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不明就裏,再看鄭教授,發現他也是眉頭緊鎖,一臉嚴肅。我問到底怎麽迴事,藥不然道:“嘿嘿,你看到那名字,還沒想起來麽?”


    瑞緗豐……瑞緗豐……瑞緗豐。


    緗者,淺黃也。難道說,這家店鋪,是五脈的產業,屬於黃門?


    可是黃門不是分管青銅明器麽?怎麽賣起佛頭來了?那應該是我許家的專業範圍啊。


    “哎呀,那是老黃曆了。自從改組為中華鑒古研究學會以後,打破了家族體係,這五脈的專業分得沒那麽細了,彼此之間都有融合。”鄭教授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改組以後,五脈有些外支旁係,遂破了‘隻鑒不販’的規矩,自己偷偷在外頭辦個買賣,倚仗著學會的門路賺點錢。”


    藥不然接口道:“鄭老師你說得太委婉了。什麽賺錢,根本就是騙錢。這人心呐,一沾到‘利’字,就變了味道。有些人敢為了點蠅頭小利,不顧學會的規矩。這個瑞緗豐是黃門的產業,我可耳聞了不少他們的劣跡,想不到今天居然騙到咱們頭上來了。”


    嘿,不知不覺地,我和藥不然竟然成了“咱們”了。


    “走,走,去找他們去。我就不信,黃字門明目張膽地搞這玩意兒,學會的那群老頭子們會不管。”藥不然很氣憤地揮動手臂。


    我暗暗有些心驚。沒想到一次賭鬥,居然牽連出了玄、黃二門。看那個佛頭,偽造之法十分高明,絕對是出自行家之手。也隻有五脈這種積數百年鑒寶經驗的專業學會,才能做出如此高仿的手段來。


    鄭教授一把拽住藥不然的胳膊:“小藥你不要衝動,現在佛頭已經摔碎了,人家認不認,還不知道。再說你直接打上門去,也不合規矩。還需請學會的理事們仲裁。”


    “等到那些老頭子仲裁出個結果,黃花菜都涼了!”藥不然嚷嚷起來,“佛頭摔碎了怕什麽?茅石就是茅石,砂岩就是砂岩,把那些殘骸歸攏到一堆拿迴去,他們還能不認賬?”


    “還是算了……”我說。


    古董不是去百貨商店買皮鞋,不滿意了可以退換。這圈子的人都知道“貨錢兩訖,舉手無悔”的道理。隻要你交了錢,離了店,這東西就是你的了,無論它是真是贗,是好是壞,都不能反悔了——如果不幸買到假貨,對不起,那是你眼拙,跟店主沒關係。錯買了假貨還要上門討還,這是棒槌才會做的事。


    再者說,直覺告訴我,這似乎涉及學會內部的曆史恩怨,我還是少插手的好。


    藥不然見我不甚積極,不由得大急,揪著我衣領道:“你腦子進水啦?好幾千塊錢呢。你還自詡行家,這讓人給忽悠了,傳出去得多丟人。”


    “我就開個小店,沒什麽知名度,丟人就丟人吧。”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藥不然大怒,把手臂一擺:“哥們兒今天輸給了你,你要是被他們打了眼,那不就等於間接說我不行嗎?好!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信這個邪!”說完他把我甩開,自己一轉身,怒氣衝衝地朝著瑞緗豐走去。


    我和鄭教授麵麵相覷,在原地愣怔了一陣。鄭教授道:“小許,我得跟過去看看。小藥的脾氣有點直,我怕他惹出什麽亂子。這些鋪子盤根錯節,背後都藏著勢力,一個不好,他就有可能吃虧。”


    說完鄭教授也匆匆跟了過去。我心想這藥不然性格雖然有問題,倒是個難得的直爽人,現在他跑過去找瑞緗豐的人理論,說到底也是為我出頭。如果我無動於衷,有點說不過去。


    想到這裏,我低頭把佛頭的那幾十塊碎片都撿起來,扔進一個塑料袋裏,然後拎著袋子也奔瑞緗豐而去。一到那門口,聽到裏麵已經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我心想這個藥不然還真是夠可以的,他進鋪子前後還沒兩分鍾,已經吵得這麽兇了。


    我推門進去,眼前的情景卻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原來不是什麽爭吵,而是單方麵的訓斥。藥不然叉著腰,大聲哇啦哇啦說著,唾沫橫飛。那賣我佛頭的老板,不住點頭哈腰,像是一個沒寫完作業的小學生。鄭教授站在一旁,一臉無奈。


    他們看到我走進門來,藥不然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對老板道:“苦主就在這呢,是個沒膽子的慫貨。你打算怎麽處理?說來我聽聽。”


    老板道:“藥小二爺,這事我可做不得主。”


    聽這個稱唿,藥不然的身份還挺高的,那老板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得稱他為小二爺。


    聽到老板說話,藥不然一瞪眼:“放你的烏煙屁!做不得主?那賣贗品你就能做主啦?這是多大的事,你不知道?”


