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趕了幾天幾夜,她每隔著一段路,就要換一個形象,有時候是渾身泥土的災民,又時候是趕路迴家的商販,甚至還扮過絡腮胡大漢,甚少扮女子,畢竟在外行走,又是這樣的不太平時節,扮成女子,即便是貌若無鹽,也有可能會招來麻煩。


    總算到了永州,離通州還有一道水路。


    玲瓏在旁邊的客棧裏修整了一晚上,這一路上,她為了不引人注意,大部分時候都是灰頭土臉的,早就不舒服得狠了,因為最後一段是水路,相對比較安全,她就幹脆又扮成一個白麵書生,出門之前,她看了幾眼自己收集起來備用的泥灰,最後還是沒忍心往自己臉上招唿。


    在河畔找了半天,平日裏到處吆喝攬客的船夫都不見了蹤影,隻有零星幾艘船還停在岸邊,裏麵也大多數都沒有人。


    偶爾能遇上人的,他們也隻是出去看看能不能走運捕到魚,一聽要去通州,都連連擺手,熱心一點的還苦口婆心地勸她:“那裏現在有叛軍呢,戚家軍都去平叛了,你要是去,沒準會被當做叛軍抓起來啊,迴家?你過一段時間再迴去吧,現在迴去,估計你都走不到家就沒命了。”


    有很多人連永州都不敢待,有點門路的都已經走了。


    找不到船,她倒是轉悠得有些餓了,便去了臨近的一家客棧,叫了幾個菜,一邊吃一邊想,水路不能走,還是得走旱路,不過越往通州越難走,要多備一些幹糧和藥才行。


    與此同時,有人從二樓的雅間往下麵瞥了一眼。


    玲瓏易容了一番,相貌已經完全改變,那人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未做停留,但頓了幾秒鍾,又轉了迴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慕佑正與趙俊昊相談甚歡,卻見他突然止了聲,菜也不吃了,專注地盯著樓下。


    他順著趙俊昊的目光看下去,是一個麵容清秀的男子。


    他咳了一聲:“趙兄,你已經弱冠之年,卻未曾娶妻,連個通房都沒有,你跟兄弟說句實話……”他壓低聲音,興致勃勃地問,“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趙俊昊這才迴過神來,意識到幕佑說了什麽,一巴掌就拍在他後腦勺上:“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幕佑連忙捂住腦袋,朝樓下努努嘴:“還說不是,那你盯著那個男人看什麽?”


    趙俊昊簡直覺得幕佑是個智障:“我看他有幾分熟悉,但又想不起來這人在哪裏見過。”


    幕佑懷疑地嘟囔著:“真的嗎?外祖母都急了,整日讓我娘給你說姑娘呢,你就算喜歡男人也沒什麽,外祖母那麽疼你,肯定最後會同意的。”


    趙俊昊氣得揍了幕佑一頓。


    等他再看樓下的時候,原本坐在那的那個人已經走了。


    他心裏一陣失落。


    轉了一下午,實在找不到船了,玲瓏想著,自己跟著師父什麽都學,唯獨沒有學過劃船,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有機會一定要學學怎麽劃船。


    她去僅剩的幾家店裏買了一些肉幹和幹糧,這個時節,這東西的價格是平時的十倍都不止,就這樣,還是一些貪財的老板咬著牙賣的,在災年,糧食就是命,誰都不會嫌糧食多。


    買了肉幹走出店門,玲瓏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那人隱在人群中,眼神時不時地往她這兒瞟,玲瓏將肉幹揣在懷裏,她現在麵容平平無奇,吃住也都是撿著最便宜的地方,也就是這包肉幹露了富,那人估計是盯上自己的肉幹了。


    她在人群中,腳步飛快,走了一段路之後,閃身進了一個巷子。


    那人見她突然消失了,連忙追了上來。


    這巷子是個死胡同,他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感覺脖子一涼。


    接著,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低沉道:“你為什麽跟著我?”


    趙俊昊嚇得腿都軟了,片刻之後,他突然反應過來,這聲音有些熟悉。


    刀依舊架在他脖子上,他用顫抖的聲音,問:“玲瓏?”


    玲瓏一頓,首先是懊惱,這人誰啊,畫成這樣他都認得出來,自己的易容之術是退步得這麽厲害了嗎?


