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從儲思院離開之後,輾轉難眠了一夜,次日散朝之後便來到齊國公的書房,打發走了左右服侍的下人,將昨日儲思院中之事原原本本地說與齊國公聽了,並且直陳自己的懷疑,以及刑蓮湖的古怪之處,絲毫不敢隱瞞。


    齊國公聽了半晌沒有動靜,隻是臉色越來越沉肅,越來越可怕,最後竟連髭須都抖動了起來。


    就在世子唯恐齊國公要拿刑蓮湖發難,正要為刑蓮湖說幾句好話之時,卻驀然聽得齊國公切齒般悶聲吼道:“蕭家!”


    隻聽耳旁“誇拉”一聲巨響,世子瞠目望過去,卻是齊國公拍了記手邊的楠木幾案,那桌子竟整個變了形,桌麵幾乎全部向下凹陷,完全不成樣子了。


    世子暗驚,老虎發威了!


    “國公爺何出此言?”


    齊國公卻心疼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放下手低垂著頭左右側動了兩下,眼角都有幾分淚意。


    世子更是納罕,忙上前一步,想勸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低聲問道:“不知爹爹因何傷感?”


    齊國公擺擺手,撐開手壓了壓兩處眼角,歎息了一聲之後,這才鄭重其事地對世子道:“皇上要對蕭家動手了。”


    世子對這從天而降的結論全然不解:“還望爹爹明示。”


    齊國公便問他:“你可知本朝立儲的規矩,為何是先論長幼,再看嫡庶?”


    “孩兒隻曉得這規矩是太祖立下的,卻並不知其原因,還請爹爹賜教。”


    齊國公遂道:“那是因為太祖的祖上原本是前朝宣永帝的庶長子。”


    世子一時愕然,前朝持續兩百多年,共有十四位皇帝,宣永帝是第五位。


    “傳聞太祖祖上隻是一位下級軍士,那並非傳聞,也是事實。”


    “不知其中有何曲折,”世子忙道:“孩兒願聞其詳。”


    “那一位的名諱赤綏,”齊國公恭肅地抱拳向皇宮方向,又道:“當年宣永帝的元後無子,赤綏是後宮一位許美人所出,元後將赤綏抱至景仁宮扶養,後來元後病逝,繼後入宮,不久生下一位嫡出的皇子,卻因怕赤綏占了長,恐對其子繼承大統形成威脅,便使計教人將赤綏毒死。


    “不想赤綏命大,其生母許美人識破了繼後的歹意,設法將赤綏偷偷送出宮去寄養在一普通軍戶家中,自己則懸梁自縊了。


    “赤綏逃出宮時已有十一歲,深曉自己的身世,小小年紀卻發誓要報仇,隻是人單力薄,談何容易,所幸他的後代們竟從不放棄,經營到太祖那一代時機成熟,太祖遂起兵滅了前朝,改朝換代,開啟了新朝。”


    世子從震驚之中迴過神來,卻又問道:“可這跟皇上要除蕭家有何關係?”


    齊國公遂繼續道:“宣永帝與元後少年夫妻,伉儷情深,元後忽然染恙薨逝,宣永帝無法承受之下一病不起,萬念俱灰,彼時宮中太醫皆無良策,後來,有個北鼎國的國師隨朝貢的隊伍進宮,為宣永帝作法,沒過多久宣永帝便大好了。”


    世子歎道:“北鼎國的國師法力竟如此精深?”


    齊國公冷笑:“什麽法力!北鼎國師以煉丹最神乎其技,那位國師給宣永帝服用了一種罕見的失憶藥,出自北鼎國一座叫舊年紫的奇山。從那以後宣永帝隻字不提元後,否則,哪會有後麵繼後的一手遮天,肆意謀害皇嗣?”


    世子聞言似想到了什麽,不由得心中大慟,鳳眸緊緊地看向齊國公:“爹爹,你是說失憶藥?!”