    “我就是一個看店的。上頭進什麽貨,我就賣什麽貨。您要是有意見,可以找黃經理說去。”老板滿麵笑容。


    我算聽明白了,這不是訓話,這是打太極呢。無論藥不然說什麽,老板都是一招雲手,緩緩推開,迴答得滴水不漏,仔細一聽卻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藥不然把我拽過去:“這人剛從你店裏買過一尊佛頭,你承認吧?”


    老板點點頭。


    “咱們學會的店有規矩,絕不能有贗品,對吧?”


    老板聽到“學會”二字,眼神突然收縮了一下,旋即又恢複正常,點了點頭。


    “他剛買的那尊佛頭,是用茅石雕出來的,不折不扣的贗品,孫子,你怎麽解釋?”


    “我就是一看店的,上頭進什麽貨,我就賣什麽貨。您要是有意見,可以找黃經理說去。”老板滿麵笑容。


    “……”


    藥不然看老板鹽醬都不進,實在著惱。他把盛著佛頭殘骸的塑料袋遞過去:“證據在此,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老板看了一眼,賠笑著迴答:“可惜碎得太散了,我眼拙,看不出來是秦磚還是漢瓦。”


    碰到這樣的人,真是一點轍都沒有。藥不然氣得滿臉漲紅,捏緊了拳頭,當場就要發作,鄭教授走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別鬧了。這不過是黃家外姓的小嘍囉,你跟他們發脾氣有什麽用?還是去找學會解決的好。”


    老板道:“藥小二爺以後交結朋友,應該謹慎點,免得被他們給拖累了。”


    藥不然勃然大怒,我拍了拍藥不然的肩膀:“交給我吧。”藥不然道:“你能搞定?”我微微一笑:“這件事我不願意追究,但如果真欺負到頭上,可也不是輕易可以被占便宜的。”


    我走到老板跟前。老板以為我要對質,正運足了氣要辯解,不料我突然繞過他,把他身後另外一個佛頭舉了起來。


    當時我買的時候,老板一共拿出來兩個佛頭,一個我買走了,一個還擱在櫃台後頭沒收走。


    “這個多少錢?”我問。


    老板不知我有什麽用意,隨口報了個價。我舉著佛頭,雙手搖晃了一下:“茅拓之法,民國時已不傳,今日竟能親眼得見,實在不容易。真希望有機會能認識一下作者。”


    老板一瞬間就從剛才的點頭哈腰變迴到一臉憊懶:“先生您說笑了,敝店從無假貨,也沒聽過什麽茅拓茅廁。”我笑了:“我看不見得吧?我本來已不打算追究,但你既然說出這種話,我倒是要維護一下消費者權益。”


    老板一臉茫然,裝得跟沒聽懂一樣。


    我把手裏的佛頭掂量了一下:“茅石佛像,都會故意把裂隙做成直線形,折角銳角,假裝成砂岩熱脹冷縮。但如果直接摔碎的話,裂隙就會成蟹爪紋,細而散亂。”


    說到這裏,我眯起眼睛,往裏屋瞟了一眼:“我那個已經摔壞了,但這個可是您店裏擺出來的。我磕打磕打,看看裂隙是什麽樣子。如果是砂岩的,我十倍價格賠給您,如果是茅岩的,那……”藥不然在一旁幫腔:“這筆費用哥們兒扛了!你給拿出來,可勁兒摔!”


    老板臉色大變,結結巴巴道:“那個佛頭敝店現在不賣了,您可不能強買。”


    我不慌不忙說道:“不賣你為何擺在外頭?剛才為何還要報價?我不買也可以,我去舉報,到時候請專家來公開鑒定,可就不是這點動靜了。”說完做勢要摔。


    這個老板,我看出他是外強中幹,心裏已是慌得不得了,隻要逼他一逼,就能服軟。果不其然,老板為難了半天,最終還是服軟,從兜裏掏出一千七百塊錢還給我,一把將佛頭搶迴來,忙不迭地扔去後屋。


    我拉著藥不然和鄭教授離開了瑞緗豐。臨離開之前,藥不然沉著臉道:“學會的名聲,不能被你們這些人敗壞。這事兒咱們沒完。”老板麵無表情,目送我們三個人離開,然後把店門給關了。


    這一折騰,都下午三點多了。從潘家園離開以後,我們三個人坐車迴到琉璃廠我那家鋪子前。車子停穩以後,我對藥不然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那本《素鼎錄》給你,不過你複印完得把書還迴來。我就那麽一本,可不能給你。”


    藥不然卻把手一推:“哼,哥們兒輸就輸了,要你扮什麽大度?”他紋絲不動,屁股連挪都沒挪。


    我拉開車門走出去,隔著車窗道:“我錯買贗品,技不如人,您有什麽不好接受的?”


