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次日午時才漸漸轉醒,毒雖已解,但還是給身體帶來了不小的損害,加之他本來就有病在身,精神顯得愈發不好了。


    聽到寧將軍和十七皇子迴稟嚴崇逼宮的事,他氣得吐了幾口黑血,又暈了過去,至黃昏才再次醒來,人卻如同老了十歲,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憔悴蒼白。


    他讓內侍監擬旨,判嚴氏一族死罪,滿門抄斬,念嚴崇多年來政績不凡,不予株連,其他涉案朝臣,皆交由大理寺處置。


    而皇上始料未及的太子,則褫奪太子封號,貶為庶民,放逐西北,未得皇帝傳召,永世不得入京。


    此聖旨一下,牢中妍妃當場撞牆自盡,五城兵馬司總領亦在大理寺自刎,臨死前祈求大理寺卿不株連家人。


    嚴崇一黨的氣數算是盡了,皇帝身子仍然不好,把朝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了此次鎮壓叛黨中功勞最大的十七皇子,他雖未封太子,但皇帝態度已明,朝臣也不敢對這年僅舞勺的少年有所怠慢。


    十七皇子在西北盡得侯祺鈞教導,識人斷物,察言觀色的本事漸漸顯露,朝臣從開始的懷疑不信任,到全然的折服,他成為下任儲君隻是時間問題。


    皇帝大多數時間處於昏睡中,醒來的時間很短,這日,他感覺精神好些了,就招了侯祺鈞來承乾宮下棋。


    侯祺鈞自嚴崇謀逆以來,一直閑賦在家,朝臣上門拜訪,他亦一概不見,聖旨傳到學士府時,侯祺鈞正陪著寧沁在房裏刺繡。


    她繡了幾朵紅梅,自認為栩栩如生,興高采烈地捧著繡繃過去給侯祺鈞看。


    侯祺鈞正坐在榻上看書,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便往繡繃上瞧了一眼。


    寧沁滿臉期待地看著他,侯祺鈞也不忍心打擊她,就點了點頭,說:“倒是有所進益。”她以前可不幹這些女兒家的事,確實是不錯了。


    寧沁繡了一下午,就得了個有所進益的話,頓時有些不開心了,抿著唇說:“您又沒瞧過我以前繡的,怎麽知道我有所進益……我看您就敷衍我吧!”她轉身就走。


    侯祺鈞去抓她的手,卻被她掙脫了……他不太會哄姑娘,以前大多數都是她在討好他,遂也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但他也知道,寧沁有些耍小性子了。


    他擱下書,下榻穿了皂靴,緩緩走到她身邊,在她麵前蹲了下來:“你生氣了?我其實沒敷衍你……還記得你父親凱旋那日嗎?我無意中看到你家丫鬟手裏拿著繡繃,上麵繡的東西,針腳稀疏,一眼就能看出是初學者繡的,而知畫繡藝卻是不錯的,所以料想那是出自你之手。”


    他指了指寧沁手裏的繡繃,笑著說:“這與那個相比,真的進益不少。”


    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兒了,她怎麽可能沒進益!


    寧沁抿著唇沒說話,侯祺鈞拉起她的手,跟她說:“來,我教你畫花樣子。”


    他還會做這些女兒家的東西?寧沁表示有些懷疑,很好奇地跟他去了書房。


    侯祺鈞拿了宣紙出來,不一會兒就畫了好一張梅花的圖案出來,看上去都比寧沁的好上好多倍,寧沁就有些不平了,嘟囔道:“你怎麽什麽都會……”


    她好不容易有點值得驕傲的東西,跟他一比,簡直是無地自容。


    侯祺鈞笑了笑,拉過她的手,把墨筆放在她手裏,握著她的手,教她如何畫畫。


    胸膛貼在她背上,溫熱的唿吸打在她耳際,寧沁隻覺耳根子都紅了,腦袋更是跟漿糊似得,根本都不會轉了。


    侯祺鈞柔聲細語地教她:“刺繡雖是女兒家的活計,但畫花樣子跟畫畫是一樣的,框架畫好了,才能繡出模樣,明白嗎?”


    寧沁胡亂地點頭,正想說可以放開她了,張義就從門外走了進來,“大人,陛下召您進宮!”


    抬起頭才發現,大人和夫人曖昧地抱在一起,他連忙低下了頭,往外退去:“屬下……屬下什麽也沒看到。”三兩下又退出了書房。


    寧沁整張臉都紅了,一把推開侯祺鈞就跑出了書房,侯祺鈞嘴角掛著笑意,等張義再次進來,臉卻是立刻黑了。


    張義冷汗直冒,硬著頭皮重複了一遍:“是陛下讓人傳旨,召您進宮……”屬下也沒法子啊……


    侯祺鈞剮了他一眼,迴房讓小廝伺候更衣,穿上了官服,臨走前吩咐他:“讓葛嬤嬤好生照看著夫人,記得叮囑她用午膳。”


    皇帝斜靠在榻上,身邊有兩個內侍在打著扇子,他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


    侯祺鈞跪下給皇上行禮,皇帝招手讓他坐到他對麵,讓內侍拿了棋盤來:“許久不曾與侯愛卿對弈了,倒有些懷念了。”


    侯祺鈞低頭應是,內侍擺好棋子,侯祺鈞與皇上猜子先行,最後皇帝執了黑,他落下一顆棋子,“侯愛卿最近忙些什麽,朕許久都不曾見到你了。”


    侯祺鈞微笑著說:“新婚燕爾,皇上總不能讓微臣因為朝堂之事冷落了妻子吧?皇上也知道,微臣這門婚事得之不易,理應好好珍惜才是……要不然寧侯這個嶽丈可不會放過微臣。”


    皇帝哈哈大笑,打趣他:“侯愛卿連朕都不怕,還會怕寧侯?”


    侯祺鈞搖頭笑著說:“微臣這怕可不是懼他的威嚴,而是出於晚輩對長輩的敬重……皇上想必也知道微臣自幼喪母,年少喪父,微臣不想內子因為因為我而跟寧侯生了罅隙,總歸是要給寧侯留些麵子的。”


    皇帝輕輕地笑,“朕還以為這門婚事是嚴崇硬塞給你的……看到你如今這麽說,朕也就放心了。”


    皇帝朝一旁的內侍監伸出手,內侍監立刻過來將他攙了起來,皇帝走到糊著高麗紙的窗邊,看著外頭爭妍鬥豔的花花草草,內心頗有感慨:“風起風落,這些花兒卻仍然能開得這麽好……”


    侯祺鈞亦站起來,輕輕走到皇帝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果真看到幾株君子蘭、玉簪花開得正旺,輕輕地笑著說:“再嬌貴的花也總歸是有些傲骨的,若幾陣風就能把它吹到,那也不適合呆在這風雲巨變的皇城裏了。”


    皇帝嗯了一聲,由內侍扶著坐迴了榻上,看著侯祺鈞,輕輕說:“祺鈞,朕自知時日無多,以後朝中之事就有勞你替朕多費心了……十七性子柔弱,我怕他震懾不住朝臣。你,要多加輔佐他。”


    侯祺鈞站在皇帝麵前,並沒答話,皇帝揮了揮手,輕聲說:“朕累了,想睡一睡,你退下吧。”


    侯祺鈞拱手作揖,轉身離去,在踏出殿門那一刻,終是迴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這位少年登基,在位四十五多年,勵精圖治,把我國治理得井井有條的皇帝,輕歎了一聲,才抬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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