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沉默,眼神森冷。


    陳士勳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卻慢了一步。


    「砰砰」兩聲,槍響劃破暮色的夜空,他隻覺得胸口痛了一下,便在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燙感裏失去了意識


    陳士勳沒再傳來任何迴應。


    簡訊也好,電話也罷,當然也沒有直接殺到急診室的門口。


    若要說劉巧薇連一丁點的失落感都沒有的話,那肯定是騙人的;然而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她希望的嗎?這不正是她要求的嗎?


    那天早上,離開陳士勳的住處之後,她曾經假想,如果他們重新來過呢?是啊,為什麽他們不能重新來過?


    男未婚、女未嫁,為什麽不能?


    隻是當掉頭走迴他家門口的時候,她退縮了。


    她想,今年她已經三十歲,沒有多少光陰可以風花雪月了。男人是酒,愈陳愈香,可女人不是,萬一哪天陳士勳又離她而去,那麽,她捫心自問!你,承受得住嗎?


    答案顯而易見,她辦不到。


    所以她收迴了擱在門鈴上的手指,然後靜靜地離開。


    想到這裏,心一縮,她又莫名陷入了低落的情緒。


    說來也真是荒謬,一夜情是她要求的,可她這麽做卻像是拿刀砍自己,這是為了什麽?為了不讓對方傷害她,所以她先傷害自己嗎?


    她低著頭一路從急診區走迴了辦公室,眸一抬,正巧對上陳士誠的視線。


    「啊,陳醫師,」她愣了下,「你還沒走啊?」


    「等一下有一台刀要開。」他簡單說明。


    「喔。」她應了聲,發現辦公室裏就他們兩個人。


    見對方低頭翻閱自個兒的文件,她也不像平常那樣緊張兮兮了,於是悄悄從他後方走過,迴到了自己的座位她發現自己真的沒什麽神經,從知道他是陳士勳的哥哥之後,她才開始慢慢覺得他倆似乎真有幾分神似的地方。例如眉心,或是某些角度的側臉,以及兩側嘴角的地方……


    「劉巧薇。」他突然喚了她的名。


    「是!」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像隻蝦子一樣彈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地喊過她的名字,總是喚她「劉醫師」,然而今天卻如此反常。


    「怎、怎麽了?丄她已經放鬆的肌肉突然又緊繃了起來。


    「你跟我弟發生了什麽嗎?」


    一聽,她愣住,耳根倏地發燙。


    「什……什什什什麽啊?哪、哪有什麽事發生?」她結巴的程度令她都想唾棄自己了。


    「沒有?」陳士誠故作沒察覺。


    就是這種老謀深算的性格,才會讓她打從心底產生純粹性的排斥……劉巧薇深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冷靜再冷靜。她安慰自己,陳士誠一定不是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嗯,一定不是。


    「當然啦。」她強作鎮定,道:「我跟他本來就沒啥交集了,倒是你,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沒什麽。」他別過頭去繼續看他的文件。


    劉巧薇愣了愣。


    什麽跟什麽呀?這人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擾亂了人家的情緒之後,又自顧自地迴去忙他自己的事,難怪她每次遇到他總會豎起寒毛……


    突然「砰」的一聲,門又被粗魯地推開了,劉巧薇的思緒猛然被打斷。


    「劉醫師!」護理人員滿臉驚慌,氣喘籲籲,「啊,陳醫師你還在,太好了……急診、急診室……」


    「慢慢來,我又不會消失。」陳士誠輕笑了聲。


    「救護車剛才送來、送來一名被槍擊的傷患……」對方按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平穩心跳,也像是在減緩急促的唿吸。


    「0k,我馬上去處理。」語畢,陳士誠淡定地擱下手中的文件,作勢就要起身。


    「還有,傷患是陳醫師您的……」護理人員頓了頓,吸了一大口氣,緊接著道:「那是您的弟弟。」


    此話一出,四周的氣氛像是瞬間凍結,卻又在凍結之後的一秒內爆發。


    陳士誠迴過神來,立刻衝出辦公室。


    「我也去!」劉巧薇大喊,隨著對方的腳步跑了出去,卻在到了急診室靠近推床的時候愣住了。


    她連陳士勳的傷勢都沒勇氣正眼查看,隻見一堆醫護人員圍著他,在混亂中進行搶救,床單、地板己被他的鮮血染紅,他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似的,任人在他身上施壓、電擊。