    “別跟我您您的,你就行了。假裝客氣,哥們兒聽著肝兒顫!以後咱們老死不相往來就是。”藥不然說完搖起車窗玻璃,催促司機快走。


    我倆正在僵持,忽然身旁走過來一個人道:“兩位,不好意思。”


    我和藥不然同時轉頭去看,居然是好幾天不見的方震。方震的表情還是那樣,手裏夾著半截香煙,慢條斯理地對我說:“你迴來得挺巧,你家裏遭賊了。”


    我一驚,這賊來得這麽巧,這麽寸,居然專門挑選藥不然約我去潘家園賭鬥的時候來。


    藥不然一聽,眉頭一皺,也推開車門,湊過來看到底怎麽迴事。我走到四悔齋門口,看到店門和窗戶大開,幾名公安幹警在店鋪裏進進出出,拍照的拍照,采集指紋的采集指紋,還有兩個拿著小本本在跟我的左鄰右舍交談。


    看來方震所言不虛,他在這附近布控監視警力,一發現失竊,立刻就趕到了,比我這個主人知道得還快。


    “趕緊查查丟什麽東西沒有!”方震提醒我。


    我在前屋掃了一圈,沒少什麽東西,抬腿往後屋走。後屋更沒什麽值錢的,就一個墨綠色的大保險櫃,上頭是一具哈洛格式機械密碼鎖。我蹲下身子,按照密碼轉了幾圈,一擰把手,保險櫃的機簧與鎖舌“鏘啷”一聲鬆開了。


    保險櫃裏放著兩三件玉器,都是客戶托在這裏保管的,都還在;玉器底下壓著一**商銀行的存款折,裏麵也就幾百塊的存款;下一格是我幾年前給爹媽申訴平反準備的厚厚一疊材料,一張不少地放在那裏。


    “少了什麽沒?”方震問。


    “書沒了。”我麵如土色。


    我把《素鼎錄》擱在櫃子裏,放在我爹媽的申訴材料旁邊,可現在沒有了。


    方震告訴我,四悔齋的門窗都完好無損,周圍監控的警察也沒發現任何異狀或者響動,也沒有可疑的人出入。我證實了他們的猜想,因為我離開的時候,都會在門窗附近放一些隻有我才知道的記號。這些記號完好無損,說明門窗沒有開啟過。


    方震問我保險櫃的密碼除了我外還有誰知道,我說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


    “不過這也不說明什麽。”方震說,“我們技術科的人,三十分鍾就可以打開這種鎖,不留任何痕跡。畢竟是一把老式鎖了。”


    他眯起眼睛,掃視四周,試圖找出隱藏在房間中的線索,很有老刑偵的範兒。


    這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說,既然門窗無異狀,保險櫃也不是被撬開的,又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你是怎麽知道我家失竊的呢?”方震笑了笑:“因為我們在保險櫃上裝了個小玩意兒,隻要保險櫃開啟,它就自動向附近的公安局發送信號。”


    “……你們什麽時候裝的?”我有些生氣,這明明沒經過我同意,他們居然就擅自行動了。


    “你去見劉局那天。”


    看來方震他們早已有了預謀,有關部門果然神通廣大。方震見我不再追究,吸了一口香煙,又從鼻孔裏噴出來,繼續介紹案情:“公安局接到保險櫃開啟信號的時間是在今天中午一點,我們知道你那時候在潘家園,所以立刻派了人前往調查。人到四悔齋的時候,是一點十五分,沒發現任何異狀,無侵入痕跡,無指紋,保險櫃處於關閉狀態。也就是說,那個賊從潛入你屋子打開保險櫃時起,到他離開,一共用了一刻鍾不到。”


    方震的語氣很平淡,不知是在讚歎還是在感慨。


    我看過幾本日本推理小說,知道有一種犯罪叫做密室案件:犯罪分子運用奇妙的手法,進入一間不可能進入的屋子,眼前這種情況,似乎挺符合那個定義的。


    我從保險櫃前直起身來,左右環顧,然後把手伸到保險櫃平整的頂部,用手指在上麵抹了一抹,湊到眼前揉捏。方震看到我的舉動,也學著我的模樣去撚土:“你們玩古董的眼力了得,有時候比刑偵都靈。你看出什麽端倪沒有?”


