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說要廢太子,展言也是震驚的,太子蘇秦,雖然同他關係一直不好,而且蘇秦此人也是個花天酒地,不思進取之人,但展言從未想過要做皇帝。


    他外公家根基不深,也是因為德妃得寵才崛起的新貴,所以皇帝這個想法一出,遭到了大臣們極力的反對,皇後母家是當朝丞相,權傾朝野,皇帝一直對他十分忌憚,據展言所知,皇帝一直在暗中平衡朝中勢力,準備找機會除掉丞相,但事情還未成,他就突然病倒了。


    皇帝病倒之後,後宮就完全被皇後和太子控製住了,皇帝給展言暗中布下的勢力還沒成氣候,太子本就是個魯莽之人,此刻再無忌憚,將德妃軟禁,當夜便派人去刺殺展言。


    皇帝為他培養的暗衛救了他一命,展言被迫出逃,宮中枷鎖層層,他也沒法去救德妃出來,不過皇後對這個自小聰慧的五皇子很不放心,一邊留下了德妃牽製他,一邊暗中派人追殺展言。


    被步玲瓏遇到的時候,展言剛好躲過一場刺殺,由三兩護送往巴蜀去,不料被步玲瓏拎上了山。


    山寨看似管理鬆散,在展言被抓上山之後,刺殺卻停了下來,展言這才感受到此山寨的不平凡之處,在試圖逃跑未成之後,展言冷靜下來,意識到這不失為一個暫時躲避的好去處。


    展言說的時候,心中忐忑。


    他之所以留下,自有他的私心,即便他潛意識裏知道,這樣可能會給山寨帶來滅頂之災。


    步玲瓏聽完之後,將地上的餅撿起來,開始一點一點地撕開上麵沾著灰塵的皮,眼睛未看他:“我說最近怎麽四周又出現了殺手的氣息,原來是你的人。”


    步玲瓏翹起嘴角:“那三兩是你身邊的侍衛吧,裝書童裝得還挺像。我原以為,那天那群黑衣人是來刺殺我的。”


    展言將這些說出來,本來讓步玲瓏想不明白的事情一瞬間豁然開朗。


    她從陳國逃出已經十幾年了,開始的時候隔幾天就有殺手來刺殺她們,後來,她遇到了師父,師父帶著她和七叔,在一場饑荒中抹去了行蹤,最後在盤虎山上占山為王,那些刺客已經很少出現。


    估計也加上李淩坐穩了那江山,也不想再騰出手整治她這個沒有什麽威脅的公主了。


    那天晚上,那群狠戾的黑衣人再次出現,她還以為是那邊察覺到了什麽。


    原來是衝著展言來的。


    步玲瓏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滋味,一時竟不知是該欣喜,還是該惱怒,她靠在樹上,歎了口氣:“你既然身負重任,如何還能跟我待在一起,你身為梁國皇子,現下卻被追得四處逃竄,皇帝既然為你打下了基礎,你也該不負他的期望才是。”


    火光映在他們的側臉上,兩人靜默無言。


    步玲瓏又添了一把幹枯的樹葉,火堆裏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她道:“你應當對我也是百般困惑,我是陳國公主,我那天去見的,是我的親舅舅。”


    展言一驚,陳國那堆爛攤子他也是知道的,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一個黃毛小兒,真正掌權的是攝政王,十幾年前那場宮變,陳國後宮幾乎被屠殺殆盡,哪裏還有公主?


    他看著步玲瓏如畫的眉眼,心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他頓了一下,眼睛激動得有些發亮:“難道你是,陳國的萬福公主?”


    有許多年沒有聽人這麽喊過了,步玲瓏原以為自己都忘了,沒想到這個稱號還那麽深地紮根在自己的記憶中,將心髒揪得有些疼。


    據說,她出生之前,陳國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已經足有兩年沒下過雨,各地災情嚴峻,大量災民流離失所,不久之後,又爆發了大麵積的瘟疫。


