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間,大都迎來第一場雪。


    是日阮氏午歇起身,孫惠家的在外頭拍去身上的雪花,拿帕子撣去了發髻上的雪珠兒,進來說事情:“大奶奶,方才長公主跟前的黃嬤嬤來傳話,眼下四姑奶奶月份大了,雖說鎮北侯府那頭已尋了兩個極有經驗的穩婆,可我們府上也得預備一兩個得力的幫襯一把,方顯得鄭重。”


    “這是應當的。”阮氏正由丫鬟侍候著拿香茶漱口,聞言遂含笑著迴頭道,“當年我生旻哥兒的時候,其中有兩個穩婆,甚是得用,我記得是一對姊妹,你去尋來,瞧瞧還能用麽。”


    條案上雨過天青的汝窯美人瓶裏供著清麗的小雛菊,紫金獸爐裏升起不斷的輕煙,滿室的百合香氣帶著股清甜的味兒。


    瞧著換了身月白蜀錦褂子,品紅底牡丹亭蘇繡雲肩,一色端莊雍容卻不失少婦令人遐想的韻致的阮氏,孫惠家的臉上劃過一絲意外與不解,卻也不曾多嘴,隻應道:“是。”


    阮氏美目一轉,撚起一枚棗泥山藥香糕,輕快地笑了聲:“還有旁的事麽?”


    “並無旁的,隻這一件。”孫惠家的見狀,因湊趣兒地笑道:“大奶奶這些日子氣色好多了呢。”


    阮氏尚未答話,大丫鬟銀箏在旁快人快語地笑道:“可不是?近來什麽都風調雨順,奶奶可省心了不少呢!”


    孫惠家的立時會意,耐人尋味地哂然笑了兩下,方道:“我們七爺與蔣尚書家大姑娘的婚事如今重又提起,真正是大喜啊。”


    提到這一碴,阮氏果真如搬去了三座大山,肩膀鬆快地笑道:“真的,再替婆婆高興沒有了。”


    銀箏因道:“按理才無需擔心呢,我們府上的爺從來都吃香得緊。”


    “瞧你這小蹄子,眼睛長頭頂了。”阮氏笑嗔道。


    孫惠家的當下點點頭:“正是這個理兒。”


    “奶奶還說我?”銀箏不以為然地從小丫鬟手中接過香茶,奉給阮氏,“奶奶是沒瞧見英兒那蹄子的作派,前些時候旁人但凡對儲思院稍有點冷嘲熱諷地,哪一個不被她當麵鑼對麵鼓地啐迴去?說她們手短眼饞嘴兒酸,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連樹底下等著吃肉的狐狸都不如,哪一迴不是笑倒一片!那才教神清氣爽呢!”


    阮氏笑得眼角都彎了。


    正說著,隻聽門外小丫頭報說:“徐二嫂子來了。”


    果見厚厚的簾子一掀,徐二家的邁著利索的大步子進來,到了跟前福了福,當即道:“大奶奶,您來評評這個理兒!我們府裏頭這每旬的紅羅炭各房各院都是有份例的,前兒按時按例發放,一處都不曾短了漏了的。


    “可方才榮福堂的寶兒姑娘到大廚房傳話,說前兒送去老太太那邊的紅羅炭不夠,叫馬上添兩簍子過去,且扔下話就走了,您瞧這……”


    見徐二家的滿臉糾結,阮氏也不禁秀眉輕蹙,隻她很快就道:“不過兩簍炭罷了,再來要給她就是了。”


    徐二家的應下,因又抱屈道:“前兒大廚房送過去這一旬的三百斤紅羅炭,八百斤黑炭,那都是明著過了秤的,可榮福堂裏的人抱怨口淺了,大廚房那邊即刻補了幾簍子過去,特意將那些簍子都蓋得滿滿地,她們也無話可說,可這才幾日功夫?又來要!”


    阮氏低頭細忖,半晌方抬頭道:“那紅羅炭各房供應都是有限,便是府裏頭加大采買也要對上有個說法,榮福堂多拿的也都教她們簽押。”


    徐二家的這才好過了些,阮氏又道:“慢著,一個簽收,再教另一個掌下眼,也要簽押。自老太太以下,誰都不例外。”


    徐二家的方笑了出來。


    阮氏又道:“續思院那邊,郡主如今身子漸沉,太醫診了說她積弱,且我聽說她素來就十分怯寒,若是不夠的話,可別委屈了人家。”


    徐二家的當下應了,卻笑道:“續思院那邊倒是從不折騰人的。那日送炭過去,非但沒挑什麽刺兒,那邊的管事媳婦雲簡家的還給了大廚房的人不少打賞呢,隻說這天氣寒冷,給買酒暖暖身子。


    “且昨兒個侯府還派了人來,往續思院裏送了七八百斤銀霜炭,還有幾大簍子瑞炭呢!他們那管事娘子的說法才教客套!


    “說國公府定不會虧待了郡主的,之所以巴巴兒送這麽些來,隻因郡主底下的幾個姑娘一入冬便縮手縮腳的,做起針線來不免手打顫,做糕點的也憊懶了,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哪一個不是侯夫人瞧準了買來給郡主使喚的?因而少不得貼補她們一些!”


    阮氏低頭微笑了起來,孫惠家的也跟著好笑:“這嘴兒是真巧!”


    銀箏雙眼亮晶晶地,與有榮焉地道:“真解氣!”


    阮氏點了點銀箏,銀箏便不出聲了,徐二家的極有眼色地道:“大奶奶也別怨銀箏姑娘說話直,不要說郡主跟前的大丫鬟,隻說我們府上其他幾位主子奶奶跟前的陪嫁丫鬟,哪一個沒點體麵?常言道打狗還看主人呢,到底話糙理不糙!”


    “那些話若是被榮福堂那頭聽了去,隻怕鼻子都要氣歪了。”通房丫鬟銀簫喚了小丫頭兌了熱水來,上前服侍阮氏盥手,因而插了一嘴道。


    “你們還越說越來勁了!”阮氏送了記橫波過去。


    銀簫隱隱有些興災樂禍地道:“奶奶有所不知,春生那丫頭可不是人人都動得的。”


    阮氏因見她話裏有話,便似笑非笑地道:“你又知道些什麽?”


    “春生的師傅可是禦膳房的姑姑。”


    阮氏聞言一驚,尚未言語,卻隻聽徐二家的有些激動人心地道:“難不成竟真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禦廚姑姑麽?”


    這下連孫惠家的都有些不淡定了,捂了下嘴,又道:“想來也是呢,聽說宮裏頭的禦膳房有成百上千的禦廚,一般的皇後娘娘怕是連名姓都沒聽過呢。”


    “那丫頭在內廷禦膳房裏頭可是有個好幹娘呢!”銀簫神秘地道。


    阮氏震驚道:“這可是真的?”


    內廷禦膳房!


    那是近身服侍皇帝的禦膳房!


    因前頭春生挨打,國公府裏的人隻風聞春生是禦膳房的姑姑教出來的,卻並不曉得是哪一個,如今銀簫這麽一說,便坐實了大家的猜想。


    “那一位可是宮裏頭浙菜的這個!”銀簫攬著袖子,眾人隻見她用手豎起一個大拇指來。


    又在眾人湛湛的目光中,得意地道:“續思院裏的人口風緊,我們是打探不到。隻新來的那小宮女迭蘿,與春生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那一個到底年紀小,難免天真些,我們幾個有一迴逗她玩笑,她說漏了嘴。”


    徐二家的目光閃了閃,老太太這迴跌得這麽重,實在不是沒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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