    “這不是塵土,這是幹泥土,應該是砌牆用的泥土長期風幹形成的。”我搓動指頭,讓一些細膩顆粒留在我的指紋。


    我和方震同時仰起脖子,朝上頭看去。


    我當初開這家店的時候,為求古香古色,沒有找平房,而是租的一間大瓦房。這瓦房已經有些年頭了,屋頂層層疊疊,青灰色的瓦片呈魚鱗排列。如果那賊是從屋頂揭開瓦片跳下來,也就能解釋為何保險櫃頂上留有屋頂的泥土了。


    方震立刻命令兩名幹警一內一外,去查看屋頂。果然如我預料的那樣,在保險櫃正上方的屋頂,有四片瓦片比較鬆動,像是被人抽出來又硬塞迴去的,所以這一帶的瓦片被擠壓得不夠緊致,縫隙不均勻。


    也就是說,這人攀到屋頂,偷偷卸了四張瓦片,拿繩子吊下來開了保險櫃取走東西,再吊上去,掩蓋掉所有痕跡後逃離現場。


    “手腳夠利落的。”我嘖嘖稱讚。那個飛賊塞瓦片的手藝很高超,不湊近了看,還真看不出痕跡。


    方震把最後一口煙吸完,在屋子裏找了個小琉璃茶盅,把煙頭丟了進去。他知道我這裏沒什麽稀世珍品,所以也不怕糟踐東西。可我一看,還是心疼,趕緊給他換了一個小瓷碗。


    “我說,你們都偵查完了,能不能把警察都撤了?”


    “為什麽?”


    “我這可是古董鋪子,安全最重要。萬一遭賊這事傳出去,人家還怎麽放心往我這兒存東西?到時候生意都沒法做了。”


    方震說好,讓周圍的警察解除封鎖,收隊。藥不然恰好一步踏進來:“這麽多警察,出什麽事了?”我告訴他,那本《素鼎錄》丟了。“我可沒拿,真的。”藥不然張嘴就說。


    “沒人說是你。”我沒好氣地迴答,這家夥,唯恐別人不把他當成嫌疑犯。方震眯起眼睛,看了看藥不然,忽然笑起來:“你就是藥家老二吧?”


    “是。”藥不然沒好氣地迴答。這人能一口叫出他的排行,想來也是圈內人,他不敢太過造次。


    方震道:“那麽這次是誰盜走的,想必你心裏也有數吧?”一聽這話,藥不然一臉不高興:“不錯,我是很想看到那本書,不過我沒興趣做賊。”


    “我沒說是你偷的,但你肯定可以猜出是誰指使,我說的沒錯吧?”


    藥不然猶豫了一下:“拿賊拿贓,捉奸成雙。沒憑沒據的話,哥們兒可不會亂說。”


    我若有所思地望著藥不然。他的話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這個偷《素鼎錄》的黑手,是從中華鑒古研究學會裏伸出來的,至於什麽目的,就不知道了。《素鼎錄》裏的鑒古技術,其實並沒有那麽神秘。像“懸絲診脈”、“驗佛屍”什麽的,和魔術一樣,看似神奇,說穿了竅門,是個人都能學會。還有一些技術,已經過時,現在用科學儀器能更精確地搞定。


    說白了,這書就像是一本高考複習資料,每一個要點,都是專為考試而設置的,但如果真想掌握知識,光看這些絕對不夠。鑒古和中醫一樣,歸根到底還是要靠經驗打底。沒個幾十年功夫磨礪,看什麽秘籍都是花拳繡腿。真正有內蘊的大家,沒人會覬覦這本雞肋一樣的筆記。


    更何況這本筆記還被做過手腳。


    方震和藥不然同時看向我,眼神都充滿了驚訝,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筆記被做了手腳?”


    “是啊,這也是防盜手段之一。”我告訴他們,《素鼎錄》的內容,是用密碼寫成的,不知道密匙的人,怎麽也看不明白。


    “好小子,難怪你剛才說借書給我的時候,答應得那麽幹脆!原來早就動過手腳了,我借過來也看不懂。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藥不然反應了過來,一蹦三尺高。


    “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坦然道。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警察探進門來:“方處,電話。”方震“哦”一句轉身接電話了。我和藥不然站在屋子裏,大眼瞪小眼。


    “我說,你這些手段,都是從那本書裏頭學的?”藥不然問。


    我連連搖頭:“哪能,我也就從中學得幾手旁門左道,鑒古得靠經驗積累啊。”聽我這麽一說,藥不然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他忽然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中華鑒古研究學會也不是鐵板一塊。改革開放以來,四脈的人在學會裏鬥得厲害,想法都不同。像我們玄字門,還算是守規矩,有幾脈現在簡直折騰得不像話,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你的書,八成就是那幾脈的人偷的。”


    “像今天那個叫瑞緗豐的店鋪,是不是屬於黃字門?我猜黃字門跟你們玄字門不大對付,所以鄭教授不讓你跟他們鬧出太大動靜,我說的沒錯吧?”


