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低吼把那女子震得又瑟縮了兩下。


    那女子慌張之中稍抬眼覷了下鎮北侯威勢如山的身形和鐵青的臉色,登時嚇得呆凜,雖然跪在地下,依舊禁不住膝蓋發軟,當下恨不得頭矮下來趴在地上縮進青石地麵裏,舌頭打結道:“遲大爺說、倒是未嚐沒有可能,不過到那時,怕是比、比奴婢還不如。”


    “狗雜種!”


    話雖不清,鎮北侯卻聽懂了,當下勃然大怒,眸中火星四濺地隨手抄起一張圈椅朝牆上一扔,勢如奔雷,隻聽咣咚磕啦幾下,那圈椅與兩博古架全部裂得粉粉碎,連那石牆都被撞出一個深深的窟窿。


    刑蓮湖氣得冷笑哽在喉嚨裏,他死死地忍著,異常地辛苦,雙眸充血,拳頭撐開再狠狠握緊,如此反複幾下。假如此刻遲初就在眼前,刑蓮湖可以肯定自己會一掌拍碎遲初的頭蓋骨。


    顧佶覺得這間在地下的石室壓抑得很,又漏風般陰沉沉地,凍得快呆不下去了,可他又不能真的轉身就走,隻得僵硬地看向鎮北侯與刑蓮湖:“侯爺,刑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鎮北侯轉身走到案前,沉肅地提起筆來,刑蓮湖見狀忙上前鋪開紙張,並打下手磨起墨來。


    等刑蓮湖差不多將墨磨得正好,鎮北侯已打好腹稿,落尾龍飛鳳舞,一氣嗬就。


    這是一封類似奏疏的書信,大致意思是這樣的:


    皇上,我家小仟兒真是個小可憐啊,她嬌憨率性,素不喜受約束,雖然淘氣了些,可從來也沒有害過誰,一個小女孩子家人微力弱,手無寸鐵,無辜無害,卻不想竟遭惡賊如此暗算覬覦,身為父親微臣心疼心碎,亦深感悲憤。小仟兒得沐皇恩,是皇上您親封的郡主,事關天家顏麵,因此微臣惶恐不敢擅自以家務事處理,皇上英明神武,一切還懇請皇上為小仟兒作主。


    鎮北侯將薄薄的書信遞到刑蓮湖手上:“雲樓,此事還得交托於你,且將這封書信還有這些畫,包括證人,火速著錦衣衛送往大都,請皇上明察聖斷!”


    刑蓮湖心念一轉便已明白過來,薑還是老的辣!心下登時舒緩好過了些。


    當下接過書信與畫像,命顧佶帶上那名已嚇得麵無人色東西不分的女子,去外頭點了三十名軍士,一路快馬輕甲,以最快的速度星夜趕迴江南道去了。


    青園之中,百裏星台坐在內室的燈下翻看卷宗,卷帙浩繁,眼睛不免有些疲累,便起身踱至李小仟的床邊坐了下來,在昏黃的燈下細細地看她好睡般的眉眼。


    李小仟依舊長眠未醒,就是那天夜裏,外頭喧天的動靜,都不能將她從酣睡的夢中喚醒。


    百裏星台伸出修長的手,將李小仟的素手撈來握進掌心,她的小手柔滑細膩,軟若無骨,此刻她這麽乖,乖得沒心沒肺沒有任何表示,不讚成也不反對。


    百裏星台脈脈地瞧著李小仟,種種感慨全化作嘴角一縷淺淡酸澀的苦笑。


    原來與李小仟三世夫妻,她始終是自己的發妻,可哪一世他都辜負了。


    甚至到了這一世,他竟然逼得她愛上了旁人。


    可同樣是因為李小仟,曾讓他一世慘遭滅門,親人骨肉被悉數屠戮虐殺。


    這究竟是孽還是緣?!


    幾番悵望低迴,到底舊意難去,恩義難斷,舉起屠刀的人畢竟不是李小仟,她是前世深宮之中寂寞的薔薇,那抹嬌豔潔淨的紅已鐫刻在他心底,無論如何洗不去,也衝不淡。


    可隻要一想到刑蓮湖,百裏星台好看的眼睛劃過一縷暗芒。


    這一世,最大的異數便是刑蓮湖。


    百裏星台眸色一冷一黯之下,將李小仟從床上撈出來擁在懷中,她穿著雪緞彩雲如意蘇繡的中衣中褲,隱隱能瞧見繡著蘭若的鴉青色褻衣,百裏星台將李小仟的頭輕輕擱在自己的肩脖下攏得緊緊地,嗅著她身上細細的幽香,感受著她的溫涼。


    他的左手環繞過李小仟纖細柔軟的腰肢,右手下移輕緩地拍著她嬌弱窈窕的背。


    “迴來吧,仟兒,莫要害怕,莫要頑皮,一切有我,快點迴家。家裏有嶽父大人,有我,有蘇曼姑姑,有王嬤嬤,有秋葉和夏花,還有春生和冬暖,外頭寒冷路黑難行,壞人太多,仟兒乖,莫要害怕,莫要頑皮,快迴家來。”


    這兩日,因王嬤嬤與冬暖在大都早得了信,也齊齊趕到了蘇州府,王嬤嬤與冬暖看到李小仟的樣子也哭了好一會兒,隻是王嬤嬤到底積古,想著替李小仟叫魂,已經拿著水碗支著筷子連著叫了兩日了。


    百裏星台也是病急亂投醫,不知怎的竟學著王嬤嬤叫魂。


    一遍又一遍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這長夜寂寂的內室之中,顯得格外忠貞動人,情深意切。


    也不知是否真的起了作用,總之李小仟耷拉在百裏星台肩上的眼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李小仟仿佛從幽夢之中醒來,她緩緩地睜開迷糊的雙眼,杏眼空洞地無意識地望向前方。


    耳畔百裏星台的低吟虛化成背景,李小仟迴來的第一縷意識,是自己在馬車之中遇襲,被刑蓮湖抱在懷裏。


    “蓮湖哥哥,”李小仟微弱的聲音輕細得像秋蟲呢喃。


    百裏星台的身子僵住了,他停了下來,右手托上李小仟的頭,她茫茫然地看到了他,抬起素手想要撫上他的臉:“你怎麽長得和百裏星台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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