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增垂首,也不支聲,儒雅地抿嘴一笑。


    皇帝瞥見了,飛快地嘴角一勾,又迅速端肅起臉子,拾了一本案上的折子,就著燈火看起來。


    林增忙上前將燈火挑亮些。


    景仁宮這邊,李小仟跟景後強死強活地不肯喝藥,指使黎宛:“擱著涼一會兒。”


    景後連哄帶嚇不管用,不由得急道:“去把殿下叫來。”


    劉禮衣袂翻飛,人影就沒了。


    不想外頭有人進來傳報:“娘娘,清河殿下,刑大都督和楚大人來了。”


    景後登時一笑:“請進來。”


    刑蓮湖與楚天問行過禮,恭謹地說了兩句話,景後便扶著蘇曼離開了。


    刑蓮湖臉上溫雅的笑意便淡了去。


    草蟲畫慈竹屏風下,李小仟端坐在白狐皮子的羅漢床上,一旁擱著銀朱鳳凰於飛的水色大引枕。她身上穿著薔薇色桃灼葫蘆蜀繡小襖,係著嵌寶鑲玉金墜領,垂地的淺蔥色鋪殿花蜀繡裙,繡鞋半掩在裙下,露出鞋尖上的大東珠,微光流轉別樣動人。


    小臉緋紅,便知她起了燒,隻一雙杏眼卻如點漆般,柔黃的燈光下青絲更顯得如烏雲一般。


    刑蓮湖忽然覺得不應該帶了楚天問來,楚天問眸中那習以為常悅目的欣賞讓他覺得很不是滋味。


    來到李小仟榻前並肩坐了,柔和地看著她:“太醫說你病了,聽說……”


    才起了話頭,李小仟已朝黎宛伸手,忽見李小仟這般主動,黎宛簡直驚訝,忙將湯藥遞過去,李小仟咕嘟咕嘟將藥汁喝盡,之蕭立時奉上茶水,宮女跪著捧上漱盂侍候李小仟漱了口。


    便是刑蓮湖也瞧怔了,忙撚了顆蜜餞喂進李小仟口中,李小仟抬眸:本宮這總該算乖巧了吧!


    可別趁本宮不在家,出去亂來!


    外頭哪有家裏的好!


    什麽家花不如野花香,她明明也很香的好不好。


    李小仟朝地下兩個古舊的青銅仙閣熏籠望了一眼,裏頭燃著蘇合香,這可不是隨便哪家閨秀都能用到的。


    得了空香露該淘製新品了。


    而且蓮湖哥哥的品味應該不會太差的吧!


    刑蓮湖全然不知李小仟腦子裏這些捕風捉影地瞎猜猜,還以為她心虛怕聽囉嗦,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當下清了清嗓子。


    “我們過來瞧瞧你,不能久留,隻一會兒就走。”


    李小仟扭頭看向楚天問,笑道:“恭喜楚大爺升了官。”


    楚天問方才開口笑道:“一切都是托殿下和清河殿下的福。”


    因德勝門將計就計詐降,又配合城中關門打狗剿滅叛軍有功,盡力保護了大都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不久前論功行賞,楚天問升了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


    她先前就早早送了賀禮過去,隻未親自道賀。


    李小仟笑道:“自己人還這樣客氣,我牙都酸了。”


    楚天問見李小仟雖看到刑蓮湖目光發亮,實則整個精氣神並不好,當下便隻玩笑道:“你往常愛嚼那青橘子,囫圇青,都沒一點兒紅的地方,我跟刑小七瞧著那才叫牙酸好不好。”


    李小仟還興頭頭地叫侍女剝了投喂他倆,刑蓮歌和楚天問堅決推辭不要,李小仟卻滿口打包票說好吃好吃,還親手接過來先往刑蓮歌嘴裏塞,刑蓮歌嚇得滿地兒亂躲,她小短腿追不上,一迴頭踮著腳扒開楚天問的嘴,那等既苦又澀還酸得倒牙的味兒,楚天問立時人都僵了好不好!


    所以他們仨是真正的甘苦與共!


    “那時候還小嘛。”李小仟樂了。


    刑蓮湖心下便又有些不大自在,遂摸了摸她的頭,道:“瑞兒讀書的事已妥當了,大姐姐說要謝你呢。”


    李小仟恨不能他手不要放下來,隻道:“這有什麽,教她很不必放在心上。”


    “可知西越國的事情定下來了麽?”


    “這幾日哪有空理會這些?”


    此次東明宮變,城頭變幻大王旗,西越也在其中插了一腳,先是鬼鬼祟祟地將軍隊掩藏在北鼎國深山裏,然後狼狽為奸地配合蜀王的親兵進攻大都城。


    剛好掉進人張開的袋子裏,被口子一紮主力全殲,有一部分俘虜道出了真相,昭煌帝一怒之下險些撕毀好不容易談妥的盟約,勒令工部重新關閉西北榷場。


    這可把西越國嚇到了。


    乖乖,那流星雨矢幾曾見過?他西越惹不起的呀!


    當下認慫,舊皇退位,新皇登基,立馬又派赫連無塵並禮部的江與白顛兒巴顛兒巴出使東明,求娶東明公主為後。


    昭煌帝方才好過些,雖說被西越皇帝喊“爸爸”很有成就感,可真要將自己的親骨肉嫁去遠隔黃沙漠漠,極目都看不到故國一磚一瓦的西越,昭煌帝老牛護犢的眸子閃了閃。


    朕大可不必!


    於是有人出主意,從罪臣趙王並蜀王的閨女裏頭挑一位適齡的女子,封為和親公主遠嫁即可。


    昭煌帝笑了。


    禮部選了一波,挑中了趙王的一位庶女,已經陸續開始準備,可惜那肩負使命的女孩子卻因被前未婚夫退婚而耿耿於懷,竟想不開拿根白綾上吊去了。


    如此一來,隻得重選。


    趙王與蜀王的女兒有限,於是隻得將目光投向各路勳貴與諸部大臣。


    誰知楚世子腦袋尖,上趕著獻女兒來了!


    楚家降爵為伯府,如今別的不行,人畜倒還興旺。


    其貴妾所出六小姐,年方十五,不愧是姓楚,真長得風姿楚楚。


    通過成國公夫人,在景後跟前通了聲氣排上號,作為備選,隻等皇上點頭。


    卻不想楚家六姑娘一聽親爹與嫡母要將她遠嫁,去那離家千萬裏之遙的陌生的地兒,嫁給一個差不多能當她爹的男人,整日灰心地掩麵啜泣。


    某一日楚天問迴了趟家,楚六姑娘登時想起還有個大哥哥,當下緊緊抱住楚天問的大腿,死活央求楚天問,她不要嫁去西越,不要當西越皇後。


    楚天問難得有人拿他當親人看,心腸一軟,於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找李小仟來求情。


    隻不想李小仟正病著,他哪好意思立刻開口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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