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陸府,錢氏便著人送陸嬿染迴二房,陸嬿染卻一口迴絕道:“不必了,你先迴去吧,我今兒一日沒去向老太太問安了,我去陪老太太說說話再歇息。”


    說著,也不等錢氏發聲,竟兀自走了。


    錢氏見她如此興頭,遂也隨她去了,隻吩咐身邊諸人,叫好生跟著送陸嬿染往老太太的院子再迴。


    “太太,今日那清河郡主未免有些過了。”及到了屋裏頭,身旁的陳嬤嬤覷著錢氏的臉色,奉上一盅丫鬟端上來的米羹,“您到底是陸家的長房太太,她雖貴為郡主,怎可如此無視陸家的體麵?”


    “嗯。”錢氏淡淡地,卻連一個笑也應付不出來,“好在我沒有女兒。”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太過突兀,陳嬤嬤聽著一時沒有會過意來,當下便愣住了,還以為她在說陸嬿然無禮,遂也不屑地道:“大姑娘被寵壞了,這心眼兒哪像大家姑娘,整日裏小門小戶地挑三窩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錢氏反不由得笑了:“這樣的人方機幹得緊,不吃虧。”


    陳嬤嬤搖了搖頭發花白的腦袋,又拍了拍額頭:“阿彌陀佛。網”


    “你又何苦煩惱她?陸家的姑娘不愁嫁,哪那麽多煩心事?”錢氏慢慢喝著米羹,米羹熬得稠而不膩,帶著白米本真的寡淡清香,卻又溫暖直到心脾。


    府裏頭誰都說她,年紀輕輕便知道喝粥油保養。


    她何嚐不知她們其實在笑話自己,不得夫君的歡心,已是落了下乘,加上這世上最不缺年輕貌美又乖巧順從的女子,她這個陸家大太太已是昨日黃花,更兼手上至今無甚實權,不過空有一個好聽的名頭罷了。


    再努力保持容顏,也隻是竹籃打水,不過癡人說夢罷了。


    然而誰都不知道的是,她喜歡喝這溫熱的米羹,隻是因為心冷,隻是心冷罷了。


    錢氏四顧著這屋子,精致華麗,如同一個金子做的牢籠,她在這金籠子裏安享榮華富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入則有奴婢使喚,出則有護衛安保,瞧著好不風光。


    隻是這風光的背後,還有這一大家子的老老小還有這後院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們,整日見麵堆著笑兒打機鋒,真是令人疲憊不堪。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總是一樣看花開花落,迎春去秋來,她都已經麻木了。


    沒有人知道在很久以前,久得她都記不住是哪一年,隻是從那一年的秋天起,她便一直會覺得冷。


    再精美的首飾,再華麗的衣衫,再悅耳的奉承,都變了質。


    “是,太太馬上要過四十歲生辰,遇哥兒會從書院趕迴來,咱們遇哥兒最是孝順您了。”陳嬤嬤站在一旁笑嘻嘻地道。


    錢氏聽到自己的兒子遇哥兒,微笑著點了點頭,卻又隻管低頭喝著米羹,慢慢地竟鎖起眉來。


    “陳嬤嬤,遇哥兒實誠,比不得其他房頭的這些人心思轉得快,功名利祿怕是與遇兒無緣,我琢磨著竟不如教他與顧家的九爺一道相處,倒也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使不得!”陳嬤嬤心中一驚,頓時濕得眼眶道,“太太,咱們遇哥兒雖然資質比不得二房的二爺和三房的四爺,卻也是個極機靈懂事的哥兒,那顧九少爺雖然聰慧了得,卻是最不務正業地,怕是會將遇哥兒帶壞了。”


    陸家的家主繼承向來以嫡長為先,能力次之,但是由於錢氏與陸大老爺夫妻關係一向鬧得頗僵,以至陸老太爺與老太太都極不喜錢氏,更不喜其長子陸曉遇。


    因而二房趁機上位,二房的二爺陸曉遒便是被當作未來家主培養的。


    “再者,怕是老爺那一頭也會質問太太為何會聽之任之,不加以約束。”陳嬤嬤怕錢氏執意不聽勸告,遂又添上一句。


    錢氏卻並未再言語,隻是放下手中的筷子,照常到庭院中走走消食,待了半個時辰才迴到房中。


    才沐浴完,連頭發都尚未擦幹,還半濕著,誰想陸老太太房中有丫鬟前來傳話,那大丫鬟站在正座旁,一雙吊梢鳳眼,神色端凝有板有眼地道:“老太太說了,大太太平日需得料理大房一應事務,還要費心照顧遇哥兒,實在諸多繁忙,清河郡主那邊的請安帖子就不勞大太太操心了,隻管交於大小姐便是。”


    錢氏遂點點頭道:“知道了,有勞姑娘走這一遭。”


    那大丫鬟等了會兒,卻不見打賞,於是哼了聲,甩手而去。


    陳嬤嬤氣得臉通紅:“老太太怕是聽大姑娘挑唆才如此的吧。”


    錢氏搖搖頭:“誰知道呢。”


    陳嬤嬤恨恨地想,不是才有鬼來!


    拍了拍陳嬤嬤的手,錢氏心下並不十分在意:“我也正好躲個懶,老爺那頭也好交代了。”


    陳嬤嬤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錢氏,錢氏也隻是淡淡地迴之安撫的一笑。


    打發了陳嬤嬤之後,錢氏便從隔子裏取了香出來,在香爐裏燃起了一柱,不多久,黑黢黢的屋子裏出現了一道黑影。


    “小姐有何吩咐?”那是個中年女子的聲音,一團漆黑之中根本看不清人形。


    “告訴遇哥兒,風雨將至,雲斷歸途,我的生辰讓他不要迴來了,隻盡管往揚州府去,不輸個十萬兩銀子叫他不要迴來見我。”


    “是。”


    “一切務必小心。”


    “奴婢明白。”


    “去吧。”


    隨著極淺淡的輕聲歎息,錢氏有著細小紋路的眼角滑下兩滴清淚。


    窗外的月色極淡,雲遮過來,擋著月亮遲遲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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