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洞天內一月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就到了最後一日,原本進入的四五百修士,如今隻剩下了三百出頭,竟還有超過一半的人活著,存活幾率倒是頗高了。


    究其原因,大概是此次進入的大多都是精英級弟子,彼此都認識,而且宗門內長輩都在外等著,礙著身份,終不好明目張膽地互相廝殺。


    否則一出去,有著其他人指認,就是直接和其他門派結下了仇怨,實在得不償失。


    如果是在野外,又得蒙著麵容,那這群人大概就沒那麽矜持了,五百人中能不能十之存一都不好說。


    隻不過紛爭還是免不了。


    其中多數是那些膽大包天,不懼人家尋仇的下手,或是因著手段隱蔽,沒人察覺得出便做了,也有些是真的有著舊仇,難以解解,一見麵就是不死不休。


    君厲箴可以說是前一種人。


    濃厚的血腥氣從他周身飄去,他一襲黑袍,舉止端莊地從一片屍堆中走出,伸手淡漠地抹去一滴沾到臉上的血漬,將黑色的長刀舉到麵前。


    這是一把模樣樸素的長刀,除了刀柄上係著一條已看不出顏色的破布,其餘再沒有任何裝飾點綴。


    刀雖簡樸,但卻殺氣盈天。


    烏黑色的刀身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所鑄,堅韌銳利,細細看去,刀身上還有一縷縷凝實的黑色煞氣躍動流轉。


    此時刀身上沾染了不少的血跡,君厲箴皺了皺眉,從懷中掏出一張白色絹布,慢慢地擦掉刀上的汙血。


    “君厲箴!你如此屠殺我派弟子!我派老祖定不會饒了你!”一名斷了臂膀的修士躺在布滿殘肢斷臂的血泊中,朝那冰冷的身影厲聲吼道。


    君厲箴聽了,朝他瞥去了一眼,隻一眼就把那修士嚇得止住了口,腦中不禁又迴想起方才那如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


    幾乎是著了魔般的一刀刀地斬下,所有的手段在他麵前就如紙紮般脆弱,隻能看著這個人睜著如鮮血般猩紅的雙目,將原本活生生的人頃刻間變成地上的片片死物。


    修士厲叫一聲,竟是狀若癲狂,滿臉驚懼,抱著那失了斷臂的傷口在血堆裏翻滾哀泣起來。


    君厲箴沒再管他,將長刀收迴刀鞘,方才眼中的那片瘋狂此時已消失無蹤,他抬起頭望看了一眼洞天灰蒙蒙的天空,目光頗為茫然,下意識地摸了摸刀柄上的布條後,頗為落寞地離開了這充滿血腥氣的煉獄……


    …………


    ……


    到了這最後一日,漸漸有越來越多的修士聚集在珠玉-洞天出口的傳送陣旁。


    在這洞天內相處一月,有些人卻是相熟了,遙遙看見便相對而笑拱手一禮,有些人則是結了難以解開的深怨,甫一照麵,就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法器祭起,就要大打一場,不過馬上就被人攔住了,笑話!這傳送陣是離開洞天的唯一出口,若是不小心被法術波及損壞,那所有人都不要想出去了。


    是以傳送陣旁,反而成了個暫時安全的所在。


    葉戈來得算是頗早,他來時在人群裏發現了幾個太微門弟子,便上去和他們坐在了一起,那周衝也在其中,看到他來了,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唿,葉戈也和善地迴了他一笑。


    坐下之時葉戈掃了周圍的人群一眼,並沒有看到聶朗的身影。


    離傳送陣開啟還有一段時間,不時有修士三三兩兩來到,隻是目前還未見到八大宗門那八位真傳弟子。


    周衝擠到了葉戈身旁,像是好多天沒有說過話一樣,逮著葉戈就劈裏啪啦地說了一通,例如有什麽那八位弟子並不是衝著洞天內的寶物而來,而是為了尋找兩百年前隕落在此的八位前輩們的遺藏,否則就這麽一個偏僻國家的洞天,怎可能吸引到這些宗門巨頭……還有什麽淩陽宗的弟子前幾日被人滅了口,隻剩一個殘廢被友宗弟子發現給帶了迴來,卻是神智已有些不清了,聽聞下手的是八難塔的那天生道骨……


