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化妝一番之後,按照預先約好的時間,夏爾再度來到了聖奧諾雷郊區街,走進之前去過的那家小餐館,同杜-塔艾這個老熟人銀行家會麵。之前的激動早已過去,他已經恢複了原本冷靜的心態,這畢竟隻是路上的一小步而已,不值得特別過於看重。


    對於“在特雷維爾公爵家和自己的堂爺爺鬧得不歡而散”這件事,夏爾也絲毫不以為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繼續執行既定的規劃。因為和他們的關係破裂,實屬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度和上次一樣對完暗號之後,餐館的侍者將夏爾帶到二樓的小房間當中。


    “哦!我的朋友,您總算來了!”在門口一見麵,杜-塔艾就誇張地張開了雙臂,抓住了夏爾的雙手,“最近想必您辛苦了吧!”


    “還好。”夏爾的表現倒要矜持得多,他不動聲色地抽開了手,“倒也不是很忙。”


    “祝賀您!”杜-塔艾笑得十分歡暢,“我猜您肯定是在讓蘇爾特先生倒台一事上出了不少力氣吧?”


    和上次見麵時想比,這位銀行家現在的精神狀態要好很多,態度也熱情了不少。


    顯然,這是由於他受到了“蘇爾特首相被整下野”這一事件的鼓舞,對組織事業的最終成功又多了幾分信心。


    “起了一點點作用而已,並不值得太過看重。”夏爾半是謙虛說實話,半是故意在同僚麵前裝作高深莫測,“好了,現在我們談正事吧……”


    “嗯,好好,先談正事。”杜-塔艾指著已經擺滿了菜肴的餐桌,“來,請坐,我們一邊吃一邊談吧……”


    夏爾也不客氣,直接坐到餐桌的一端,然後一邊吃起燒鵝,一邊還不忘給自己倒上一點酒。


    兩人吃了一會兒飯之後,似乎是被夏爾的沉默消耗了一些耐心,杜-塔艾終於輕聲發問了。


    “那您這次找我又是有什麽事呢?”


    “沒什麽重要的事,”夏爾努力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十分雲淡風輕,“現在大家的計劃已經全麵鋪開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錢,所以我想再從您這裏再拿一點讚助。”


    一聽到是要錢的,杜-塔艾原本的笑容就收斂了許多——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這個……可能……我這邊最近也有點緊張……”他的迴答有些遲疑。


    既然那麽大力地投資和讚助波拿巴主義者,那他肯定是真心希望組織能夠贏得最後的勝利的——但是這不代表他會拋棄一切身家來義無反顧地支持,一位銀行家花錢總是很小氣的,需要耐心說服才能讓他掏出比他原本想掏的更多錢來。


    所以夏爾也不奇怪他的反應。


    無論信奉什麽主義,一個政治團體最缺的就是資金。而且最頭疼的也是這個問題,靠忽悠也好、靠強搶也罷,能夠解決資金困難的團體,至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就算行動一次次都失敗也沒關係,隻要金脈不斷就行。


    就好像當年大革命時代時,英國為了剿殺法國,前前後後組織了七次反法同盟,用金錢驅使、武裝了幾個強國,拿破侖雖然能夠幾次把聯合起來的敵人們打個落花流水,但是隻要滅不了英國,反法同盟就永遠不算輸——最後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英國笑到了最後,雖然耗去了數以億計的英鎊,政府負下了天文數字般的債務,但至少笑到了最後。


    而波拿巴家族現在恰好就沒什麽錢。


    雖然在日後的第二帝國時代,路易-波拿巴借著權位斂財數千萬,有錢到不行,還留下了“吃飯不用金碗用鋁碗”的著名典故傳說,但是現在的波拿巴家族可以說是相當窘困的。拿破侖本支已經絕嗣就不用說,他那些曾借拿破侖之光而烜赫一時的兄弟們也沒一個混得好的。


    前西班牙國王約瑟夫於1844年死去,這一支沒什麽錢;


    前荷蘭國王路易(也就是波拿巴家族現任家主路易-波拿巴的父親)於1846年死去,這一支也沒什麽錢。


    前威斯特伐利亞國王熱羅姆(也就是未來的約瑟夫-波拿巴親王的父親)現在倒是還活著,不過早年放蕩不羈的生活早已經將他的積蓄揮霍一空,現在當然不會有什麽錢。


    前卡尼諾和穆西格納諾親王呂西安,已經於1840年去世,這一支倒是有點錢,隻可惜呂西安在皇帝在世的時候就和他關係很不好,鬧得兄弟反目。而他的支係也延續了這種風格,和波拿巴家族及其支持者們關係十分不好。要不然,呂西安的兒子夏爾-呂西安-波拿巴是皇帝所有在世的侄兒當中最大的一個,搞不好波拿巴的家主之位還要傳給他。總之,從他這裏想搞讚助金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綜上所述,波拿巴家族本身,在夏爾等支持者進行活動時是提供不了多少幫助的,基本上隻能用“事成之後我們給你xxxx”這種承諾來空口許願,也虧得大家忠誠勤勉,自籌讚助還能搞出這麽多聲勢。


    也許就因為這個原因,拿破侖三世上台之後,對那些擁立他上台的功臣們非常之好,不僅平日裏十分舍得給各種好處,而且極少拂逆他們的意願和請求,就連偶爾的冒犯他也能一笑置之——也許就是在這麽多年相互間的幫扶支撐中,鍛煉出了感情?