    她頓時六神無主,身體連動也動不了,眼眶裏泛出了一層淚。


    吵雜的急診室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安靜無聲,仿佛全世界隻剩下站在這裏的她,以及躺在那兒的陳士勳……


    「劉醫師!」突然,陳士誠迴頭吼了她一聲,「這裏我來就好,你先去幫忙其他人。」


    她迴過神來,眨了眨眼,這才驚覺自己居然失了神。她像是終於浮出水麵那般倒抽了口氣,連忙退後兩步,走到布簾之外。


    急救的聲音不斷自裏頭傳出,劉巧薇的心髒也隨著那些儀器的聲音七上八下、撲通撲通地狂亂跳著,她發怔了幾秒,不自覺舔了舔幹燥的唇瓣。


    當她再也沒辦法假裝冷靜時,她斷然踅身跑迴了辦公室。


    值班結束,劉巧薇立刻換下白袍,奔去加護病房探視陳士勳。


    透過玻璃窗朝著裏頭望,見他睡得沉,身上卻插滿了管子,她鼻頭一酸,除了令人室息的心痛之外,更多的則是內疚。


    她怎麽能夠這樣對待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居然嚇得連動也不敢動,什麽都做不了。


    想著想著,她看見玻璃倒影裏的自己落下淚滴。


    「你還好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她趕緊伸手抹去淚水,吸了吸鼻子,朝著聲音來處望去,「啊,陳醫師,你還沒下班啊,你連值二十四小時了吧?」


    陳士誠略過了她的問題,徑自道:「士勳的情況已經穩定了,現在隻需要在加護病房裏休養就好,大致上不會有什麽危險。」


    她微怔,這話仿佛他自始至終都能體會她有多麽擔憂。


    半晌,她淺淺一笑,「謝謝,多虧你還在。」


    他瞥了她一眼,便別過頭去一同望著加護病房裏的男人,「謝什麽?難道自己的弟弟我會不救嗎?」


    說的也是。她莞爾一笑,低下頭。「對不起。」


    「為了什麽?」他明知故問。


    「我居然在那麽重要的時刻自己先慌了……」身為一名急診醫師,她不得不替自己感到羞愧。


    「人之常情。」他用短短四個字就原諒了她。


    或許這才是讓她最難過的地方。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突然繼續道。


    「嗯?」她應聲。


    「我看得出來你還是很愛他。」


    聞言,劉巧薇心一緊,差點忘了唿吸。


    他接著往下說:「但是我不懂,為什麽你要假裝自己不在乎他?你看不出來他已經很努力了嗎?」


    她沒答話,靜靜聆聽。


    「他連續三、四天找我吃晚飯,表麵上什麽都沒說,其實是想問你的手機號碼,如果你夠了解他的話,你就會明白,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有多麽難開口。」


    他說的沒錯,她也都明了。


    陳士勳的心性高,又老愛裝灑脫,她幾乎可以想象當他在套問她電話號碼時的糗模窘樣。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如今迴想起來,自己是多麽幸運才能得到他的愛,即使那段快樂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我太害怕了。」她愣愣地輕聲道出。


    陳士誠皺起眉頭,神情滿是不解。「怕什麽?」


    「我不確定你知不知道,我們在高三的那一年分手。」


    「我知道。」他點頭。


    她頓了頓,有些意外,卻也不是那麽意外。


    「那你就應該了解,那時候我受到的打擊非常大,我不曉得是不是還能夠像以前……」


    「他已經辦到了不是嗎?」陳士誠打斷了她的話,「為了想讓自己配得上你,他連續五年每天都過著苦讀十八小時的日子。還是說,你覺得他還不夠好,所以不願意接受他?」


    愈聽,劉巧薇就愈是覺得莫名其妙。


    「等等,我不願意接受他?」這又是哪個版本?


    「還是你媽不願意接受他?」他改口。


    這下可好,連媽媽都搬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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