    葉戈聽到後麵那句話愣了一下,還沒說什麽周衝就開始描述那場屠殺有多慘烈,淩陽宗弟子幾乎都來不及反抗,就被人像切菜瓜一樣的放倒了,到處都是屍體碎塊,血流成河……


    葉戈看他越說越惡心,趕忙打住,目光卻是不自覺瞅了一下天上,說起來他在洞天一個月,都未曾遇到過君厲箴。


    ……大約是沒有緣份吧。葉戈摸了摸鼻子,在心中自嘲了一下。


    遠處又有幾處遁光飛來,有一道在空中轉了一下,便朝著葉戈他們所在的方向飛來,待落下時,裏麵走出個人,原來是岑玉。


    葉戈本是隨意一看,卻吃了一驚。


    這岑玉本也生得一副好皮囊,盡管脾氣不太好,但也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怎知幾日不見,現下形容卻一下憔悴了不少,眼睛下不僅多了淡淡的青色,臉頰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


    葉戈心中咋舌,目光不自覺地往合歡派眾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裏正好也落下一道桃紅色的遁光,一名媚如百花的男修走了出來,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男修迴頭望來,在看到是他後,竟朝他嫣然一笑,露出一個頗為善意的絕美笑容。


    葉戈被這突如其來的示好弄得一怔,心中狐疑,他和這男修本隻有一麵之緣,可現下男修這一笑卻好似二人頗為熟稔一般,他瞅了岑玉一眼,見這公子正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並沒有注意到男修的小動作。


    葉戈也不是個沒風度的人,想了想,也迴了那男修一笑。


    男修見此,先是一怔然後極為愉悅地笑了起來,當下盤腿坐下,一手支著頭,笑盈盈地盯住了葉戈,他本就長得極為豔麗,此時這麽一番作態,秋水迴轉,眸中波光瀲灩,風情萬種,竟然比女子還要更柔美,一時間周遭的修士都忍不住為之側目。


    葉戈卻是其中的異類,他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被那男修這麽直勾勾地看著,他心中也有些發毛,當下轉過頭,閉上了眼,打坐靜修起來。


    傳送陣很快便開啟了,眾人一一施展身形掠入了陣中,葉戈卻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借口留到了最後,默默將所有幸存下的修士麵容一一記在心中,直到最後一人離開,他才起身跟著一同離去。


    當傳送陣的光芒將葉戈包裹住時,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擔憂:該不會一直追尋著的仇人已經死在洞天之中了吧。


    ……希望不會如此。


    未等他多想,一陣不適感襲來,葉戈隻得定住心神,任一股吸力將他往洞口中拉去……


    ……


    ……


    葉戈再度睜開眼時,已是在洞天之外。


    還未等他從穿過空間裂隙之時的不適感中迴過神來,就聽陣外傳來一陣喧嘩,他聞聲望去,隻見方才先出的一群修士正聚齊在周圍坐著,全都抬頭往天上看,葉戈疑惑,也跟著抬起了頭。


    隻看到一條黑色的巨蟒在天空中挪騰翻轉,嘶嚎著撲向一隻通體瑩白的巨鷹。


    葉戈忍不住一愣,恍然間還以為是有妖修來了,不過後來定神一看,發現這巨蛇和巨鷹並不是真物,而是法術或劍法凝實而起的法相。


    再往左右一瞧,就見到君厲箴和鹿爾陽各自站在一邊。


    君厲箴長刀每一斬,就有一道黑色煞氣朝著巨蛇飛去,而每吸進一道黑氣,巨蛇的體型就會壯大一分,不斷地張開巨口,朝著白鷹咬去。


    鹿爾陽手中靈劍則舞出三道劍氣,白鷹長嘯一聲,目光更銳,身下巨爪霍然伸長,靈巧地避開巨蛇的攻擊,不時地朝蛇身上抓去。


    葉戈當下也看得趣味,便起身也化做一道遁光,落在人堆中觀望了起來。


    這方天地之中,修行皆分為形、意、境三種階段。


    以鹿爾陽的劍法為例,他應該是以鷹作為心中劍之形,所以不管學什麽劍訣都會帶有鷹的靈動和銳利,在這個過程中,每當他劍法精進一分,他劍氣所化的白鷹也會更加惟妙惟肖,待到形似後,再到達意和入境,最後體相與義相相融,二者所化的法相將會與真正的雄鷹毫無二致,到這個時候,鹿爾陽的劍法便已算入了大道,至化臻之境。