    我把自己今天的觀察說出來,藥不然沒吭聲,算是默認了我的猜想。這些秘辛,本來他都是不該說的,看在我是許家後人的份上,才肯透露一二。


    現在看來,鑒古學會中的四脈,都想弄到我手裏的《素鼎錄》,隻不過有的人是直接上門討要——比如藥不然;有的是直接偷。劉局對此早有預料,這才讓方震提前安排監控。這一本書簡直成了沾著血水的豬肉,才露出尖尖一角,便立刻引來轟轟一大群蒼蠅。


    藥不然抬頭看了看屋頂瓦片,咋舌道:“你這裏也太不安全了,大白天的一個人在屋頂揭瓦,愣是沒人看見。接警過了十五分鍾才來人,那小偷打著太極拳都能跑了。”


    聽到這句話,我心念一動。


    不對,方震說從接到保險櫃開啟的信號報警到警察趕到現場,一共花了十五分鍾時間。可最近的派出所就在街口,離四悔齋不到八百米,跑步也就一兩分鍾的事。以方震的老道,怎麽會舍近求遠,把監視力量放到那麽遠的地方?


    難道說,他是有意縱容那賊去偷東西?劉局到底有什麽打算?


    我正胡思亂想著,方震迴來了。我趕緊對藥不然說一些有的沒的話,免得方震看出我對他的懷疑。方震倒沒起疑心,樂嗬嗬地又點上一支煙,對我說道:“丟書的事,我們會盡快查的。不過剛才劉局打了個電話過來,說要請你吃個晚飯。”


    藥不然剛要說話,方震又對他說:“劉局讓你也跟著去。”


    得,看來我這一天,都甭開張做生意了。


    吃飯的地點,是在後海附近,方震親自開車帶我們去。鄭教授年紀大了,於是我們先把他送迴了家。


    夜幕下的北京華燈初上,這幾年一到夏天晚上,城裏是越發熱鬧起來,乘涼的、散步的、還有各色攤販和車輛在路上唿嘯而過,比白天還興旺。藥不然弄了一輛北京吉普,帶著我上了新修不久的二環路,一路沒紅綠燈,一會兒工夫就到了鼓樓大街,直奔著後海而去。車子在狹窄的胡同裏七轉八轉,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四合院前。


    這一間四合院顯然和普通老百姓住的不太一樣,街門坐北朝南,左右各有一道阿斯門,門前兩棵高大的銀杏樹。正門前兩頭石獅子,地上還有石鼓門枕。兩扇漆得油亮的紅木門頗有些雍容氣象,門檻高出地麵得有四寸。看這個體製,怕是原來清朝哪家王府的院子。院子外頭停著好幾輛車,不是桑塔納就是紅旗。


    我們下了車,那一扇大紅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小女服務員。她衝我們微微一鞠躬,做了個跟我來的姿勢,引著我們兩個進了院子。方震照舊靠在車旁,悠然自得地抽著煙,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們繞過一道八字磚雕影壁,穿過遊廊,來到四合院的內院裏。這內院特別寬敞,被正房、東西廂房和南房圍成四方形狀。院子正中是一棵大石榴樹,石榴樹下擱著兩個寬口大水缸,樹上還掛著幾個竹鳥籠子,一副老北京消夏的派頭。


    我警惕地抬眼看去,看到石榴樹下早已經擺好了一個十二人抬的棗紅大圓桌。桌上擺了幾碟菜肴,旁邊隻坐著四個人。在正座的劉局我是認識的,其他兩男一女,年紀都是六十歲上下。他們背後,都站著一個年輕人,年紀與我仿佛,個個背著手,神情嚴肅。我看到上次那個秘書,也站在劉局背後。


    隻有一個老頭身後空著。我正好奇,藥不然已經忙不迭地跑過去,衝他一鞠躬:“爺爺。”那老者橫了他一眼:“你又給我惹事了?”


    “沒有,我也就是去看看。”


    “哼,迴頭再說你,你先旁邊兒給我站好吧。”老者說。藥不然看了我一眼,站到老人身後,背起手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我看他也歸位了,有點手腳無措。我前頭有一張現成的空椅子,可現在坐著的人個個都是老前輩,我一個三十歲的愣頭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許,好幾天沒見了。”劉局衝我打招唿。


    “您可又耽誤了我一天的生意。”我苦笑道。這劉局把我給當什麽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現在是新社會,人人平等,他就算是大官,也不能這麽使喚人。


    “哎,小許,主要是這宴會也是臨時起意,所以來不及提前通知。我考慮不周,向你道個歉。我自罰一杯,算是賠罪吧。”劉局站起身來,把身前酒杯一飲而盡。


    “我看不見得。”我掃了一眼全場,“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外頭停的那幾輛車上落著銀杏葉,銀杏葉子上還有幹鳥屎,可見你們來的時候已經不短了。”


    “小小年紀,疑心病還挺重,這又不是鴻門宴。”老太太冷笑道。


    眼看局麵有些尷尬,劉局衝我笑眯眯地說:“小許,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理事,也是咱們五脈如今的管事。”


    經過他一一引薦,我才知道,藥不然身前的老頭,叫藥來,是玄字門的家長;另外一個穿唐裝的老頭,叫劉一鳴,是紅字門的家長;那個鶴發老奶奶叫沈雲琛,青字門的。這些人都是京城鑒古界的泰山北鬥,也是跟我家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幾個世家之長。


    我數了數,似乎這才三門,還有一門呢?