    明明是春天,卻連一滴雨水都不見,天空晴朗得連一片雲都沒有。


    甚至還有流言四起,說陳國國君不堪為君,才降下天罰。


    楚慈焦頭爛額。


    而在她出生那天,陳國卻忽然下了一場大雨,這場雨足足持續了一個星期,雨過天晴之後,陳國幹旱的大河漲滿了水,有了水,莊稼就能長,瘟疫也隨著雨水消散。


    楚慈欣喜萬分,昭告天下,是他新出生的女兒給陳國帶來了祥瑞,而且,不僅是那一場雨,自她出生之後,陳國便風調雨順,莊稼收成好,百姓們也過上了難得的好日子。


    她周歲生日,舉國歡慶,楚慈頒下旨意,給玲瓏封號萬福。


    萬福公主自小聰明玲瓏,五歲能成詩,當時,梁國老皇帝拿著一柄扇麵,上麵題著萬福公主一句詩,月色融融露華濃,讚歎道,這姑娘文采斐然,不輸男子。


    展言記住了這麽一句,他想的是,這位小姑娘定是玉雪可愛,以後如果有機會能見一見,該是多好。


    沒想到,時隔不久,就傳來了陳國帝王被篡位的消息,萬福公主也消失在了那個混亂的夜裏,為此,展言晚上蒙在被窩裏,偷偷哭了好久。


    而此時,童年裏仰慕已久的人,就坐在他身邊,還成了他的妻子。


    展言掩飾住自己內心的震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年,陳國究竟是怎麽迴事?為何會突然……”


    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觸到了步玲瓏心中的傷疤。


    火光映照在她的側臉和長發上,忽明忽暗:“當年的情形是如何,我也隻能有個大概的猜測,那亂臣賊子楚齊怕是受人利用,真正的幕後黑手,可能是李淩,也可能是別的人。”


    畢竟時隔太久,又離得太遠,即便現在步玲瓏可以派人潛去調查,但也可能會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她淡淡道:“我總會知道真相的。”


    看著步玲瓏如今的模樣,想著還是一個孩子的她,走到如今這一步,定然是吃了不少的苦,展言心中一澀,聲音有些沙啞:“這些年,你都是如何過來的。”


    步玲瓏微微一笑:“即便那麽艱難,但沒死成,也就過來了。”


    那段艱辛的,充滿絕望的時光,她縮在破舊的草房子下麵,外麵是如影隨形的追兵,一路跟著她的仆人為了護著她,一路上死傷大半,從小一直照顧她的嬤嬤,她的胸口被刀刺穿,鮮血濺在了玲瓏臉上,溫熱的鮮血很快變冷,她在玲瓏耳邊輕聲道:“殿下,你快跑。”


    那些如噩夢般的時光,即便過去了這麽久,迴顧起來還曆曆在目,撕心裂肺。


    展言朝步玲瓏那邊挪了挪。


    從步玲瓏的視角看過去,就是他賣力地在地上蹭灰,也不顧這身衣衫是剛買的,還沒等步玲瓏發話,他就將她扯進懷裏。


    這樣的夜裏,待在火堆旁邊,烤得渾身暖洋洋的,步玲瓏本來想掙開,展言這小身板,怎麽能護得住她呢?


    但被攬入懷中,她突然感覺到,有種別樣的安心。


    許久沒有體會過的安心了。


    步玲瓏一時舍不得起來,便想著,哎,我今日跑馬又受傷了,就這麽依偎一會兒沒什麽事。


    他看著身子板單薄,沒想到居然還挺結實的。


    就這麽歪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步玲瓏睡著的時候一向是蜷縮著,展言看著她安靜的睡顏,輕輕地歎了口氣,將她抱得更緊。


    步玲瓏這一夜睡得很安穩,等到她朦朦朧朧有了意識,天邊的朝陽正從雲層中躍出來,染紅了那一片天空。


    這樣靜謐的清晨,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輕輕吟唱。


    步玲瓏窩在展言懷中,幾乎是她一動,他就醒了。


    步玲瓏揉揉頭發,有些懊惱自己居然睡得無知無覺,她的警惕性去哪了?


    展言幫她理了理頭發,掙紮著站了起來:“我去給你打些水來。”


    結果腳麻了,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步玲瓏看著他慢慢往前挪的模樣,心裏湧上一股說不清楚的滋味,也難怪自己沒想過展言會是皇子,他在自己麵前從未像一位皇子。


    展言跟她說的這些事情太突然,她當時沒有理出頭緒來,現在也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了。