    現下那隻白鷹已經有了雙翅,也化了巨爪,雖還是霧蒙蒙的樣子,但好歹已能辨認出是什麽物形,可見他的劍法已經到了一定的境界。


    而君厲箴的巨蟒就稍微差了點,隻化了一口獠牙,連頭上的那雙巨眼還都隻是像被挖空了而已。


    這樣一看,場內誰勝誰負便已知曉,果不其然,又過了數迴合,黑蟒被白鷹一爪抓斷了身軀,掙紮了幾下,最終消散在莽莽天空之中。


    君厲箴悶哼一聲,將長刀收迴刀鞘,朝鹿爾陽恭敬行了一禮,“受教了。”


    鹿爾陽眼睛雖看不見,但卻似乎感到了君厲箴這一禮,他也抬起手,言簡意賅:“君道友,來日再戰一場。”


    鹿爾陽似乎並沒有因為君厲箴落敗而小瞧他,反而又約了下一次。


    眾人細細一品,倒也明白了,鹿爾陽進入劍修一途已數十年,劍法當然不是君厲箴這個後起之秀可比的,而君厲箴才剛踏入仙途五年,刀法竟然已能化形,還能在鹿爾陽手下走上幾個迴合,可見他天賦也不低。


    劍修之人性子向來喜歡爭強鬥勝,君厲箴現下雖還隻是稚嫩的新手,但加以時日,以他的天賦,若一心向著刀法,未必沒有追上鹿爾陽的機會。


    鹿爾陽向來孤傲,很少能有他看得上眼的人物,此番主動約戰君厲箴,倒讓眾人對君厲箴的實力頗為刮目相看。


    “你這刀不錯,叫什麽名字。”鹿爾陽忽然又問了一句。


    君厲箴將腰間的刀卸下,雙手輕輕捧著刀鞘,一直冷冰冰的神情霎時溫和了不少,然後他抬起頭,用一種飽含自豪的語氣迴道:“落生!”


    “落生刀……?好名字。”


    鹿爾陽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說話。


    二人之間的對決也就此告一段落,眾人看完熱鬧,便開始由各宗門的領隊長老領著,一一整好隊伍,準備返迴宗門。


    今年的珠玉-洞天試煉雖又新添了幾份仇怨,但終於還算是圓滿的結束了。淩陽宗長老接過自己那被斬成殘廢的弟子,臉色大變,可又不敢發泄,隻得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八難塔眾人所在的方向,然後大唿晦氣拂袖離去。


    眾人該散的散,該走的走。


    主持陣法的八位化神修士也互道了一聲別,帶領著自己的弟子朝不同的方向離去。


    黑袍人和君厲箴師徒二人選的是東邊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程後,黑袍人忽然開口。


    “你當真決定不隨為師迴去了?”


    “徒兒不肖,不能跟隨師尊迴去在師尊麵前侍奉。隻是徒兒家仇未報,心有牽掛……還望師父成全。”


    君厲箴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在他的頰上投下一片陰影,神情一貫的冰冷。


    黑袍人在上麵瞧著,也忍不住搖了搖頭,自己這個徒弟自從六年前遭逢大變之後,脾氣便變得有些古怪,六年來每天隻會背著那柄長刀,躲到塔底拚命地練習刀法,日久天長,性子也跟著淡漠起來。


    他這是心結太重,若是不能解開,其他再怎麽努力終究也還是徒勞。


    黑袍人輕輕一歎,“也罷,你要留下就留下吧,隻是修煉切不可荒廢,不過為防有人心懷不軌……為師還會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


    君厲箴一聽,冷漠的臉上終於有些動容,自從踏入修仙一途後,他知道修士為求長生,每時每刻無不在拚命修煉,對於修士來說,時間是最為寶貴的,現下師尊竟然為了照拂他,寧可耽誤修行也要留下來,他的心中忍不住一暖。


    “師尊……”君厲箴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就要勸道。


    “不必說了,我心中自有計較。隻是我身為化神境修士,不好親自行動,所以一切事由,都要靠你自己來完成了,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你若是遇到危險,當知道怎麽做,想來有我在,那些人還不敢太猖狂。”黑袍人目光一冷,上次君厲箴被襲,是誰搗的鬼他心中有數,趁著這段時間在,當是該斬草除根一番了。


    黑袍人頓了一下,似又想到什麽,“還有你那狂症,殺了什麽人為師不管,隻是莫要傷到自己。”


    “弟子遵命。”君厲箴心中又是一陣感動,點頭答應道。


    見君厲箴受教,黑袍人終於點了點頭 ,“你且去吧。”


    君厲箴這才停下身形,朝著黑袍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叩,然後化作一道黑色遁光,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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