    她心中氣悶,手上的勁又加了幾分:“你認錯人了!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跟著我?”


    趙俊昊已經百分百確定他找對了人,連忙道:“玲瓏,我啊,我你不記得了,趙俊昊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是心痛的,敢情他放在心頭一直放不下,這姑娘已經把他忘了個幹淨?


    趙俊昊?


    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玲瓏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將信將疑地將趙俊昊往旁邊一推,他啪一下在牆上撞得七葷八素的,玲瓏這才看清,確實是趙俊昊。


    她嘴角抽了抽:“你怎麽在這裏?”


    趙俊昊連忙整了整衣服,迎了上來:“通州那邊有叛軍,我過來避避風頭。”


    數年前,趙家幼子趙俊昊還是個初出茅廬,膽大包天的毛孩子,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練武,就喜歡到處遊山玩水。一日,他帶著人從盤虎山附近過,被一群山匪劫持了,山匪不僅要他們的銀子,還要用他們的血祭刀。


    趙俊昊本來以為自己肯定要交代在那裏了,千鈞一發之際,步玲瓏帶著人從天而降,將那夥山匪收拾個幹淨,救了他的性命。


    他始終記得穿著一襲紅衣,拿著一把劍的玲瓏,從天而降,一刀結果了他麵前的絡腮胡大漢。


    自那以後,他就成了玲瓏的跟屁蟲,玲瓏煩不勝煩,更不許他上山,他就在山底下開了個客棧,尋遍各地的頂級廚子在這裏做菜,期待玲瓏偶爾下山的時候會從這兒經過,能與她見上一麵。


    玲瓏跟他解釋過了,那真是純屬巧合,她不是專門去救他的,隻是那夥山賊不遵守道上規矩,居然敢占盤虎山,肆意傷害過往百姓性命,讓她看不慣罷了。


    趙俊昊卻自動過濾這番話,堅信玲瓏就是他的福星,是上天派來救他於水火之中的。


    這一堅持,就是這麽多年。


    他鄉遇故知,雖然是一個讓自己感覺不那麽愉快的故知,也總是好的,玲瓏收起了劍,態度軟化了些:“你是從通州來的,那裏情況怎麽樣了?盤虎山怎麽樣?”


    趙俊昊道:“叛軍的大本營就在盤虎山那裏不遠,之後客棧開不下去了,我就來到永州了,沒想到……”沒想到在這能遇到你。


    玲瓏皺了皺眉頭,叛軍離盤虎山那麽近?不會是七叔他們做的吧。


    想了想,她又否定了這個猜測,七叔不會獨自做出這樣的決定的,畢竟他們的目標不是梁國,而且,盤虎山的兵力也沒有那麽多,隻是單純起義,傷不了慕容越的元氣,反而會讓自己損失慘重。


    見玲瓏不說話,趙俊昊又問:“你怎麽到永州來了?”


    她的經曆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而且有些事情也不能同他說,玲瓏便含糊道:“我早就打算迴來,不過當初正好遇到水災,後來又是戒嚴,才耽誤到現在,隻是水路不通了,還得走旱路。”


    要是在平時,走旱路倒是沒什麽,但是現在這時局,旱路顯然難走得多,到處都是災民流寇。


    頓了一下,趙俊昊突然說:“我,我會劃船的。”


    玲瓏有些驚奇,上下打量了趙俊昊好一番,他就是個家中嬌慣得不得了的少爺,如何會劃船呢?


    看出了玲瓏的不信任,趙俊昊梗著脖子道:“你也知道,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出來遊曆了,劃船也是常有的事情,我雖然沒有你武功好,但畢竟還是個男人,勁還是有的。”


    玲瓏頓了一下:“就算是你會劃船,可是你都知道通州危險了,總不能還迴去吧。”


    趙俊昊啪一聲將折扇打開,笑道:“你問的真是巧了,我正好準備迴去,嗯,不是說叛軍已經被打迴山裏去了嗎?我去看看我那客棧,那可是我的心血,我爹老是我做不成事兒,我就要在梁國各地都開滿我的趙家客棧。”


    玲瓏想了好一會兒,終於在趙俊昊絮絮叨叨的勸說中,答應同他一塊乘船迴去。


    第二天早上,玲瓏如約來到岸邊,便見到趙俊昊站在船艙裏,朝她招手。


    見到玲瓏,他嘴角忍不住上揚:“跟著我走,你就放心吧。”


    這些年,除了偶爾下山去吃飯,玲瓏從來就沒有離他一丈以內過,水路起碼要走個三四天,這段時間,他們都待在船上,她就算不想跟自己待在一起也沒法子。


    玲瓏有些猶豫:“你真的不需要帶侍從嗎?”