    行至半路,又有一群殺手襲來。


    跟王虎帶的那些軟綿綿的兵不一樣,這是真正的殺手。


    展言的暗衛在護送他出宮的過程中死傷過半,也就是在最近在找到展言的下落,當像一群帶著血腥味的殺手自樹上一躍而下,他們也終於現身,拚死相護。


    冷冷的劍鋒轉瞬之間便到了步玲瓏的臉頰旁,她側身一躲,一腳將那人踹開,此刻,她身後卻又突然出現了兩個人,麵目猙獰,舉著大刀,全力劈下。


    剛才踹的那腳慣性太大,步玲瓏一時躲不開,眼見著那刀就要向她麵門而去,一個死士撲過來,舉刀迎上,那兩把大刀刷一聲嵌入了他的皮肉裏。


    步玲瓏眼睛一紅,舉劍刺穿了那兩個刺客的胸膛。


    死士力氣不及,啪一聲跪倒在地上,咳出一聲血來,聲音嘶啞:“帶殿下走!”


    這情景太熟悉了,當初張嬤嬤也是這麽倒在她的麵前。


    步玲瓏的眼睛變得血紅。


    但她好歹還保持著一點理智,將展言一把拽上馬,長鞭一甩,平時慵懶的紅棗馬撒開四蹄狂奔,他們耳邊傳來颼颼的冷箭之聲。


    展言幾乎伏在步玲瓏身上,他看不清楚她的容顏,但他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


    展言閉上眼睛,心裏酸澀得很。


    其實,他一直未曾想過要跟大哥爭什麽,但是太子同皇後步步緊逼,先是母妃,然後是玲瓏,還有那些拚著性命保護著他的死士。


    太子他根本沒想放過自己,而且也沒想放過他身邊的人。


    那麽多人等著他去救。


    展言緊緊地攥住了拳頭,緊閉的眼睛裏流出了一滴淚。


    他們足足跑了一天,紅棗馬疲憊萬分,可是它知道身後有危險,仍舊拚命地跑,半點不敢鬆懈。


    到了傍晚,他們終於來到一個搭著棚子的小茶肆。


    步玲瓏這才察覺到展言背部中了一箭,鮮血浸透了他潔白的衣衫。


    展言的臉色蒼白,額頭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步玲瓏一把扶住他:“你怎麽不早說!”


    展言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不過是中了一箭,你上迴胳膊上被砍出來那麽長一條傷口,不是也沒說什麽。”


    “這怎麽能一樣!”步玲瓏忙撕開他的衣服,傷口周圍已經發黑,箭上有毒!


    步玲瓏摸了一把他的脈,隻覺氣息紊亂,時間緊急,她來不及診出他到底中了什麽毒,身後追兵如附骨之蛆,迎出來準備接待客人的老大爺拿著抹布愣在一邊,顯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兩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


    現在的她帶著受傷的展言肯定跑不遠,沒準到了最後他倆都要交代在這裏。


    步玲瓏下定了決心,她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麵倒出來一丸晶瑩剔透的藥丸,塞進展言嘴裏,強迫他咽下。


    然後,她將展言一把推到老大爺懷中,道:“老爺爺,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們正在受人追殺,現在他受傷了還中了毒,請你把他藏起來,等追兵走了之後,再送他去醫治。”


    然後,她扔給老大爺一包碎銀子:“餘下的都是你的報酬。”


    展言一驚,抬手拽住她的衣袖:“你要幹什麽?”


    步玲瓏道:“我去引開他們,不帶著你反而輕便,你在這好好躲著,你不用等著我,等你傷好了,就快點離開這裏。”


    這次刺殺的規模空前,看來宮中局勢也是嚴峻,太子鐵了心要他的命,這些人追了這麽久,步玲瓏如何能應對得了?


    展言固執地拽著她:“你不要丟下我,我不能讓你替我涉險,你把我帶著,我還能替你擋幾箭。”


    步玲瓏認真地看著他,她剛見展言的時候,就覺得,這男子真是好看得緊,同他在一起那麽久,她也總是看不膩。


    她反手握住了展言的手:“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書生,你胸中應該有丘壑,應該成就一番偉業,若,我最後沒有來找你,你記得要奪迴屬於你的東西,也幫我奪迴屬於慕容家的江山,好好對待陳國子民。千萬記住!”


    她莫名就覺得,展言一定能做到。


    展言更緊地拉住了她,虛弱的他爆發了史上最大的力氣,攥得步玲瓏的手都有點疼,展言心中一陣惶恐,好像一鬆手,她就要永遠地消失了一般:“我絕不會讓你獨自涉險,若你丟下我走了,我也絕不苟活。”


    步玲瓏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吻了他一下,展言睜大了眼睛,有些欣喜:“你要帶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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