    “正是,喝下這種藥水的男子會忘記心中最愛的女人。”齊國公說到此,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世子也想到了這一層,心中有股鬱忿難抒:“這麽說,蓮湖是遭人暗算了?!”


    繼爾又不解:“蕭家怎麽會有北鼎國師的藥水?”


    齊國公搖頭道:“我隻曉得蕭家祖上也是前朝皇室的後裔,具體怎麽迴事我並不深知,這也隻是我的推斷而已。若不是這舊年紫的藥水,蓮湖曾任郡主衛率,更沿途護送郡主南下,又怎麽會對她一無所知,甚至連人都不認得?”


    世子沉默半晌,極為不忍:“爹爹可知,這舊年紫可有解藥?”


    “當時宣永帝用藥的時候,有個大太監服侍在側,倒是聽那國師說過,隻是、很難。”齊國公搖搖手,悲憫地重重歎了口氣,“不提也罷。”


    世子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唏噓半晌,隻得轉了話題道:“可爹爹為何說,皇上要對付蕭家?”


    “皇上一定是曉得了蓮湖與郡主有私,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皇上約摸已經懷疑上蕭家對蓮湖做的暗算,”齊國公定定地看著世子,“你莫要忘了,百裏星台身邊有錦衣衛跟著,錦衣衛指揮使陳明義是皇上的心腹,那可不是吃素的。”


    世子心思飛快地轉著:“因此皇上絕非隻是單純的賜婚與成全。”


    “單純的賜婚?”齊國公好笑地搖搖頭,“你怎麽不想想,鎮北侯的嫡女,還用得著聖旨賜婚?便是二婚又怎樣?有多少顯貴人家眼巴巴地搶著想娶迴去做正妻,擠破頭都未必能讓鎮北侯瞧上一眼!


    “也隻有你娘親,身為長公主看不上人家罷了,可不照樣也稀罕地要將你四妹妹嫁去鎮北侯府做世子夫人麽?蓮湖又已有妻室,皇上若是單純地賜婚,何不擇一家世顯赫又無妻室之才俊,何苦冒著讓鎮北侯膈應的風險,又陷郡主於尷尬兩難之地。


    “若說到成全,皇上早知道蓮湖與郡主的事,郡主去年就已經和離,皇上早就該給我們一個暗示,等休了蕭氏,再行賜婚豈不名正言順?”


    世子點點頭,無話可說。


    齊國公的鳳眸中有了了然的清明:“我們原來想的到底簡單了。我原以為皇上將左右都禦史的職級提升至二品,是因為要將清河郡主嫁給蓮湖做正妻,這才變著法兒彌補蕭洵的,卻原來不是,這不過是皇上用來麻痹蕭洵的手段罷了。”


    世子也很快便想通了關節:“小仟兒性情乖戾,一旦嫁給蓮湖,一家難容二妻,少不得爭風吃醋,必然就會與五弟妹對上,若是五弟妹忍無可忍與小仟兒起了齟齬,以殿下和鎮北侯護短的手段,蕭家必然漸漸敗落——這蕭家定是哪裏有不妥之處,讓皇上忌憚了。”


    齊國公思忖半晌,不無凝重地道:“蓮湖成親時頗為倉促,我們當時一定是遺漏了什麽要緊的事兒沒查出來。當務之急,那蕭家須得再重新查一查,務必查仔細了。”


    世子忙應聲稱是,齊國公又叫住他,細細囑咐道:“先不要告訴你娘親,免得她再為了蓮湖傷心,且她如今對蕭氏頗另眼相待,萬一不慎言行之中泄露了行藏,打草驚蛇,誤了皇上與我們的大事就不妙了。


    世子聽到“我們”兩個字,便知齊國公對蕭家已然不除不快了。


    敢算計這隻大老虎的嫡子,齊國公自然會讓蕭家明白什麽是不可以做的事情。


    當下嚴整肅然地道:“孩兒知道輕重。”


    “再有,查清楚之前,鎮北侯府那一頭也什麽都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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