    劉局看穿了我的心思:“黃字門的黃老先生還沒到,他路上耽擱了。”他指著我,對那幾位說道:“大家都知道了,這是小許,許和平的兒子。白字門如今唯一的血脈傳人。”


    藥、劉、沈三位家長各自打量了我一眼,表情都很冷淡,完全沒有看到故人之子的激動,反而有些若有若無的警惕。我暗自嘀咕,不知許家先祖到底有多大過錯,讓他們記恨到了今天。


    沈雲琛率先開口道:“如今哪還有什麽這門那門的,已經是研究學會了,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她的聲音好像是京韻大鼓的味道,抑揚頓挫,極有韻律,煞是好聽。我忽然注意到,沈雲琛背後站著的那人,我似乎在哪裏見過。沈雲琛簡單地介紹道:“他叫沈君,是我們家的高材生。”沈君略一點頭,把臉重新隱沒在陰影中,一句話沒說。


    這時劉局笑道:“沈大姐說的對。不過今天咱們是家宴嘛,不提公事,隻敘舊情。古人說得好:六月清涼綠樹蔭,小亭高臥滌煩襟。來來,我先敬幾位一杯,權當開席。”說完他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同桌的人也紛紛端起來,不冷不熱地幹了一杯。


    能看得出來,劉局不在鑒古研究學會之內,但卻頗有影響力。他的一舉一動,都引導著整個局勢,到底是當領導的人,氣勢和其他幾位閑雲野鶴的學者風範大不相同。


    喝完酒,劉局把酒杯輕輕擱下,十指交疊,慢條斯理道:“我今天把大家叫過來一起吃飯,不為別的,還是為這兩天咱們一直討論的事:五脈聚首。今天我特意把許小朋友也叫過來,民主嘛,就是要各抒己見,暢所欲言。”


    他這番話說完,我感覺到好幾道視線在我身上掃過,有的帶刺,有的冰涼。從進院到現在,劉局一直沒讓我坐下,不知是有意怠慢,還是有什麽別的想法。不過他既然已經挑明了目的,我也不好直接離開,隻得尷尬地站在原地。


    沈雲琛道:“小劉你可得說清楚,這五脈聚首,到底是什麽意思?”劉局迴答:“既然重新找到了許家傳人,我是想把白字門迎迴來,讓他們重迴五脈之列,不然咱們這個學會不夠完全。”


    沈雲琛冷笑一聲:“咱們五脈,從來靠的是鑒古的手藝,不是什麽血脈。他一個小孩子,就算僥幸鑒出幾件玩意兒,憑什麽獨占一脈與咱們同席論事?”


    藥老爺子往桌子上一拍,應和道:“沈家妹子說得對。五脈也罷,鑒古學會也罷,都是憑實力說話,不問他娘老子是誰。”藥不然在一旁聽了,急忙插嘴道:“許願的鑒古水準,可不差,我今天……”


    “閉嘴,這沒你說話的份兒。”藥老爺子喝道,藥不然隻得閉上嘴,悻悻退迴到後頭去。


    麵對這兩位大老的反對,劉局早有準備,他拿起筷子在半空劃了一圈:“無才不服人。我今天特地把他叫來,也是希望幾位理事能給他個機會,讓小許證明一下自己。”


    藥老爺子和沈雲琛商議了一下,然後把臉轉向我:“小許,看在你是許家後人的分上,我們也不誠心刁難你。你看這桌子上,已經上了一道菜。你不動筷子,猜出盛放這一道菜的器皿究竟有何來曆,我們就讓你上座議事。”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劉一鳴睜開了眼睛,緩緩道:“這都是你們玄字門的瓷器活兒,拿這個考較白字門的人,虧你想得出來。”藥老爺子一抬下巴:“那又怎麽樣?他若連這些都說不清楚,那我看咱們還是散了席吧,別耽誤工夫,我還得去天津聽相聲呢。”


    這時我才注意到,劉一鳴的眉眼,和劉局有些類似,兩人說不定有什麽親戚關係。


    劉局問我:“怎麽樣?小許,你覺得呢?”


