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邊蒹葭蒼蒼,有舟船夜泊,從揚州府打馬迴到蘇州府城外的寒山古刹,已是三日後的夜間。


    群山暗影掩映下,潔白飄渺的薄霧之中遠遠傳來村野人家的犬吠聲,越發顯得寺中靜謐祥和。


    古刹十多樹高大粗壯的老銀杏上結滿了果子,葉片開始泛出淡薄透明的黃,在涼月下顯得稠密而又疏朗,黯淡的石燈光暈隻映照出樹根下一圈小小的地麵,衰草中墜落著密密麻麻的銀杏小果。


    在歲月遙遙的銀杏樹的襯托之下,寺中的殿宇屋舍更顯古樸莊重。


    百裏星台披著墨綠『色』的鬥篷,提著燈籠走進楓江樓的一間客舍。


    進屋之後,他放下鬥篷深深的帽子,『露』出羊脂玉般的臉來。


    “爺來了。”圓子在客舍之中侍立著,見狀忙上前接過百裏星台解下的鬥篷。


    客舍最裏麵一張案幾上有座石佛,佛著供著香與花果,一旁點著幽暗的青燈,一位居士打扮的年青人背朝著他跪坐在蒲團上,麵前攤開的是佛經黃卷,那人身姿清瘦筆直,聽到聲音之後才緩緩起身,轉身向百裏星台行禮:“大人。”


    百裏星台點點頭,溫和地道:“這幾日有勞秦大人了。”


    “在下當是潛心靜修了。”秦北鉉孤冷桀驁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黯然。


    百裏星台隻當沒看見,也不再客套:“換衣裳吧。”


    緊接著,兩人悉悉索索地互換了外衣,百裏星台理著領子,青灰『色』的居士服穿在他身上,有種仿佛時光靜止了的沉淨與千春盛放的驚豔。


    秦北鉉的目光不由得晃了下:“大人您……”


    “怎麽了?”


    秦北鉉估『摸』著百裏星台讚揚的話聽得太多,隻怕早就疲了:“大人這是要在寺裏再待幾日麽?”


    “明早你先迴去,我後日再迴青園。”百裏星台低垂下頭,“佛主跟前總要認真地求一求。”


    “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大人不必太過憂心。”秦北鉉善意地勸慰,心道佛主看見大人您的虔誠,大約也更樂意先讓您如願的吧。


    百裏星台點點頭:“多謝。”再不多言。


    自那日在去滄浪亭的半路遇刺,李小仟便一直昏睡不醒,到如今已有兩個月了,張太醫也毫無辦法。


    百裏星台借口來寒山寺替李小仟祈福九日,暗中前去揚州府辦事,秦北鉉的背影與自己極為相似,等閑難辨真假,他便讓秦北鉉在這楓江樓的客舍之中替身,混淆有心之人的視線。


    圓子引著秦北鉉去隔壁沐浴安歇,百裏星台跪在佛前繼續往下誦念佛經。


    世間緣分,相遇離散都遵循著彼此命理的一些路數,可是他與李小仟之間卻仿佛總是徘徊在擦肩錯失的邊緣。


    先是她孤心一詣勇往直前,他卻誤會重重涼薄疏遠無情利用,如今他情深似海想要不離不棄,可她卻斷了念頭又陷入昏『迷』。


    麵對這目光千年沉寂而又慈悲的古佛,這微不足道卻又滯澀困苦的心願,卻是他傾盡餘生最後的夢想。


    窗外千載的明月光照進這間佛舍,一如前世模樣,也曾照進詔獄之中他住過的那間幽暗牢房。


    與此同時青園之中,養瑢院正房千工床上,沉睡之中的李小仟驟然驚心地睜開雙眼。


    她方才看見一間厚磚牢房,落落空無一人,牢房的地上鋪著幹枯的稻草,牆角簡陋地放著一板床,另外隻有一桌一椅,床沿有斑駁的深『色』痕跡。


    緩緩地靠近,低頭俯看,那是血跡,有的尚未幹涸,有的早已風幹,仿佛在訴說著在此關押過的牢犯曾受過的苦刑。


    她挺直了背,背上已冷汗淋漓,目光瑟縮著別過臉生生移開。


    轉身,牢房裏陰暗『潮』濕,穿風且氣味古怪,冷月從鐵窗照進來,尤顯森涼入骨,仿佛有什麽猙獰的鬼怪藏匿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若是走近會可怖地驀然躥出來一般。


    然而不知道為何她會在那間牢房裏駐足停留,沒有害怕的感覺,上下左右四處打量,竭力要尋找什麽,又似乎要迴憶點什麽。


    最後低下頭,地上的稻草有被拖曳開兩道痕跡,隱隱有字,她俯身,卻看到幾句莫名其妙的句子:


    我在挑燈迴看,經年悲喜重溫,傾城紅顏辜負,過眼繁華浮生;七世輪迴轉動,幾度魂夢與同,撒野相伴琥珀濃,指尖你嫁衣深紅,情短情長共計,莫失莫忘幽衷。


    她絞盡腦汁反複地看,卻琢磨不得其意,起身迴望,卻隻流連在七世輪迴與莫失莫忘幾個字眼上。


    牢房之中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卻似乎什麽都有了。


    她移步離開,抬眼,隻有無盡的冷霧與孤曠的涼月。


    無聲地沉重歎息一下,李小仟闔眸,再度陷入沉睡時,思量著的是卻是她怎麽會做這樣奇異的夢?


    卻不覺眼角有兩滴晶瑩的淚水滑落,消失在烏黑的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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