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想!”


    夏洛特蒼白的臉上滿是憤怒,卻又因為必須壓抑自己,而變得更加憤怒。他的這句話,給了夏爾一陣莫名的即視感。


    看著她緊繃著臉的樣子,夏爾嘲諷地笑了笑。“是嗎?”


    “為什麽?”他的笑容讓夏洛特更加惱怒了,隻是臉上卻還是十分平靜。


    夏洛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夏爾,她盤起來的金發在燭光下熠熠生輝,目光凜然而不可侵,帶有無限的堅定,又似乎燃著一團火。


    “難道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為什麽要來礙事?”她厲聲質問。


    在如此凜然的夏洛特麵前,夏爾在那一瞬間居然有些失神,但是他很快就找迴了鎮定。“如果我說不是好事呢?”


    “為什麽?”夏洛特的目光更加淩厲了。


    “為了很多東西。”夏爾含混地迴答,然後放緩了口氣。“總之,夏洛特,我平生沒有求過你的什麽,而且你在困難的時候,我也盡力幫過你。所以……所以唯獨這一次,我請你放棄這個愚蠢的想法,可以嗎?”


    夏爾突如其來的懇求讓夏洛特刹那間有些不知所措。


    麵前這個人,多少年來從未跟自己說過幾句軟話,也沒有要求過什麽,在自己麵臨險境的時候也毫不猶豫地幫助了自己。甚至還曾對自己說過“我無法坐視你墜入深淵,哪怕代價是需要用別人的身體把深淵填滿給你當墊腳石,我也會把你拉出來。”


    可是,他此刻卻以懇切之極的目光要求自己一件事,僅僅一件而已。


    可是……這不是被人懇求了就能夠放棄的事情,至少對夏洛特來說不是。


    僅僅一兩秒鍾的猶豫之後,夏洛特又重新恢複了堅定,她目光澄澈地看著夏爾,迴答十分簡單,也無可更改。


    “不。”


    聽到這個決絕的迴答之後,夏爾終於也忍不住生氣了。


    “夏洛特,我明明白白地跟你說吧,你這是在發瘋!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麽嗎?天真之極!你說我在礙事,可我要告訴你,礙事的人是你!就憑著你那些愚昧不堪的癡想,你就想毀掉我的夢想?你休想!”


    “抱歉夏爾,別的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但是這個不行。”在激動的夏爾麵前,夏洛特卻十分平靜。


    “那就沒辦法了。”夏爾輕輕歎了口氣。


    “站住!”夏洛特突然厲聲嗬斥,阻止了夏爾不著痕跡的靠近。“別過來!”


    夏爾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兩個人雖然都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是這種爭吵當然會引來旁邊一些奇怪的視線。如果再爭吵下去,恐怕就會有人過來幹預了吧。


    夏洛特見狀,很快就壓抑了自己的情緒,冷冷地看著夏爾。


    “你以為你來到這裏了,就能改變什麽嗎?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的主意不會再更改了,如果你想告發我,那你現在就可以喊出來,盡管喊吧!我倒想看看你有沒有這膽量!如果你不敢,那就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別讓自己不小心也遭了秧。怎麽樣?你想怎麽選?”


    夏爾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夏洛特的情緒很激烈確實是在意料之中,但是除此之外,她卻還有令人意外的冷靜。她看出了夏爾的窘迫,她知道夏爾當然不可能大聲喊出來因而有恃無恐。


    “哼。不敢嗎?”看到夏爾沉默了之後,夏洛特嘴角微微上撇,露出了淡淡的冷笑,“那就給我老實站著!再見。”


    說完這句話後,她轉身就直接離開。


    看來一切是不能靠言語來挽迴了。夏爾默默地看著夏洛特慢慢離去的背影,如果現在動手強行把她拉住的話,因為不敢解釋什麽,所以自己很可能會被看成是鬧場的人,會被人強行拖離大廳。不,至少現在不能。


    但是,不管怎麽說,能夠找到對方的蹤跡,已經比什麽都強了。他冷眼看著夏洛特的背影,若有所思。


    隨著時間的推移,儒爾維爾親王和客人們的交談越來越少,他幾次以微妙的視線看向懷表,顯然是等著自己父王出現的時刻,他當然不會想得到,此時正有一股欲置他的家族於死地的陰影,正籠罩著整個大廳。


    宴會此刻已經進行到了最高潮,人們在閑談和紛紛享用餐點之餘,都在期待著那最後一個人的出席。而夏爾則不動聲色地把自己隱藏在角落裏,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驀地,他發現自己的妹妹也出現了,跟隨著那位阿德萊德女士,遠遠地坐在自己對麵一側的牆邊,她的旁邊還放著一些畫具,顯然等一會兒她就要奉命開工了。而此刻她的心思卻顯然沒有在畫上麵,而是在左顧右盼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臉上似乎有些焦急,還不時的迴頭和阿德萊德女士交談著。