    我沒別的選擇,隻得迴答:“盡力而為。”


    藥老爺子這道題,出得實在是刁鑽。那幾個盤子上都擱著各色菜肴,又不能動筷子。我別說去摸,連看都看不到,尋常的鑒古法子,這迴都用不上了——看來隻能從菜品上做文章。


    藥老爺子看到我為難的神色,開口道:“我也不叫你斷出是哪個窯的,也不叫你判斷真偽。你隻消說出是什麽時候的什麽器皿,就夠了。”


    光是為了掙一把椅子,就得費這麽大力氣。真不知道吃完這頓飯,我還能剩下什麽。誰再說這頓不是鴻門宴,我跟誰急!當然了,急歸急,我沒別的選擇,隻好深吸一口氣,把注意力放到桌上的菜肴上。


    放在桌子正中的是一個大青瓷盤。盤中放著兩隻碳烤羊腿,互相交疊,表皮油亮,浮起一層暗橘色的酥皮,還撒著星星點點的孜然,香氣四溢。羊腿底下的盤子隱約可以見到蓮花紋飾。


    我盯著這瓷盤看了半天,開口道:“這個,應該是元代的青花雙魚蓮花紋瓷盤吧?”


    藥老爺子眉頭一挑:“你可看仔細了。”


    “我看仔細了,確實是元青花。烤羊乃草原風物,必是有元一代;羊腿皮色烤成暗橘,暗示的是胎體足部呈出火石紅的特點,此係元瓷特色。兩個條件交疊,自然明白。”


    這時我看到藥不然在藥老爺子身後擺了擺手,靈機一動,隨即又說:“可惜,這個不是真的,是高仿品。”


    “何以見得?”


    “若是真品,底部胎足處的火石紅該在胎、釉分界處分布,晶瑩閃亮,滲入胎中。而這個盤子,明顯是後人在盤底抹的鐵粉上燒製而成,顏色虛浮。”


    “這就是你說的理由?”


    “還有個理由。”我嚴肅地說,“這元青花雙魚蓮花紋瓷盤的真品,是在湖南博物館藏著,一級文物,我以前去長沙見過。”


    藥老爺子哈哈大笑,衝我做了一個手勢:“好小子,唬不住你,坐吧坐吧。”藥不然衝我擠了擠眼睛,兩個人心照不宣。我對瓷器其實所知不多,真讓我去鑒識,隻怕十不中一。但藥不然既然給了我提示,我便可以對著正確答案,拿理論往上套,自然沒什麽破綻。


    我作弊成功,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剛要落座,忽然沈雲琛一聲脆喝:“慢著。”我一下子又欠起屁股:“您……有什麽吩咐?”沈雲琛瞪了一眼藥老爺子:“剛才是他們玄字門自作主張,我們青字門卻還沒出題目呢。”


    我想起藥不然的話,這青字門主業是木器,心想反正都趕到一起來了,索性橫下一條心,一咬牙:“您說!”


    沈雲琛道:“藥家既然不為難你,我也不欺負晚輩。你來看看,你屁股底下那張椅子,是真是假。”


    我這才注意到,這把木椅的造型與尋常不同。酸枝紅木的質地,手摸起來包漿溜光兒滑膩,椅裙前有十二枚吊珠,椅背三朵花雕祥雲拱著一麵石板。夏天人坐上去,後背緊貼石靠,異常清涼。


    但我也就知道這些。瓷器我還能忽悠點,木器我可真是一點不通。


    要說這鑒古研究學會,排場還真是不小。一頓普通私宴,用的是王府的院,吃飯盛的是元青花的盤子——雖然是仿製品——坐的還是酸枝木的石靠椅。真是太奢侈了。


    我一邊裝模作樣地摸著椅背爭取時間,一邊在心裏盤算該怎麽辦。判斷真假容易,就算我不懂,也有五成的概率猜中,就怕那沈雲琛老奶奶問我為什麽,總不能說是瞎蒙的吧……


    鑒古這行當,有一個心照不宣的技巧。有時候在古董常識上瞧不出什麽端倪,就靠邏輯推理。邏輯上如果說不通,那這玩意兒多半是假的。方震說玩古董的與搞刑偵差不多,是有道理的。


    我不懂木器,眼下就隻能靠觀察和邏輯判斷,看能不能從椅子上找出不符合常理的矛盾之處了。


    我掃了一圈又一圈,遲遲不說話。沈雲琛道:“小許,你若是答不出來,直說就是,不必在奶奶麵前窮裝。”她說完以後,得意地瞟了一眼劉局。劉局不動聲色,拿筷子從羊腿上撕下一絲肉來,就著白酒吃了下去。