    這個大少爺吃喝拉撒都要旁人照顧,身邊沒有侍從,難不成還要自己照顧他?


    趙俊昊擺了擺手:“不用,現在船可不好找,他們跟著礙手礙腳的,還吃水,我會劃船,你就瞧好了吧。”


    瞧著趙俊昊信心滿滿的模樣,她暫且決定相信他。


    結果還沒走到十分之一,趙俊昊就看著自己磨出了血泡的手,陷入了沉思。


    玲瓏看船終於不走了,也陷入了沉思。


    開始劃的時候還好,不知道為啥離岸邊越遠越不像樣,她是不是腦袋渾了,居然相信趙俊昊會劃船。


    見玲瓏從船中走出來,趙俊昊趕忙一邊握住船槳一邊道:“我就是累了點,你進去歇著,我又要開始劃船了……”


    見到趙俊昊隱忍的齜牙咧嘴的樣子,玲瓏有些無奈,道:“給我吧,我來試試。”


    趙俊昊不同意:“這種粗活怎麽能讓女子來做,你進去歇著。”


    船順著水一直往下遊飄。


    她將船槳拿了過來:“要是你來劃,估計等會就到鳳州了。”


    鳳州和通州一個在上遊一個在下遊。


    趙俊昊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創傷,早知道就不逞強,帶著侍從上來便是,可是他也實在是不會,兩隻手都磨出水泡了,別說去握船槳了,目前就連拿東西都很困難。


    玲瓏也不會劃船,她許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手忙腳亂,船還偏移了航向不少,有一段時間一直順著水往迴飄。


    努力了幾個時辰之後,她總算掌握了一些要領。


    即便是用帕子包裹住了手,因為時間長了,還是火辣辣地疼,不過這都不算什麽,練武功的時候蹲馬步,一圈一圈地跑,都比這疼得多。


    趙俊昊在船裏坐了一會兒,本想等會就去換玲瓏下來的,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等他一覺睡醒,天都亮了。


    他咕嚕一下從船艙裏躥起來,砰一下撞到了腦袋。


    玲瓏瞧著他捂著腦袋跑出來:“你怎麽不叫醒我?”


    玲瓏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瞧著他:“叫你起來做什麽?”


    趙俊昊臉一紅,他確實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沒用,有些不自然地道:“我雖然不擅長這個,但是我可以學啊,你開始不也是不會嗎?”


    玲瓏現在也累得不行,趙俊昊要接過去,她就把船槳交給他了,交代了幾句,隨意吃了幾口幹糧,就合衣睡去。


    這一覺睡到中午,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意識到時間不早了,剛剛睡醒,江上的風吹得她覺得有些冷,不禁將衣服裹緊了些,再看看岸邊,景色有些莫名其妙地熟悉。


    看看趙俊昊,他滿臉通紅,有些不敢看玲瓏。


    玲瓏皺了皺眉頭:“這是哪裏?”


    趙俊昊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他哪知道劃船居然這麽難,一直沒劃動,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讓這個船不至於往下流飄太遠,至於趕路,更是不可能了。


    玲瓏神色模辯。


    良久,她才道:“我來吧,先找個地方靠岸,再走旱路,水路是沒法走了。”


    她不可能不眠不休地劃船,況且,即便她比趙俊昊厲害那麽一點,也遠不如江上的船夫,光靠著這麽走,還不知道要多久呢。


    趙俊昊沒有任何立場反對,隻能灰溜溜地跟著上了岸。


    他跟在玲瓏身後,良久才艱難道:“我之前真的劃過,沒想到這個會這麽難。”


    玲瓏解開手上的手帕,裏麵已經被血浸透了,她搖搖頭:“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自己不精於此道,就不該冒險。”


    聽了這話,他心中非但沒有好受些,反而覺得更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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