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鼠標的手背青筋暴起,骨節隱隱泛白。


    左鍵因為男人的用力而發出咯的一聲響,隨後消弭。


    徐放眼神定定的盯著那串日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手指鬆開,緩衝條以很快的速度載入頁麵,徐放看過去,郵件正文是一張圖片。


    照片拍攝到的紙張已經泛黃。


    上麵寫著。


    ‘神x台式機,此行結束後迴上海購,給小放。’


    ‘距離小放生日還有25天。’


    字是用鋼筆寫的,第一行的放字的最後一筆畫有很粗重的黑色墨點,斜上方則是手蹭墨點之後劃出的沙痕,徐放甚至能想象到,當初寫字的人在寫第二行字的時候,小拇指的指腹輕蹭過黑色墨點,墨點貼附在小指紋路上。


    最右下方的落款,2002年6月22日。


    他手習慣性的去摸褲兜,裏麵空空一片,徐放起身,哐的一聲撞到了椅子。


    由心裏生出一股子密密麻麻的焦躁感,他手猛地抓了把頭發,在抽屜裏找出一盒煙,拆了封,拿出打火機,嚓的一聲燃起火苗,將煙點了。


    他將凳子扶起來,坐在上麵,身子結結實實的靠後,眼睛盯著那張照片。


    如果有人現在在他的身邊,注意看他手的話,就能發現,那捏著眼的手在細微發抖,眼睫毛根因為過於專注的盯著一個東西而濕漉漉一片。


    許久後,他吐出最後一口煙氣,終於不在看那照片,而是仰起頭看著天花板。


    將情緒梳理好,他猛地起身,將電腦關了,然後離開了房間。


    這張紙是從日記本上某一頁撕下來的,是他父親親筆。


    而2002年6月22日,父親隨國海越劇團在嘉興準備演出。


    父親是出了名的男旦,在當時極為的受歡迎和受尊重。


    當時他才13歲,興高采烈的跟著父親出了省,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滿眼和腦子都是新奇。


    但是在6月23日,本該父親登台表演的日子,戲台上確實父親冰到發冷的屍體。


    老舊的戲台,長白色的綾,徐成斌就吊死在白綾上麵。


    報紙上大肆報道,說徐成斌因不堪受言語侮辱,選擇在戲台上結束自己的生命。


    徐放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他站在戲台之下,因為驚恐而不肯置信瞪大了眼睛,而身後的母親,手顫抖的捂住他的眼睛,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小放,別看,別看。”


    迴憶至此,明明抓不住的唿吸像是凝固成了實體,被人拿手狠攥在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所有的情緒。


    他記得,父親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讓他十分確定的是,紙張上的字跡的確是父親的,他幼時父親經常要他抄戲詞,他抄寫的版本非書非牘,而是父親親筆抄下的戲詞。


    父親的字跡,早已刻入血液,永生無忘。


    這封郵件,讓徐放突然對父親的死亡生了疑問。


    他記得02年流行一個叫星際爭霸的遊戲,他很喜歡,但是家裏沒電腦,每次隻能去同學家過過癮,於是他央著父親給他買。


    徐放閉了閉眼,一個當天決定迴上海後給孩子買電腦的父親,怎麽會當天晚上就不明不白的自殺?


    轉眼之間,徐放已經來到了後室,眼前上了年頭的雕花木門緊閉,裏麵燭燈暗影,影影綽綽。


    抬手輕敲三下門,半晌,裏麵傳來了響動。


    是女人走路的聲音,很輕很碎,隨後門吱呀一聲的打開,張麗萍站在門前,看到了徐放。


    “小放。”喜上眉梢,張麗萍心裏特高興,徐放總是不來她這,見他一次比登天還難。


    “快進來快進來。”張麗萍忙身讓開門口的位置將徐放給迎了進來,隨著徐放雙腳踏入屋內,木門也被張麗萍輕手關上。


    “要喝點什麽嗎?茶還是果汁?”她忙活著,“前陣子有人來看你師父,送來兩箱牛奶呢,你要不要……”


    “媽。”徐放出聲,張麗萍一下子愣住了,她整個人都背對著徐放,聞言,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躥紅,鼻子酸的厲害。


    有多久沒聽到這聲媽了?從她嫁給李任意開始?還是在更那之前?張麗萍已經記不清了。


    她轉過身來,平日大風大浪都見過的婦人,此刻看著甚至有那麽丁點局促。


    “你不用忙了,我待會就走。”然後他說,“前些日子我爸忌日,我過去了一趟。”


    室內很安靜,隻有燈燭的芯子發出茲拉的響聲。


    “那裏看著挺空的,我這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我好像記得他有很多手抄本,你還記得都放在哪了嗎?”


    徐放說完,昏黃的燭光在他英俊的臉上,閃動之後留下短暫的陰影。


    張麗萍深吸了一口氣,聽聲音心裏似乎很不平靜。


    “燒了,全燒了。”


    她緩緩的按住椅子扶手坐下來,眼神顫的厲害,半晌手捂住眼睛,倒抽著氣,“小放,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在埋怨我?”


    如若不是埋怨,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提起徐成斌。


    上月22日是徐成斌的忌日,每年徐放都去,但是她一次也沒去過。


    她終於忍不住,有眼淚從眼角溢出,素手擦了兩下依舊沒攔住眼淚往下滑,順著側臉一直滴到前襟。


    “你爸啊心狠,妻兒父親想都不想,直接就撒手去了。”張麗萍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我恨他,我沒辦法解開心裏這個結。”


    “我恨他,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會來看演出,還在戲台上……”張麗萍似乎被過去的那個場景狠戳了一下,她雙手抱住手臂,臉上失去了血色。


    這麽多年來,徐放頭一次從母親這裏聽到對父親的埋怨。


    在母親眼裏,無論父親何故自殺,都是對妻兒以及父親的不負責任,當時他還年幼,母親尚為年輕,一家之主倒下來,對兩人心裏造成的傷害是不可磨滅的。


    父親死亡後,他怨過,惱過,恨那些在陰暗處對別人指指點點的劊子手,恨那些明明別人沒對你做什麽,卻毒到恨不得別人死了才罷休的毒子。


    因為他們的言行,要了他父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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