    劉一鳴繼續閉目養神,似乎這些事情跟他沒關係。藥不然趁這個機會,在藥老爺子耳邊嘰嘰咕咕地說著話,估計是在講潘家園的事情。


    我的手從椅子腿摸到了扶手,又從扶手摸到了椅背上的石靠。


    木器我不熟,不過金石可是我的老本行。


    這麵石靠被鑲成了橢圓鏡形,我用指頭叩了叩,質地很硬,而且是實心的。按道理,這種椅子是夏天才用的,所以石質應以綿軟陰冷為主,表皮光滑,背貼上去很舒服。可是這塊石靠的表皮皴起粗糲,有一道一道的斜走石紋,凹凸不平。


    毫無疑問,做工這麽粗糙,應該是假的。


    我滿懷信心地抬起頭,卻看到沈雲琛的眼神頗有些意味,心裏陡然一驚。假的?我看不見得。我連忙又去翻看。我的手指再次劃過酸枝木的彎曲扶手,忽然感覺到上頭似乎刻著什麽字。我再仔細一看,原來這扶手上有六道長短一樣的線段,從上到下依次排列下來。


    我再去看另外一側扶手,上麵寫著兩個漢字:九三。


    一道靈光從我腦海裏閃過。


    六道杠和九三,那麽這東西,隻有一種可能。


    《周易》裏的乾卦,卦象是雙乾層疊,六爻俱為陽,畫出來就是六道線段。而九三,顯然指的是乾卦的爻題。九為陽爻,三為位置。作為混古董圈子的人,《周易》是必背的基礎常識。我記得這一爻的爻辭是“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意思是說君子應該白天努力,晚上戒懼反省。


    我豁然開朗,直起腰來,對沈雲琛道:“這椅子是清末的老酸枝掛珠石靠椅,肯定是真的。”


    沈雲琛似笑非笑:“你憑什麽說得這麽肯定?”


    “因為這把椅子不是用來坐的,這是一把誡子椅。”


    沈雲琛微微點頭,伸出右手把額前白發撩起,表情不似剛才那般冰冷。看來我的答案說對了。


    “請坐吧。”老奶奶慈祥地說。


    若不是尊老敬賢是傳統美德,我真有心罵一句髒話出來。


    誡子椅,顧名思義,指的是訓誡自己子侄晚輩的椅子。古人認為觀行止而知為人,所以特別講究立如鬆、坐如鍾。這把椅子上的石靠太硌人,如果身子靠過去,背後會被磨得生疼,坐著的人必須正襟危坐,取“晝夜惕若”之意,隨時警醒,不敢鬆懈。既糾正了坐姿,又表達出君子之道,是以又名乾椅。這種寓道理於器物之中的手法,是典型的傳統文化特點。


    他們根本就是成心的,這把誡子椅怕是早早就準備好了,要給我一個下馬威,暗示我是晚輩,得好好聽他們的訓誡。


    我不再客氣,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端起麵前酒杯,環顧四周:“暫不論五脈六脈的,幾位在座的都是長輩,無論怎樣,我做小輩的,都該先敬你們一杯。”然後不待他們說話,仰脖一飲而盡。


    “嗬嗬,你這孩子,氣量真小。好,我陪你!”藥老爺子拍拍桌子,把酒杯滿上,衝我一舉,也喝光了。劉一鳴和沈雲琛也各自舉杯,喝了一口。


    “行啦,行啦,大家都入席吧。”劉局拍了拍手掌,幾位理事身後的人這才紛紛就座,這桌上頓時圍坐了八個人,比剛才熱鬧多了。藥不然坐在了我的左手邊,悄聲道:“看見了沒有?那幾個站在身後的,要麽是各門的精英子弟,要麽是得意門生,一個個狐假虎威人模狗樣。”


    “你不也是他們中的一個麽?”我問。


    “哼,我有理想有道德有思想有追求,四有青年,他們可沒法比。”


    小服務員接連不斷地把熱菜涼菜端上來,以江淮菜為主,兼有幾道川菜,做得都異常精致。那盤北京特色的烤羊腿擱在正中,反顯得有些豪放突兀。我餓壞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夾了塊鬆鼠桂魚扔到嘴裏。這魚做得鬆軟酥香,不愧是名廚手筆,擱到外頭飯店,怕不得八塊十塊一盤。


    沈雲琛沒動筷子,徐徐對我說道:“小許,我們剛才隻說答應你考驗通過以後,有資格入座,可沒說同意你們許家迴歸五脈。”


    我放下筷子,從容說道:“晚輩隻想多了解了解許家先人的事跡,至於五脈迴歸什麽的,聽憑劉局安排就是,我自己並沒什麽得失之心。”


    沈雲琛有些無奈,轉向劉局道:“你聽見了?人家也不是特別情願呐。”劉局避實就虛地笑道:“大家先見見麵,互相熟悉熟悉,都有好處,都有好處。”


    就在這時,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飄飄忽忽進了院子,在每個人頭頂彌漫開來:“你們吃得好開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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