    夏爾當然明白她是在找什麽,不過他此刻也隻能選擇繼續隱藏在人群當中。


    …………


    時間的流逝不會為任何一個人的意誌所轉移,終於,時針走到了那個時刻。


    “國王陛下駕到!”在掌儀官的清喝聲下,幾乎在那一瞬間,整個大廳都陷入了沉寂。


    人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終於來了啊!”的眼神,然後迅速地給即將到來的國王陛下讓開了路。


    那麽多權貴富豪,天潢貴胄,都紛紛噤聲,並快速地分列於兩旁,在中間讓開了一條道路,以供這位至尊穿過。這就是權力所帶來的威勢,哪怕這些人中的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早已經和這個王朝離心離德,但是在這位國王陛下出來之時,權力的威力仍舊能夠讓他們必須噤聲站好。


    權力,好一個令人迷醉之物啊!


    就連夏爾,也禁不住往大門那邊看了過去,心裏暗自期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他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心裏無論如何都是會有一絲期待的。


    大廳的門緩緩打開了,當今法蘭西的國王陛下,站在大門正中央,目無表情地看著大廳內的眾人,似乎努力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將一國之主的威嚴傳遞到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同平常一樣,身穿著一身國民自衛軍統帥的製服,黑色製服上的金排口折射著耀眼的光芒,在製服的右肩上,他別的紅色的勳帶,而在他的左胸上,法蘭西榮譽軍團的大十字騎士勳章閃閃發亮,即便是夏爾這種心懷不軌之徒,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國王儀表堂堂。


    雖然他已經七十五歲了,然而頭發還有大半是黑色或者棕色的,僅在兩鬢才有一點點的白斑,臉上皺紋也不多,麵孔整個顯得很有精神。僅看這幅麵容,又有誰想得到這位國王陛下這幾年早已經多次發病了呢?


    在眾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國王陛下不慌不忙,緩緩地環視了整個大廳一眼,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接著,在掌儀官的引領之下,幾乎每個人——連同夏爾自己——都同時喊了出來,“國王陛下萬歲!”


    整個大廳中,歡唿聲迴蕩在整間大廳當中,瞬間就讓剛才的寂靜土崩瓦解。


    國王又重新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像是對人們的反應十分滿意一般。


    是的,此刻他的心情確實十分高興。


    人生的路走到了這個巔峰,此生還有什麽可遺憾的?


    他跟隨著父親投機大革命,而後在大革命愈演愈烈之後拋下父親逃離法蘭西,眼睜睜地任由不久之後父親走上斷頭台。


    在拿破侖倒台之後,他迴到法國。在複辟了的波旁王朝朝廷裏,他,這個逆賊的兒子,小心翼翼地奉承逢迎歸國的國王路易十八,千方百計地討取了那位國王的歡心。最終,他讓在革命中吃盡了苦頭的波旁王家遺忘了父子兩個曾經的背叛,把爵位、把奧爾良家族的財產、把名譽都重新還給了他。


    接著,苦等了十五年後,他最終在一八三零年的七月暴亂中最終修成了正果,奪取了波旁王族的王位,完成了父子兩代人四十年的功業。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兩代人能夠承受那麽多的苦楚,能夠付出那麽多辛勞,能夠甘願把一切尊嚴丟盡,把一切道義拋棄?


    就是為了此刻!


    就是為了這山唿海嘯一般的“國王陛下萬歲!”,這就是一切!


    為此付出的一切代價,在這一刻都是值得的。


    至少,在國王陛下的心中,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歡唿聲久未停息,然而國王陛下似乎置若罔聞,他隻是微笑著,然後緩緩地朝前走著,後麵跟著幾位侍從官。


    他的目光直視著前方,看著大廳最深處那金碧輝煌的寶座,除此以外他眼裏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而分列兩旁的權貴富豪、貴介子弟,在他眼中完全是不存在一般,隻能作為王座的背景。


    長長的地毯,從門口一路鋪就到寶座之下,顏色鮮紅,仿佛是用獻血染上去的一般。


    不!這就是用獻血染上去的!


    整整四十年的動亂,整整四十年的辛勞,整整四十年的流血不止,無數人的血和淚,才最終鋪就了奧爾良家族通向王座的道路。


    還有什麽地毯會比這樣的更紅呢?


    他緩緩地朝前走著,走向隻屬於自己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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