務繁忙的人那種若有所思之間,好像有些發愁,又有那種近乎於嚴酷的一絲不苟和拘泥刻板,真會使人把他當作一個英國人。


    但是,他的父親可不是來自西邊。而是來自東邊——他父親是一位20年代才來到法國的波蘭流亡者。父親娶了個法國姑娘,總算給了孩子一個法國國籍。


    他父親不僅僅隻是將他帶來人世而已,而且還很有先見之明,雖然沒有給他掙下什麽財產。但卻總算有些明智,他竟然沒有讓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卷入到波蘭流亡者們所慣常有的那種爭鬥當中,而是將他送到了中學和大學當中,好好接受了一番教育。等到孩子好不容易畢業了之後,他又四處托人求關係,總算把兒子送進了政府,並且渡過了危險的見習期,而後便成為了這個國家首都中央部門中上萬名公務員之中的一員。


    【自從拿破侖戰爭之後,波蘭完全落入到了帝俄手中,波蘭人一直都希望重新取得獨立地位。1830年因為受到了法國七月革命的鼓舞。波蘭人也發動了起義,結果被沙皇尼古拉一世殘酷地鎮壓下去。在帝俄的白色恐怖下,大批反對沙皇統治的波蘭人逃離波蘭定居法國。


    這些波蘭流亡者依政見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主張共和製的共和派,以列列韋爾教授為領袖;一派是主張延續舊式體製的貴族派。以查爾托裏斯基親王為領袖,兩派經常爭執不休,時而大打出手。】


    然而,對於這位年輕人來說,來自於父親的蔭庇也隻能到此為止了。年輕的克萊芒-萊欽斯基先生隻能靠自己在這個充滿了阿諛奉承、嫉妒憎恨以及造謠中傷的世界中獨自生活下去,而這位年輕人也發揮了自己的全部才智,用盡了自己的心力。總算沒在這個世界中掉了隊。投機鑽營了一兩年之後,他總算在自己原先那個部裏立穩了腳跟。


    然而,對一位年輕人來說,這點成績又算得什麽呢?慢慢熬年資,一點一點往上升,最後成為一位隻等著退休的小官兒。這樣的路線可不合一個年輕人的胃口。克萊芒-萊欽斯基在經過了入世之初的打磨之後,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要成為某位部長,某個大人物的專職秘書,在某個部中成為說一不二的大人物。為此他甘願做出一切事兒來。


    當然,這裏我們要說明一下,在如今法國的政治體製當中,對一位部長來說,政府或者政黨配給他的秘書——不管是政務秘書還是常務秘書,都不是真正的秘書,而是他的政治盟友,甚至對手。隻有他的專職秘書,才是真正的秘書,參謀,弟子。一個專職秘書之於大臣就象門徒和弟子一樣,是受部長保護、和他的保護人休戚與共的。如果大臣在國王皇帝那裏得寵,或是在議會中十分得勢,他都會在他的升遷和轉任當中,把這個專職秘書帶來帶去,讓他參與到自己的一切政治謀劃與陰謀、甚至是違法行為當中。否則,他就象牧羊人放牧一樣,把他們放到機關裏某個單位的肥缺裏——例如會計部門,去好好混飯吃。


    為了實現這個頗為遠大的理想,這個年輕人睜大了眼睛,一刻不停地尋找機會往上爬。混亂不堪的1848年,並沒有消磨掉這個年輕人的雄心,最後,他總算在這年年末路易-波拿巴總統的當選後,找到了自己出人頭地的一線曙光。


    那時候,新一屆的政府,決定成立一個主管鐵路事宜的鐵道部,這個新部門理所當然地急需從其他別的部門裏抽調大批人手來充實自己的部門。而因為新成立的關係,不少老官員對此頗有疑慮不大想去,克萊芒卻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動用自己的所有關係,拚了命的往這個部裏擠,最終,費盡了不知道多少力氣,總算達成了這個心願。


    更讓他激動的是,一進到這個部門裏,他就走了大運,居然被部裏的頭頭之一——國務秘書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給看中了,並且被他選定為自己的專職秘書。這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不知道部裏有多少人豔羨他的好運氣!


    在興奮之餘,他曾私下裏猜測過,這位德-特雷維爾先生之所以選擇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最年輕而且最沒有根基的緣故,但是他並不會因此而減少對這個年輕人的尊敬和感激,因為他的前途現在實際上已經在仰賴這個人的照顧了。


    是的,夏爾-德-特雷維爾現在還不是部長,但那又怎麽樣呢?這麽年輕就一步登天地成為了部裏的大人物,還有什麽辦不到的呢?姓德-特雷維爾,人又精明,和部長關係十分好,據說還得到了總統先生的賞識!一個人有了這麽多東西,還會怕日後不能平步青雲嗎?!人人都說他前途遠大,克萊芒也是這麽認為的。


    總之,這個年輕人已經把他看成了自己未來發達的根本,自己前途的保護人,某種程度上甚至看成了不可違逆的主人,甘心樂意準備為執行他一切命令,不管是否合理。這種事看起來雖然難以置信,但是實際上卻在古今中外的政府中屢屢發生的——誰叫政府內最流行拉幫結派和私人效忠呢?


    “別的吩咐暫時還沒有。”夏爾仍舊十分溫和地看著自己的秘書,“不過,最近和你其他職員在聊天的時候,有沒有打聽到什麽消息?”


    像其他部門一樣,新成立的鐵道部,部裏的職員和雜役們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工作文化以及私下交流的地點,他們每天中午都在樓下的一個大廳裏喝午茶,然後互相交流部裏的小道消息,或者上司們的花邊醜聞,為了大致掌握部裏的人心動向,夏爾也經常讓自己的手下去刺探消息。


    “還沒有,先生。”克萊芒仍舊畢恭畢敬地迴答。“部長閣下明天要去議會答辯,所以他的人今天一天都在準備材料,都忙極了。”


    聽到了他的迴答之後,夏爾不緊不慢地拿起了辦公桌上的咖啡,輕輕地喝了一口,“那麽,讓-卡爾維特先生呢?”


    這個讓-卡爾維特,就是在當時狠狠擺了夏爾一道的那個農商部的司長,他現在已經是高踞於常務秘書位置的部裏的另一位大人物。在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夏爾差不多怒火萬丈,好一會兒之後才平複好心情。


    然而,雖然對此人十分不滿,但是夏爾暫時也拿這個人沒辦法——他能夠大出意料謀到這個炙手可熱的位置的原因,似乎是因為與巴羅總理的一位親戚關係很好的緣故,在有這種靠山擋路的情況下,還沒有準備與秩序黨內閣翻臉的波拿巴黨人,當然不會正麵與他發生什麽衝突。


    聽到了這個姓氏之後,克萊芒的臉色也變得更加嚴肅了,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的上司與那位卡爾維特有什麽過節,但是既然他是德-特雷維爾先生的敵人,那就是他的敵人了。所以他也一直在暗中關注有關於對方的信息。


    “他們那邊現在似乎是打算重新修訂部裏的薪水補貼章程……”克萊芒放低了聲音,“好像是要給部裏的人加薪,部裏已經傳了一陣子了,大家都很高興。”


    “想要收買人心嗎?”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夏爾挑了挑眉。


    然後,他不再說什麽,輕輕揮了揮手。


    克萊芒心領神會,拿著夏爾給他的紙條快步走了出去。


    在克萊芒離開之後,夏爾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思了片刻,然後站起來走出了辦公室,徑直地朝部長迪利埃翁子爵的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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