    夏爾輕輕歎了口氣。


    “杜-塔艾先生。”他的口氣嚴肅了很多。


    銀行家輕輕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著。


    “不用我說,您想必也能看明白,現在已經是關鍵時刻了,我們要想獲得最後的勝利,事前就要做各種準備。招募人手、購買囤積武器,收買關鍵人物這些哪樣不需要錢?就連保守秘密也是很花錢的,您以為我們會平白無故地就跟您要錢嗎?”夏爾加大了音量,“我們不是乞丐,而是準備給您帶來巨量財富的人,您忘了這一點了嗎?難道您會希望之前的投資都化為流水嗎?”


    杜-塔艾還是沉默著,不過臉上明顯有了點動搖。


    “當然,花錢出去,而且是花一大筆錢出去,換誰都會心痛,我們絕不會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相反正因為我們十分理解,所以就會更加感激和欽佩您。”夏爾放緩了口氣,“我可以跟您擔保,隻要成功了,用不了一兩年,你花出的錢都能再掙迴來,接下來的都是純利……您是一個銀行家,金錢方麵的話題我肯定不如您懂,既然您平日裏都會把別人存在您這裏的的款子,大筆大筆地放給那些商人然後等著收利息,那給我們不就是同樣的道理嗎?利息還要比您想象得要高得多……”


    在他的諄諄善誘之下,銀行家總算點了點頭。


    “好吧,這次需要多少呢?”


    夏爾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三十萬法郎。”


    銀行家睜大了眼睛,顯然不能接受這個數目。“這太多了!我現在資金有些緊張,一下子拿不出那麽多來。”


    夏爾皺了皺眉頭,顯得對他的這個迴答有些不滿意。


    不過,他一開始本就是獅子大開口,所以其實根本就不在意他的迴絕。


    也許是他的表情讓杜-塔艾有些緊張,銀行家又遲疑了一下。“那你看,我這邊先給十萬法郎怎麽樣?”


    其實已經接近夏爾這次的心理價位了,不過夏爾還是皺了皺眉。


    “可能不夠……”


    銀行家低下了頭,思索了一下,最後咬了咬牙。


    “這樣吧,我這邊湊一湊,後天給你們二十萬。這是我最近能夠動用的極限了,再多我恐怕就應付不過來平日的周轉。”


    “太好了!”夏爾輕輕鼓了鼓掌,“您的熱誠和慷慨,我代表路易-波拿巴先生謹致以最誠摯的感謝!”


    杜-塔艾則輕輕歎了口氣,眼神有些複雜。


    “真希望你們能夠快點成功!”


    “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夏爾糾正了他的話,“您是我們的一員,而且是重要的一員,我們絕對不會忘記這一點。”


    “這樣就好。”杜-塔艾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要從這杯酒上補償迴來二十萬法郎似的,“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夏爾微笑著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很快商議好了新讚助款的交接方式和地點,以及到時候的暗號。


    “再來幹一杯吧。”談妥之後,夏爾舉起了酒杯。


    銀行家從善如流,兩人再度幹杯。


    “對了,我的朋友。最近為什麽資金那麽吃緊啊?”酒後夏爾隨口問了一句。


    “幾筆款子出了問題,本來月初就可以到款了,結果現在還沒收迴來。”杜-塔艾有些鬱鬱地說,“再加上為了穩定保息,最近我買了很多市政廳公債……”


    “現在這個年景實在不太好,每個行業都不太景氣,既然資金這麽吃緊就不要亂投資,小心到時候天有不測,搞得什麽都沒了。”夏爾略帶惡意地開了一個冷笑話一般的玩笑,不過對方肯定是聽不懂其中的寓意的,“就算是市政廳也怕火嘛。”


    “這倒不怕,就算換了個朝廷,政府該認的帳還得認吧……”杜-塔艾顯然不可能聽懂夏爾這個超越了時代的冷笑話,“而且我這裏有憑據,就算那邊出了問題也可以對賬……”


    【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因為財政吃緊而在1522年設立了一種公債,因為每個季度在巴黎市政廳固定派息一次,故而得名為“市政廳公債”,為法國金融曆史上最古老的一種政府年金,也是法國金融史上劃時代的重大裏程碑。


    而當時的巴黎市政廳,其建築於1871年巴黎公社起義中同杜伊勒裏宮一起被起義戰士焚毀,無數檔案文件連同建築一起化為灰燼。所以夏爾這是個“超越時代”的冷笑話。】


    “嗯,那您就自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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